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突然上前一步,朝沈南枝俯下身来。
他的身姿修长如竹,而且个头很高,沈南枝的身高在姑娘里面都算是高挑的了,可她的头顶还只堪堪到他下巴。
他就这样突然低头看向沈南枝的时候,那张笑得诡异的狐狸面具也突然凑到了沈南枝面前。
“到底是我心软了,见沈姑娘怕黑,才特意启动了这夜明珠照亮,沈姑娘,我可还算贴心?”
贴心沈南枝没见着,突然被一陌生男子凑这么近,她只觉得恶心。
而且,他是如何看出她怕黑的!
沈南枝自认为已经表现得足够从容,伪装得够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人的黑眸突然弯了弯,他的目光落到了沈南枝的面上,笑道:“沈姑娘的脸色可骗不了人。”
这么昏暗的环境,他还能看出沈南枝脸色苍白,还要问他贴不贴心。
沈南枝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却换来那人哈哈大笑。
他突然站起了身来,垂眸看着沈南枝,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道:“我突然有些理解萧祈安和萧楚昀两兄弟了,毕竟美色当前,没几个男人不动心。”
闻言,沈南枝瞪了他一眼,懒得搭话,只转过了身去。
有了这些夜明珠,原本令人恐惧的黑暗密道因为这一层朦胧的光晕也显得柔和了起来。
沈南枝心底深处那仿似被烙印了的对黑暗的恐惧也逐渐退去。
在那男子的示意下,她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沈南枝的身体本来就没恢复,今日又经历了这些,早已经提不起力气来了,可是想到这人恶劣的性子,沈南枝毫不怀疑,但凡自己走不动或者晕倒下去,这人真的会背着她,甚至拖着她走出密道。
那样只会更狼狈和不堪。
就算已经累极了,沈南枝也只能咬牙扶着墙壁一路撑着身子往前走。
好在这次密道并不算长。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到达了一面石壁跟前,这后面应该就是出口。
那男子抬手随意一推,那石壁开启之后,外面竟然是一间柴房。
沈南枝本来以为走出密道就该是此行的终点,结果却不是。
出了阴暗潮湿的柴房,沈南枝一抬眼就看到院中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人好生谨慎!
沈南枝下意识转头看向那男子,他就像是没看出沈南枝眼里的冷意似的,朝着沈南枝眉眼弯弯:“要我抱你上去?”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南枝被气得一噎,只能咬牙撑着身体上了马车。
这马车跟之前的软轿也差不多,车窗被封死,从他们上去之后,车门也被关上了。
一时间,不算狭小的马车也显得逼仄了起来。
这人身上的气息也越发清晰的传入沈南枝的鼻息。
一缕幽幽檀香,让人难以忽略。
如果说之前他们坐的软轿是因为是相国寺的东西,连带着他们身上都沾染了檀香无可厚非,可换了这马车,还有这么浓郁的檀香就叫人费解了。
沈南枝被关在软轿上的时间比他更久,身上也只是若有似无的一点儿檀香味道。
她很确定,这一缕檀香气息是从这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说明在此之前,他去过相国寺或者跟相国寺的僧人接触的时间不短,才会被浸染这么重的檀香。
想到她之前的问题这人都直接坦言相告,沈南枝随口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然而,这次这人却避而不谈,甚至还提醒沈南枝:“我劝沈姑娘收起逃跑的心思,且不说你逃不掉,就算逃掉了,我相信你也会很快主动回来找我。”
沈南枝挑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却只笑笑:“除非你不想管沈槐书的死活,不过我相信沈姑娘重情重义,不会对极宠你的小舅舅见死不救吧?”
听到这话,沈南枝冷眼看向他。
他似是半点儿都不在意沈南枝那似乎要杀人的眼神,甚至还笑道:“别不信啊,去沈家老宅的路有千里之遥,出什么事都不会叫人意外吧?”
闻言,沈南枝的心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因为顺庆帝的猜疑和算计,小舅舅在和她商议之后,才决定借着外出办差的由头,要去沈家老宅当面同外祖父商议并决定接下来沈家的选择和动向。
这样的机密,就连大舅母她们都不知道,只有沈南枝和小舅舅两人知晓。
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正当沈南枝以为他是在试探她,套出沈槐书下落的时候,却见他指尖翻转,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枚玉坠子,上面的纹络和络子样式沈南枝最是清楚不过。
那是自那次萧祈安借着沈槐书送给文三姑娘做信物的玉佩将沈南枝引去偏院之后,见小舅舅腰际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佩戴过玉佩一类的东西,沈南枝才让秋雨从库房里找了一枚玉坠子来,和秋雨一起打好了络子送给小舅舅的。
在小舅舅离京之前,沈南枝都见他还佩戴着。
可现在那枚玉坠子就这样随意地绕在这面具男子的手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还勾了勾那络子,白得有些过分的指尖戳着那络子当中沈南枝当时亲手穿过的红珊瑚珠子,眉眼弯弯道:“看得出来,沈姑娘手艺不错。”
沈南枝:……
就连这个,他竟然都知道!
