小小的一间屋子,塌了一半,从豁口就能将里面一览无余。几块土砖、一堆稻草,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盒,锈迹斑斑。
已经有无数人尝试进屋,但那张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门,怎么都推不开。
大家料想,是时间未到。
慕时在人群里踮脚张望,“早知道晚上再来了,竟然这么多人。”
在她左手边,跟着他们出门的褚今今摇了摇头,“这里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一刻是没人的,都想着捡漏。”
“让让!让开!”
成队的带刀侍卫前来开路,他们身上所着衣饰是世家的标志,众人心知惹不起,只能推搡着退后。
“慢、慢慢点!”慕时无奈提醒道。
大抵多数人是欺软怕硬的,瞧她柔柔弱弱,便都来挤占她的位置。
闻人鹤和褚今今一前一后挡在她身边,才让她有分寸之地落脚。
华美的花车徐徐而来,身后还有三辆马车,虽不及前者夺目,但也不失华贵。
分别是滕玉氏、西陵氏、钟离氏,还有褚家。
车架里的人一一走出来,花车里走出的女子比花还夺目,气场颇足。果然是滕玉棋,慕时心想。
“快看!”她扯着闻人鹤的袖子提醒道,“第二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修真界第一美男子,西陵桥!”
其人白衣风流,卓乎不凡。
闻人鹤眉眼冷漠,跟没听见一样,压根不理会她。
相比之下,第三辆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即便容貌亦可,也逊色许多。
但身份上不容忽视,钟离氏少主,钟离陌。
还好不是钟离砚,慕时瞬间松快了许多。
立马看向第四辆马车里,出来的也是个气度不凡的少爷,褚家人,她不认得。
褚……她回头看向褚今今。
向来阳光开朗的五师兄今日话少得跟闻人鹤有得一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褚家的少爷,并未察觉慕时的视线。
“钟离陌,你那个老是带在身边的好看弟弟呢?最近怎么老不见他?”滕玉棋站在最前面扬声问。
钟离陌叹了口气,“他啊,非说他那未婚妻还活着,还要出去找她,被家主给关禁闭了,好一阵子出不来咯。”
西陵桥扇着扇子,啧啧称奇,“这小子真情种,啥离谱事都能干出来。”
褚家的少爷笑出声,“所以西陵兄,你调戏人家未婚妻后那一场大战,到底谁赢了?”
“当然是我了。”
“胡说!”钟离陌替自家弟弟争辩,“我家阿砚可说他没输。”
滕玉棋嗤笑一声,“你调戏人家未婚妻无礼在前,挨顿揍不冤。”
“真是我赢了!”西陵桥一再强调。
钟离陌白他一眼,“滕玉棋,有我们修真界第一美男子西陵兄在此,你还惦记我弟弟作甚?”
“切。”滕玉棋不以为然,“他这个第一该让位了,我上次在巫家婚宴上,可见过一个比他更俊俏的。”
“谁?”三个男子齐刷刷问道。
滕玉棋沉默半晌,道:“不知道。”
人群中的慕时抬头,与恰好低头看她的闻人鹤四目相对,又彼此沉默。
“别是唬我们的。”
“爱信不信。”滕玉棋冷哼一声,先他们一步走向茅草屋。
推不开门,她便站在豁口处,观察里面看似平平无奇的铁盒。
“看出端倪来了吗?各位。”她幽幽道。
站到她身侧的褚家少爷眯着眼,“这谁能瞧出什么,除非你有越家的天眼。”
“野史上说,三千年前荒武大帝有一秘宝,名为知了宝盒。传说那盒子能吐人言,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它都知道。荒武大帝便是靠此宝贝,开疆辟土,成就伟业。”
此言一出,吓退一众旁听的人。
因为此宝盒名声极响,据说它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要吞食一颗人心。
“那玩意不是被后来人毁了吗?”有人壮着胆子问。
滕玉棋笑了笑,“都说是野史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有没有这种逆天的玩意都不一定呢。”
纵然她如此说,还是有许多人望而却步,摇摇头离开了。
本以为是个小秘境,纵然吃不了肉也能喝口汤,但若是这种东西,没准不仅喝不了汤,还得被吞了心。
“这梨花镇,还能是大荒宫遗址不成?”慕时嘀咕。
