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得玉娘有耐心加之记性好,一一答了宋朝月的问题。
两人正聊得起劲儿,便听见屋外有一声如洪钟的男子在外面唤玉娘。
玉娘瞥了一眼宋朝月,有些尴尬,她没曾想大雨会在这个时候来。
宋朝月用头指了指院子里那扇小木门,“去吧,我这个娘家人总得见见不是。”
听这话,玉娘诶一声去开了门。
小小的木门被打开,一个身量高大魁梧,脸上溢着笑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双手提着几天鱼和一整袋米,那么重的东西,他却气都不喘的就带了进来。
见玉娘,他的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眼中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
他满心满眼都是玉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别的女子。
倒是宋朝月慢慢走了出来,那男子这才注意到了屋中还有别人。
他那双提着重物的大手瞬间不知往哪儿放了,面上也有些窘迫,似乎在为着自己刚才有些不太稳重的动作而感到羞涩。
“您好,我是玉姐姐的妹妹。”
大雨将那袋米和几条大鱼堆叠放在地上,连点了几下头,带着朴实的笑。
“妹子你好,今天不知道你在玉娘这儿,多有打扰。”
“哪有,是我打扰。”
几人同进的屋内,宋朝月坐在二人对面,可以瞧见对面这个大哥的手不停地捻着自己的衣角,眼睛也不敢看她,似乎很是紧张。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宋朝月笑着问了一句:“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只见大雨挠了挠头,漏出一口大白牙说:“我名字不太好听,叫赵大雨。我出生那天我们镇上下了几十年都没有的一场暴雨,然后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好多庄稼人给孩子取名都是这般样子,孩子出生那天见到什么,撞见什么,便以此给孩子取名字。
大雨出生那天叫下大雨,名字便也就这么定下了。
宋朝月其实更喜欢这般随性洒脱。
文人之家的孩子名字总要从典故里翻个遍,找到一个寓意最好,最独特的名字,才会变成自家孩子的名字。
她倒是觉得,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叫什么花草树木的名字便挺好,生机勃勃,不断向上。
聊着聊着,赵大雨也不再拘谨。
他眉飞色舞地跟这个妹子讲起了自己跟玉娘颇有缘分的相遇。
宋朝月静静聆听,她看得出来,这个叫赵大雨的很是喜欢玉娘。
玉娘从前过得苦,作为她的朋友,她自然也希望玉娘余生能有个依靠。
“妹子,我是个粗人,多的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今日索性便问了,你觉得我这人咋样,玉娘无亲无故,你也算是她半个亲人,若是你也觉得可以,我想,择一个好日子,求娶玉娘!”
赵大雨的眸中是对未来的期盼与憧憬,他喜欢玉娘,想要与玉娘共度一生。
倒是一旁的玉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低头,脸颊渗着红。
郎有情,妾有意,宋朝月猜想,二人应当很快就要成婚了。
不像她,被困在了泥沼之中,而今还不知如何破局。
——
山泽城的孟府之中,孟祈将手搭在坚硬的石桌之上,拇指与食指并拢揉着眉心。
他觉得自己没由来的烦躁,不明原因。
被金家那个幺女发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宋朝月的态度,叫他很是不满。
明明说好了,为何要躲,她在害怕什么,害怕被谁发现,他就这般让她不堪吗?
树上的蝉在此时显得过于没有眼力见,孟祈抽出随身的佩剑,拔出剑鞘,将泛着冷光的剑掷去,剑尖便足足插进了树干足足十寸。
孟梁恰巧经过,剑就在他鼻前两寸,他吓得双目瞪大,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孟祈冷冷吩咐:“把这棵树砍了,搅人清净!”
孟梁哪敢说半个不字,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时孟祈浑身都长着刺呢。
不过,他还不得不跟孟祈说另一个消息。那就是,笙歌来信,才回笙歌的褚临又往山泽城赶了。
这其中之意,自是不必多说,他是为着宋朝月而来。
孟祈听罢,只是冷笑一声,那句讽刺也不知说予谁听,“他还当真是宝贝这个宋朝月啊。”
就这般,孟祈从日出坐到日落,他就望着院外,也不知道再等些什么。
直到熟悉的嬉笑声传来,他的目光穿过院子里的月门,朝外看去。
宋朝月伸手点了点阿罗眉心,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在聊那个叫玉娘的,还有什么成婚之事。
宋朝月脚步稍挪,侧身便看到了孟祈,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孟祈心头更加郁结:怎么?见到自己如此不高兴?
