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梧秋一一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被簇拥着来到长辈们面前:
“见过诸位爷叔伯,见过父亲!”
金亦开点头应声,指着空位说:
“坐吧。”
“今日人来得这么全,是家里有什么事吗?”金梧秋坐下后问。
金亦开看了眼其他长辈,长辈们抬手让他直接谈,金亦开问:
“今日大家随我来京城,便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你与陛下之事……可是真的?”
金梧秋其实已经猜到,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来京城,定是为了此事。
她并不想瞒着,便点了点头说:
“是真的,但我明白齐大非偶的道理,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过两日便回江南。”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金亦开疑惑:
“你跟陛下说清楚什么了?你又为何要回江南?是要回去待嫁吗?”
一连三个问题把金梧秋问懵了:
“自然是跟陛下……断了。京城再待着也不合适,可不就得回江南了。”
“糊涂!”
金亦开猛地一拍长案,金梧秋赶忙解释:
“父亲不必担忧,我已经都处理好了,陛下十分英明,不会因此牵累金氏的。”
她只当父亲怕她拒绝了皇帝,会连累金氏,然而她显然误会了。
“你处理什么?这么大的事,你竟不与家中长辈商量,你眼中可还有我们?”金亦开愤怒的指责。
金梧秋自小出色,在父亲面前得到的大多都是称赞,很少见他对自己发火,心中隐隐察觉今日这阵仗或许与她所思所想大不相同。
“是啊,秋丫头,你真是胆大包天,怎敢拒绝陛下?”
“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你怎么敢!”
随着金父的发火,其他族老长辈们也纷纷开始指责金梧秋,金梧秋觉得好笑,反问他们:
“那诸位是觉得,只要陛下看上我,我就得上赶着入宫伴驾?”
“不该如此吗?”三叔金玉堂质问:“你一个女子能有幸被陛下看中,那是金氏祖坟冒青烟的幸事,你不想着牢牢抓住,怎敢拒绝?”
金梧秋的手在袖中捏紧,忍着怒火问他:
“我一个商户,进宫能做什么?贵人?妃子?就算我做了,又能怎么样?或许诸位觉得,让我在宫中做一个花瓶,好过帮你们打理金氏的生意?”
屋内众人交头接耳,似乎有些迟疑,毕竟金梧秋赚钱的本领有目共睹,金氏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让他们这些人可以足不出户,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收钱。
一位德高望重的白发老者开口,他是如今金氏辈分最高的叔公:
“秋丫头,你是金氏近年来最出色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我等当初也不会力排众议,推举你为族长。但如今金氏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轨,你年纪也不小,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们原也没有对你有所期待,可谁叫天意如此,你与陛下既有缘分,何不顺应形势,接下这泼天运势,从今往后伴驾君前,凤妃封后,风光无限,我金氏的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话,算是彻底让金梧秋认清了他们。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无论她金梧秋有多出色,有多努力,对他们而言,都没有入宫当个花瓶有价值。
因为金氏的生意步入正轨,不需要金梧秋继续掌舵了,换个人接替她,金氏依旧能在她打开的局面中继续航行,而她可以功成身退,哦,不对,她退不了,他们还想榨干她的剩余价值,把她送进宫当金氏的门面,让她以牺牲一辈子自由的代价,为金氏换取更大的利益。
金梧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以为自己有事业、有家人,所以她有底气拒绝她认为不平等的爱情,然而她的事业是家族的,家人是以利益为重的。
“你们想换人当族长,或者直接把我逐出金氏,都可以,但我不会进宫。”金梧秋缓缓起身,语气坚定的说。
金亦开上前给了金梧秋一巴掌:
“进不进宫,由不得你!”
金梧秋右侧脸颊火辣辣的,从前她只知道父亲是个很聪明的商人,很大胆的冒险家,他总能一眼看出这世间的人和事值不值得投资。
当年金梧秋执意要建听风,也是将所有理念全部说与父亲听,获得认可之后,才得到父亲的支持,他为此走南闯北付出不少,而金梧秋最后也交出了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
她以为自己纵然不是父亲最听话的孩子,但至少是个让父亲认可的继承人,然而今天这个巴掌,把金梧秋所有的幻想全都打破。
“可惜啊,让你们失望了。就在刚才,太后宣我入宫赴宴,我已经明确的拒绝陛下了,坏了您卖女求荣的雅兴,真是抱歉啊。”金梧秋揉着右侧脸颊,遗憾的说道。
金亦开的手再次扬起,被几个叔伯上前拦住,他们对金梧秋劝道:
“秋丫头,莫怪你父亲,他也是太着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会不盼着你好吗?”