第117章 临江楼
听到他这样一说,越发让沈南枝坚信,沈家有内应。
至于那人是谁,她是真的没有头绪。
她身边的秋月和秋雨自是不可能,这两人都是沈家的家生子,且都对她忠心不二,上一世甚至都为了她丢了性命。
至于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她平日里都已经不用这些人近身伺候,有什么话也都是关起门来说的,她们知道的不多。
尤其最近她在养伤,喜静,丫鬟们都被她远远打发了去。
今日一早除了秋雨和负责传话的春桃,沈南枝甚至都没看到其他人,想来也是被调去了前院忙活法事。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那内应是小舅舅沈槐书身边的。
比如说小舅舅身边的周顺,他得小舅舅信任,这两年已经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了担子,平日里负责安排小舅舅一切生活琐碎。
作为小舅舅的亲信,他自然知道那玉坠子的来历。
而且,小舅舅此次秘密离京虽然并未带他,但不管在大理寺还是在沈家,都需要有人遮掩他的行踪,这人就是周顺。
最关键的是,这次法事,虽是由大舅母牵头,但在底下的主要负责人是周顺。
再联系阿肆等人偏偏在那时候被调走,这些猜测似乎都更合理了。
不过,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沈南枝的猜测。
小舅舅既然信任并重用此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内应另有其人。
眼下她自己被困在这儿,想再多也是无用。
对此,沈南枝虽然心中惊疑,但面上依然冷静道:“不过是个玉坠子,兴许是我小舅舅随意丢到了哪里,恰巧叫你的人捡了来,这说明不了什么。”
闻言,那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也不同沈南枝争辩,只将身子随意的往后仰了仰,一副懒散的模样靠在了侧壁,才悠悠道:“是与不是,沈姑娘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小憩,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却叫沈南枝心里的担忧更加重了几分。
马车一路颠簸继续前行,见他不愿再开口,沈南枝也不会自讨没趣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原本闭眼小憩的人突然睁开了眼,他抬手随意地推了推脸上的狐狸面具,又伸了个懒腰,才跳下了马车对沈南枝道:“沈姑娘,请吧。”
沈南枝从马车里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座四层阁楼。
三面临水,一面对着繁华热闹的街道。
带他们过来的马车刚刚驶出去,那院门便被一奴仆关上了。
小小一道门板,直接隔绝了外面的繁华和热闹,也阻挡了沈南枝打量的目光。
她脚尖才落地,都还没有想到这里是哪儿,就听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里到处都是机关,沈姑娘可要跟紧了,万一不小心被射成了筛子,可怪不得我。”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沈南枝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笑。
而且,随着他那道话音落下,他随手打出一道劲气,正好落到沈南枝脚边。
才一瞬的功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射过来三支箭羽,带着锐不可当的杀意呼啸而来,转眼功夫,就钉入了刚刚他那道劲气打入的位置。
快,准,狠。
不敢想,但凡刚刚沈南枝站在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这人在她下马车的时候,完全没有提醒。
这么突然的不经意间的一记杀招落在沈南枝面前,除了要给沈南枝一记震慑之外,很难说没有他的恶趣味的想吓唬沈南枝看到她面色苍白的心思在里面。
被他吓唬了几次,一路提心吊胆不说,临到了下马车的时候,还被戏弄了一回,就算是泥塑的菩萨,也要来了火气,更何况,沈南枝本来也就不是个会逆来顺受乖巧听话的主儿。
她皱眉看向那男子冷眼道:“阁下好兴致,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可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押我到这里来,我不信你留着我没有大用处,若想取我性命,你甚至都不必亲自动手,既如此,又何必如此戏耍于我,你当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说到这里,沈南枝抬头看向对方,压根儿就没有看脚下,直接随意两步迈出,一副看淡生死,无所谓那暗器会如何将她射杀的模样。
随着她第二脚落下,四周突然风声渐紧,一道闪烁着寒芒的箭羽呼啸而至。
以沈南枝现在的状态根本避无可避。
而她原本也没打算避。
江边风大,吹起她的长发,衬着她眼底的决然都越发鲜明了几分。