他缓缓朝她走去,宋朝月就站在原地直视着他,不避也不躲。
“要聊聊吗?”宋朝月率先开口。
“褚临要来了。”
孟祈没有正面答她的话,说要这话,便发现宋朝月眼中有了慌乱。
“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躲开他。”宋朝月仰头看他,眼中带着恳求。
“为何?”
“因为我不喜欢他。”
那一瞬,孟祈感觉到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这句我不喜欢他,是他这些日子听过最好听的话。
第30章 利用
金家别苑,金妙竹坐在其母亲跟前,见母亲大人愁眉不展一脸严肃的样子,更是不敢多言。
“你方才所说可句句为真?”
“自是不敢欺瞒母亲。”
金夫人的拇指轻轻敲着桌沿,显露出犀利模样。
“去,派人将左河叫来!”
金妙竹应了一声是。
她对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是又爱又怕,母亲爱女自不必多说,可金夫人一旦严厉起来,家中几个哥哥都是畏惧不已的。
她遣人去了左府,左河很快就御马而来。
两人坐于书房中密谈,金妙竹好奇,偷偷地趴在门边偷听。
在听到母亲落下那一个杀字时,她不由得踉跄一步,慌乱逃开不敢再去听。
父母亲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吗?
彼时的褚临正骑着马,奔驰在两山夹缝之中,掠起的疾风卷起他的斗篷,然他只想快些,再快些。
他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背叛与恐惧,为什么,为什么宋朝月现如今会跟孟祈纠缠在一起。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在日夜兼程后,褚临终于是抵达了山泽城。
他在青天白日毫不顾忌地走进了孟府,直接抓住在大树底下乘凉的孟祈的衣领,质问他:“宋朝月怎么会在你这儿,为何你二人会如此……如此亲昵!”
孟祈轻扯一边嘴角,道:“殿下,我与她,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褚临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反问说:“如何各取所需?”
“她替我搅浑这场局,而我,帮她救个人。”
很简单,他们之间是彼此利用,仅仅如此而已。孟祈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褚临指着他:“可她从前是舒安之妇,你如此这般,叫她如何自处?”
孟祈听了这话愈发想笑,往前迈了一步,离褚临更近些,问他:“那殿下呢?您为孟舒安表兄,如此不加掩饰的觊觎,难道不怕,陛下那边……”
“行了!我自有打算。”一向好脾气的褚临发了火。
他在孟府四处搜寻,边寻边问:“她在哪儿,而今遂州危险,她不可留在此处。”
孟祈跟在他身后,语速缓缓:“她走了,前两天便离开了。”
褚临用鲜在人前展露的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孟祈,牙关紧要,最后不发一言甩袖而去。
见褚临那鲜有的吃瘪样,孟祈有那么一瞬感到分外畅快。
其实宋朝月没走,不过被他藏到了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本欲让宋朝月站在自己身前迎接这场暴风雨,不过在她哀求自己之际,他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或许这一世,这个女子会有所不同呢?
此时宋朝月正躲在孟府的地道之中,周围点着昏暗的烛火,也幸得有阿罗在侧宋朝月才不至于吓得睁不开眼。
她抬头四处打量着,果然狡兔三窟,孟祈这么个结仇无数的人,没点儿保命的偏门方法可真活不下来,这地道四通八达的,宋朝月也不敢乱走,只等着褚临走了她再出来。
在这地道中待了不知多久,饥肠辘辘之际,那地道中唯一一盏昏暗的灯火也熄灭了。
宋朝月抓着阿罗的手猛地抓紧,眼睛紧紧闭着,声线颤抖:“阿罗,我怕。”
阿罗其实也害怕,这地道伸手不见五指的,谁知道会从暗处里窜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越靠越近,最近紧紧抱住彼此,活像两只胆小的鹌鹑。
孟祈提着灯进来时,便见阶下这般场景。
他觉得有趣,笑了笑,对着宋朝月问:“怎么?怕黑。”
见到光源,见到孟祈,宋朝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阿罗就跑到了他身边。
“褚临可走了?”
“走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怎么会相信我?”