金梧秋很快整理好心情,不愿再与他们纠缠,直言道:
“不必再说了!既然你们都觉得,金氏有我没我都一样,那今日我便辞了族长之位,从今往后,我会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插手任何生意,金氏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金梧秋说完拔腿就走,谁知刚走到门边,金亦开一声令下:
“放肆!今日你既来了,又岂会容你任性!来人,把她给我关进南院,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将她放出!”
话音刚落,就见从门外窜入两个粗壮婆子,一人一边架住金梧秋的胳膊,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拖走。
金梧秋暗恨自己今日以为是来见父亲,不会有什么危险,就什么防身的准备都没有做,只能眼睁睁的陷入被动之中。
金梧秋被两个粗壮婆子拖走后,屋内之人将金亦开团团围住,七嘴八舌:
“大爷太冲动了,秋丫头只怕要记恨咱们了。”
“记恨事小,可她和陛下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从前我就说她任性,不服管教,自说自话嫁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到一个月就和离,如今她这破败身子仍有幸被陛下看中,她倒还拿乔了!”
“要我说,这都是亦开你宠出来的,若不是你,她一个丫头片子哪敢这般狂妄?”
“如今好了,白白送掉一个让金氏光耀门楣的好机会!你说怎么办吧?”
金亦开被周围人说得脸色越发难看,推开众人道:
“机会错没错失,还不一定呢!去把那方【一等功勋】的铁券取来,我下午便入宫面圣。”
第73章
◎祁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
宣和殿内, 祁昭坐在龙案后,手里拿着一封没打开的奏折,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桌角的御笔架子好长时间了, 卢英犹豫要不要弄出些声响提醒一下时,瞧见殿外有人影晃动, 出殿一探后回来禀报:
“陛下。江南金氏金亦开在宫门外举着【功勋铁券】求见陛下。”
祁昭稍稍回神:
“江南……金氏?”
金亦开不正是梧秋父亲的姓名。
“他为何要举【功勋铁券】?有何求?”祁昭问。
“回陛下, 他只说想要面圣, 金氏毕竟是平民,无缘无故入不得宫的。”卢英回道。
“举券只为入宫见朕?”祁昭若有所思, 随后目露讽刺:“怕是所图不小。”
卢英拿不定主意:
“那陛下是见还是不见?”
祁昭将手中折子放下, 沉声道:
“见。他入殿前, 顺便将铁券收了吧。”
当年江南金氏赈灾有功,祁昭命人调查过后, 得知金氏出了个格局极大的族长,居然将一个尾大不掉,腐朽沉寂的商户家族带上了利国利民的正途,这才用一枚【一等功勋铁券】以兹鼓励, 希望江南金氏能发挥所长,整顿江南商务。
过去的七八年里,金氏做得很好, 不用朝廷额外出力, 地方赋税也从不拖欠, 甚至比以往交得更多更及时, 这一切都源于他们有个很好的领头羊。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梧秋拒绝他的意思, 因为她要把金氏扛在肩上, 她放不下事业, 放不下族人, 她不愿在后宫中空享荣华,她想以有限之躯做无限之事。
但好像,她的想法和抱负被人否定了。
还是被她曾经想为之付出一生的那些最亲近的人。
卢英领命而去,传旨觐见。
金亦开双手托举铁券,随宫人入宫,这是他第一次走入这巍峨的皇城,他作为一个商人,此生竟有如此殊荣,今天是第一次,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他谈成了今日这笔‘买卖’,今后他兴许就能如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贵族般拥有权势,游走在皇权之间,等他的女儿再为皇帝诞下一儿半女,他金氏将真正的脱胎换骨,说不定还能左右国之走向。
思及此,金亦开不禁心生豪迈,加快了入宫觐见的步伐。
引路宫人将金亦开领到宣和殿外,对等候在外的卢英行礼过后便退下。
金亦开在殿外跪地高呼:
“草民金亦开,求见陛下。”
卢英奉命来到金亦开身前,伸手取他举过头顶的铁券,取过后,恭谨的将之放在一旁早就备好的玉制托盘上。
金亦开还跪在地上,见自己的铁券被取走,疑惑不已,却又不敢多言,以为这是宫里的规矩,武将入宫尚要解剑,总不会允许他拿着块铁走到皇帝面前的。
这么想着,金亦开心下稍定。
卢英收走他的铁券后便请他入殿:“请入殿。”
金亦开起身谢过卢英后,低头整理了一番笔挺的衣裳,抬头挺胸,以最佳姿态步入殿中觐见,第一次见到了比他想像中要年轻许多的帝王背影。
祁昭立于窗边的两株玉石盆栽前浇水,是两株生机勃勃的茉莉花,虽说此时早该过了花期,但宫里的花匠依然有办法让枝头的小花经久不败。
“草民金亦开,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亦开今日第二次行礼,一次在殿外,一次在殿内,中气一次比一次足。
祁昭浇完水后才缓缓转身,用小太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随手丢在托盘上,从金亦开面前走过,金亦开不敢抬头,只能跟着皇帝脚走过的方向调转叩拜方向。
“起来吧。”祁昭在龙椅上坐下后说了句。
金亦开叩谢:“谢陛下隆恩。”
说完,金亦开站起身来,趁着这个动作,他飞快抬眼看了看皇帝,却没想到皇帝也在看他,神情似笑非笑,金亦开吓得赶忙收回目光,鼻眼观心的肃手而立。
“不过是叫你起身,就算得上是隆恩了?”祁昭问。
金亦开一愣,随后回道: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祁昭笑了:“你很会说话。”
“不敢,生意人就是凭一张嘴。”金亦开谦虚道。
祁昭喝了口茶问他:“你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啊?”