时间过去太久,荒武大帝不比荣安王女,后者因为功绩被世人瞻仰,所以哪怕五千年过去,陵墓依旧完好。可荒武大帝天性暴虐,杀人无数。人到暮年,还要挑选三百美人、三百将士、三百侍从给自己陪葬,所以野史上才会衍生出他用人心喂养宝物的记载。他被后人唾弃,大荒宫早被夷平,寻不到半点痕迹。
“虽说荒武大帝是千古暴君,但他所拥有的宝物无数,哪怕没有这只记载于野史的知了宝盒,也有成千上万的好东西。”
慕时闻声看向离她很近的陌生人,有人逃离,也有人更加兴奋地跃跃欲试,此人便是后者。
她忍不住提醒道:“宝贝多也得有命拿啊,这要真是荒武大帝留下的秘境,指不定里面的考验有多血腥。有命进去,就怕没命出来。”
荒武大帝玩乐都是用活人做靶子,这样视人命为草芥的人设下秘境,八成人死在里面就真的死了,而不是像王女秘境那样,人死在秘境里只是被送出秘境。
“胆子小就滚一边去!那几个小姐少爷当人面说出来,就是为了吓退你这种胆小鬼!”
慕时愣了愣,她好心提醒,反倒遭人白眼。
越想越气,趁那人回头,她怼着人膝盖就是一脚,他直接跪地上。
“你个小娘们……”
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时,慕时已经拉着闻人鹤和褚今今逃之夭夭。
等离人群够远了,慕时才回头道:“师兄,这个情况,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荒武大帝四个字听着就足够危险,她近来练剑虽有起色,但也远远不够在这等级别的秘境里来去自如。
“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闻人鹤随意道。
“我想去。”褚今今插嘴道。
见两人都看向他,他又低着头重复了一遍,“我想去。”
“可是里面的危险,极有可能超出我们的预料。”慕时劝道。
褚今今双手交缠,“有风险是肯定的,但我还是想去。”
“快看!”人群高喝。
大家齐齐望去,盘旋在空中的紫光在游动,颜色深浅不一,逐渐拼成了悬在茅草屋上的一个数字。
九百。
“门开了!”
那张破败的门,不用人推,便自己打开了。还有铁盒子,亦“啪嗒”一声打开,盒里泛着紫光,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离门最近的几个世家子弟互相对视一眼,跨步走了进去,他们瞬间消失在人前,屋顶上的数字也随之变化。
八百九十六。
没有被吓退的人争先恐后往里冲。
每进去一个人,数字便减少一位。
“师兄,师妹,我要过去了,不然要来不及了。”褚今今边走边道。
闻人鹤眉头轻蹙,不自觉向他离开的方向迈开一步。下一刻,他的手被抓住。
他解释道:“你先回家,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慕时没有松手,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我……”
五师兄进去她也不放心,师兄跟着进去,她就是双倍不放心。
她想,就算剑术一般,她还有一手医术和一双天眼,应该不至于拖后腿。
“我……”尤其看着那紫色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她愈发忐忑不安,抓他也抓得更紧。
“我害怕。”她诚然道,“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你可以……不松开我吗?”
闻人鹤怔然。
良久,他垂眸,从她手心挣脱。
又反过来用掌心将她微凉的手包裹,牵着她往茅草屋去的同时轻声道:“好。”
人声嘈杂,让慕时一度以为,他的承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他们前后脚进屋,人数已满,数字归零,紫色的光晕弥漫在茅草屋周围,再不允许额外的人进入。
慕时跨进屋子的一瞬间,如坠深渊,连惊慌的叫声都发不出来。
她只知身体在掉落,气流冲撞,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在下坠,仿佛落入无底洞。
唯有手心覆盖的温热聊以慰藉。
落地时没有声音,她睁眼,霎时茫然。
她竟回到了越家祠堂,牌位前叩拜的,是双眼明亮且年少的“哥哥”。
他意气风发,是如此鲜活。
“小辞,跟爷爷来一趟。”
她的太爷站在门口,面容慈祥,朝“哥哥”招着手。
“好,爷爷,我这就来。”
他拂衣起身,朝外走去,步伐带着少年人的轻快。
“不要去!”慕时惶然,“不要去!”