“因为你是个大好人嘛~”
宋朝月推着孟祈宽阔的后背往出走,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这地道里多待了。
孟祈没有躲闪,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
几人从一笼杂草里钻出,宋朝月仰面任由阳光撒在脸上,在心中感慨重见日光的感觉真好。
孟祈侧目看她,从前总觉得她带着伪装。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孟祈反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了,他觉得她就如同藏在浓雾之中,叫他看不真切。
咻──
空气中一羽响箭穿过,差点就刺中了宋朝月的心脏,幸而孟祈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宋朝月,让其躲过了这一场性命之危。
四棱箭箭头插进旁边的被晒得发干的泥土里,尾部还在不停地震颤。
就差一点点,宋朝月就要没命了。
孟祈的眸子骤然上抬,那射暗箭之人跑得极快,只留下一道黑影。
可孟祈却不会就此放过他,在护着宋朝月躲过暗杀后,一跃而起,追着那刺客去了。
宋朝月仍旧惊魂未定,府内响起了高昂悠长的骨哨声,孟梁立马着人将这府宅团团围住。
“宋小姐可有事?”
宋朝月的手仍抚在胸口之上,强撑道:“我无事,你快去助孟祈。”
孟梁跑走,阿罗搀着宋朝月,瞧不见尽头的天边压来一片乌云。
宋朝月抬头,阳光已经消失不见,“阿罗,大雨将至。”
这雨来得实在突然,孟祈一直紧追着方才那个刺客不放。
此人不是孟祈的对手,眼见孟祈步步紧逼,即将追上。
他从十几米的阁楼之上一跃而下,抱着死的决心。
阁楼面前的石板路面上绽开了一朵血色之花。
孟祈负手垂眸看下去,那刺客后脑勺着地,必死无疑了。
刺客坠楼那一瞬,孟梁才堪堪赶到。
两人都被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孟梁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甩手扔出去。
“主子,这人怎么办?”
“送到金家别苑!”
孟梁有些迟疑,询问说:“您这是要打明牌了?”
“彼此试探,不若加快脚步,我倒要看看,那姓金的老头,要如何破阵。”
—
金家别苑中,从天而降来一具无名男尸,血泊里,金妙竹的几个嫂嫂都被吓得呕吐起来。
而金妙竹替她母亲撑着伞,听她说:“找个地儿让他入土为安。”
金妙竹知道,这人是她金家授意派去孟祈处的。
他们要在对方头上动土,对方自然也会还击。
只是这一来一回,便各自袒露的真实目的。
大幕,渐启。
“看来,老爷猜得没错,孟祈已入三皇子麾下,可惜啊,太子未能笼络到这一员猛将。”金夫人摇头感慨,跟前的刺客已经被府卫抬了下去,骤起的波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孟祈已经回了府,他褪下一身湿衣,用从井中打来的凉水冲洗着身子。
他喜欢寒冷,这能让迫使他不沉溺于温暖而作出清醒的判断,所以冬天,他也不愿穿厚厚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冬衣。
一阵冲洗后,他换了身衣服走出屋门。
今日刺客竟然爬上他孟宅的房檐,现下看来,府内是出了异心人啊。
他来到前厅时,厅中已经乌泱泱跪了一排下人。
他们被孟祈几个近侍持刀围住,无一不战栗恐惧。
孟祈垂眼看着底下人,没有动作。
孟梁在此,自是无需他动手。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驻足,就似在一把利刃悬在这群人头顶。待到他挪开脚步,这把尖刀则又指向的别处。
手起刀落间,跪在底下的三人已经没了性命。
孟梁拍了拍手,示意众人下去。
厅堂内的血迹被打扫干净,孟梁净手后,站到了孟祈身后。
“左大人到——”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才收拾完,这左河便不请自来,当真是……及时。
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左河踏进厅堂之际,一脚踩进的水滩里,水珠溅到了他干净的鞋面之上。
孟祈见状,笑了笑,“左大人可当心,莫要污了鞋。”
左河低头,旋即看向孟祈,“哪里话,孟大人的地界,岂能有污秽。”
孟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左河顺势坐于旁侧。
几句平淡的开场白后,左河便单刀直入,言明了来此的目的。
“听闻……广闻司抓住了一位要犯?”
孟祈佯装不知,“我已被逐出广闻司,做一闲散人,广闻司之事,左大人倒是比我更清楚些。”
“孟祈,老夫今日也不同你绕弯子。老夫本以为,你会是一股清流。”
他们都以为,孟祈会在这场党争中置身事外,没曾想,他早不知何时已经入了褚临一党。
“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左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孟祈垂眼一看。
“若想,往后,这便是大人的东西了。”
可调集十万太子师的兵符,而今就摆在孟祈跟前。
条件确实很优渥,而今是太子兵符,那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孟祈所能得的,恐怕远不止于此。
“左大人觉得,这样的条件,孟某应该接受吗?”
左河无言,只是将那铜制兵符又朝孟祈推了一步。
孟祈却按住了他的动作,“左大人,您是否忘了,广闻司,唯听天子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