金亦开见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不甚热络,心里对他与梧秋之事有些没底,可京城近来谣言四起,那位也说得信誓旦旦,又有金家二房从中作保,金玲已经是禹王世子的女人,此事应该不假才对。
“草民今日是为草民的女儿金梧秋而来。”金亦开把心一横,不管真假,他今日便是为此入宫,总得有个说法才行:
“不知陛下可识得小女?”
祁昭点头:“自然识得,朕心悦于她,此事早已传遍朝堂市井。”
金亦开没想到皇帝竟承认得这么爽快,底气忽然硬了两分:
“是,草民也是听了坊间流言,今日才斗胆求见陛下,想为草民的女儿求一个名分。”
祁昭端着茶杯,似笑非笑道:“可是梧秋……已经拒绝朕了。”
金亦开听陛下提起这茬儿,就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女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她竟然敢拒绝,还得他来收拾摊子。
“草民的这个女儿自小便多有任性,长大后仗着经商颇有天分,在家中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草民代她向陛下赔罪,还望陛下不计前嫌,再次接纳于她。”金亦开说着躬身作揖,做出赔礼的姿态。
但祁昭并未立刻作答,而是盯着金亦开看了一会儿后,才缓缓问出一句:
“你想让她入宫?”
“能陪伴陛下左右,乃是她的荣幸。”金亦开说。
“那你作为父亲,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吗?”
金亦开义正言辞:“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乃是梧秋的父亲,她的婚事草民可以做主。”
这个答案,让祁昭脸色趋冷:
“可她不是你们金氏的族长吗?她若入宫,对你们金氏而言,是很大的损失吧?”
“陛下放心。如今的金氏早已今非昔比,待小女入宫后,家族中自会选出优秀子弟继任,只要按照原来的方式运转下去,金氏便不会有影响。”
祁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他看着眼前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真真心疼梧秋的那一片苦心。
好一伙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
因为梧秋的理念与付出,才让金氏脱胎换骨,今非昔比,而如今金氏上了轨道,梧秋这个领路者的作用减弱了,在面对更大的诱惑时,他们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那个曾经为他们付出过的人。
梧秋知道他们的想法吗?
若是知道的话,她会多难过啊。
金亦开慷慨陈词过后,没有等到皇帝的答案,大殿之中的安静让他心生担忧,不过既然皇帝已经亲口承认他心悦梧秋,今日的生意就已经谈成功一半了。
“陛下。”金亦开忽的抬头,放声询问:“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小女与陛下的关系,若是陛下不要小女,那小女今后只怕没脸做人,草民爱女心切,斗胆入宫,不为别的,只为小女求一个名分,请陛下成全。”
金亦开把姿态放到最低,笃定若是陛下对梧秋真的有情,便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而他确实猜对了,祁昭片刻迟疑后,说了一个‘准’字。
不过,不是因为被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动,而是因为不愿让他的梧秋再与这些心思乌糟之人多有牵扯,不想让他们再继续利用梧秋的善良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哪怕她可能会因此怨恨自己,但只要能让她摆脱这些,便是被她恨一阵,祁昭也认了。
“多谢陛下!草民多谢陛下!”金亦开被皇帝的一个准字砸晕了,兴奋良久后才想起来跪地谢恩。
祁昭抬手让他起来:
“只不过朕还有个要求。”
金亦开还没察觉问题,欣然接受:“陛下但请吩咐。”
祁昭微笑着说:
“朕想让你回去,把金梧秋的名字从你们金氏族谱中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