“你不能去!”
第49章 幻境
已是深夜,长廊里的灯笼摆放整齐,将四面照得亮堂堂,慕时跌跌撞撞追向越良辞。
可灯笼会被她撞翻,但跑着的她怎么都赶不上哥哥的脚步,即便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爷爷。”
此刻他的嗓音清亮,与她所熟悉的低沉和沙哑不同。
“小辞,过来坐,尝尝爷爷今日下棋,从你乔爷爷那赢来的好茶。”
一模一样,慕时惶然,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和她从哥哥记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能喝!”她急忙出声制止,可无济于事。
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场景中,就像她不曾出现在哥哥的这段记忆里。
“爷爷怎么这么晚还喝茶,不是应该休息了吗?”
“想起你乔爷爷输给我后那张臭脸,我就高兴。今晚就算是要失眠,我也得尝尝他这宝贝茶叶是什么味道。”
越良辞哑然失笑,恭敬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毫无戒心地饮下。
“果然是好茶。”他赞叹道。
“不能喝……”慕时泣不成声。
谁又能想到,自己的血脉相连的亲爷爷会给自己下毒,只为了将他的眼睛占为己有。
慕时眼看哥哥昏倒在自己眼前,看着他被太爷带进里屋。太爷布下结界防止声音传出,在屋里独自大展身手,生生剜出他的眼睛。
“啊!”
本已昏睡的越良辞被疼醒,年轻而美丽的面庞因疼痛而扭曲狰狞,他在痛苦里挣扎,留下两行血泪。
后来,风华正茂的少年人被冠以上山采药,死于妖兽之手之名而下葬。实则被关进禁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为他一旦死了,他那双眼睛也会失效。
慕时只能眼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
他坐在轮椅上,日日夜夜守着孤单的荼灵树。从最开始的癫狂,渐渐沉寂,最后了无生气,如活死人一般。
“哥哥。”慕时伏在他膝上,留下两行清泪,
除了罪魁祸首,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他如今是何模样,又过得如何煎熬。
年幼的她曾坐在他的腿上,抚过他空洞的眼,戳过他面无表情的脸。还有手把手教授医术时,她切实感受过他手心的温度,是胜过冰块的凉。
可为什么……她此刻手背温热呢?
慕时愣住。
她蓦然睁眼,绿色的眸子乍现,眼前的一切瞬间如落地的镜子一般碎裂。
是幻境。
慕时从中苏醒,发现自己背靠沙堆而坐。狂风席卷,黄沙漫天,她的下半身已经被沙子掩埋。
右手被紧紧握住,她偏头看去,师兄闭着眼睛,同所有人一样,被黄沙盖住了大半的身体。
空中悬着紫光构成的数字——九百。
慕时将自己身上的沙子抖落,回身去扫落闻人鹤身上的沙子,可她扒下多少,风一吹,就盖上多少。
“师兄?”她拍了拍他的脸。
没有反应。
慕时环视一圈,看见了几个熟面孔。五师兄、滕玉棋、西陵桥……他们都靠着沙堆,陷入沉睡,表情各异,或痛苦,或悲伤,且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黄沙掩埋。
她恍然意识到,或许时间一到,他们就会被沙土彻底埋葬,永远陷于幻境出不来。
“师兄!师兄!”
闻人鹤感觉自己进入循环,反复旁观着自己落入“沼泽”。
他是无根之人,有记忆时,和一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一起,被丢进寒池。丢下他们的人说,熬过七天后,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那时他大概五六岁,眼看着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人一个个冻死在眼前,浮肿的尸体漂浮在他周围。他靠着生来就有的极阳之体,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