她不避不让,只冷眼看向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而那人负手而立,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时,那玩味的眸子,再加上那张带着笑意的狐狸面具,看起来也越发深不可测,越发诡异。
他没有要劝阻的意思,只像一个局外人,作壁上观,冷眼看向沈南枝。
而沈南枝的身手虽然被这虚弱的身体困住,但反应犹在。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顷刻间就能要了她命的箭羽从哪个方向而来,会落在她咽喉具体哪个位置。
可沈南枝纹丝未动。
与其说她视死如归,倒不如说她是在赌。
她赌这人这一路跟她说了这么的多,虽然几次言语或者行动上的威胁,但就如她自己所说,她对他有大用处,他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死。
相处这一路,沈南枝没看出他的底细,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人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之前的威胁或者震慑,或许是因为恶趣味,或许是为了完全拿捏她,让她不敢生出反抗或者逃跑的心思,甚至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她到底能忍到哪一步,看她的底线在哪。
所以,无论如何,沈南枝都不能退。
这决定了这人以后对她的态度。
一旦发现她好拿捏,只会叫这人越发得寸进尺。
她在赌。
两人都没吭声,已然相持不下,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风声渐紧,杀招近在咫尺。
沈南枝连眼皮子都没眨,眼看着那箭羽距离她咽喉不过寸许,才见那人突然抬了抬手。
一道劲风扑面。
原本能将沈南枝咽喉捅个对穿的箭羽,就好似突然被卸了力,瞬间在沈南枝眼前掉在了地上。
而那人原本清冷的眼神里,这一次越发多了一抹玩味,只听他笑道:“好吧,你赢了,我确实留着你有大用,不能叫你死。”
果然,他刚刚也看出来沈南枝是在赌。
不过没办法,就算知道,他也只能承认自己输了。
因为沈南枝说得没错,他留着她有大用。
他倒是能屈能伸,被沈南枝当面拆穿打了脸,他也好似半点儿不恼怒,甚至还眉眼弯弯看向沈南枝,甚是体贴道:“沈姑娘也看到了,这里步步都是机关,你是要我牵着你走上去还是背着你爬上去,或者抱着你飞身上去?这三样你选哪个?”
沈南枝:“……”
这三个选择她哪一个都不想选。
而且,她也看出来了,这人分明又是故意的。
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沈南枝甚至都没开口,直接提步胡乱往前走。
刚刚落脚,又是两枚暗器呼啸而至。
见状,那人眸色一怔,旋即抬手打落,并无奈道:“哎!你这姑娘!好好商量就是,咱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寻死?”
听到这话,沈南枝才站定含笑看他:“原来阁下也是有能商量的第四个选项。”
那人亦含笑道:“传言不假,沈家姑娘当真难缠。”
说着,他拍了拍手。
旋即,阁楼一层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袭粉色纱裙,梳着双环髻的年轻姑娘从里面走出。
沈南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格外灵动,看起来就是个心思敏捷细腻的人。
但真正让沈南枝注意到的是她的身法,脚步轻柔但很稳。
“月舞见过公子。”
那男子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最近几日,就由你来照顾沈姑娘,带她上去吧。”
被唤做月舞的女子连忙躬身应下,并转身对沈南枝见了礼,“沈姑娘,请吧。”
沈南枝转头看向那戴着面具的男子。
他双眸似水,沉沉看向沈南枝:“沈姑娘放心,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对你怎样,只需劳烦沈姑娘在这里做客几日,我这里也有医术不输于你那位小神医的大夫,他会照常替沈姑娘看诊,调理身体,只要沈姑娘配合,咱们一切好商量。”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用死亡来威胁沈南枝。
只是,他这话依然让沈南枝震惊不小。
陆翩翩的义父是陆神医一事,整个沈家也就只有沈南枝一人知情。
旁人就算知道陆翩翩在医道上有天赋,且小小年纪医术不错,却也没有人会将她和陆神医联系起来。
但他叫陆翩翩“小神医”。
他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很难不让沈南枝怀疑,他知道陆神医和陆翩翩的关系。
不等沈南枝细想,他最后看了一眼月舞,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风吹动他的衣袂翩翩,素衣如雪,衬着他整个人都姣姣出尘,若谪仙在云间闲庭信步。
这样的形象很难将他之前的恶劣、毒舌,和喜怒无常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