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骨(重生)——江却扇【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7 14:45:45

  孟祈如一阵疾风掠过,转眼间就到了广闻司大门外。
  司内众人各司其职忙碌着,孟祈翻身下马直接去寻了他的师父张继。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唯有这广闻司的主人张继正端坐在院中央悠闲地品着香茗,瞧着实在有些不务正业。
  听见来人,他噙着笑问孟祈:“人死了还是活着?”
  孟祈坐于他旁边,没急着答,先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囫囵一口饮下,烫得他舌头发麻。
  他缓了一下反问说:“师父怎知我找到了?”
  “你都找不到,就鲜有人能寻了。”张继这话说得笃定,孟祈办事的能力他从不质疑。
  孟祈与张继的关系,虽为师徒,却更似父子。
  张继虽未明言,但广闻司人皆知这孟祈必定下一任主司。论心智谋略能力,他在这个年纪所表现出的,已经远超了他师父的当年。
  “人死了,在水里泡了三天,没了个人样。”
  张继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眯起了眼,一改方才悠闲模样。
  “有趣!行,师父我知道了。今夜有人潜入城,你领着云方去将其解决干净。”
  孟祈领了命,旋即往广闻司僻静的后院儿走去。
  这里有一间他的屋子,不过方寸之地。虽远不及他在孟府的院子开阔,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于孟祈而言更像是真正的家。
  他才将闭目躺在那张简易的榻上,屋门就砰一声被推开。
  “师兄!师兄!”来人显然很着急。
  孟祈眼睛都懒得睁开,冷声吐出一句:“忘了?”
  那人复又恭恭敬敬地退回去重新敲了门,得了准允之后才入内。
  “师兄,咱们要抓之人已到东城门处,是不是得出发了?”孟祈的师弟云方很是着急,不过瞧他那师兄不动如山的样子,已经料想到此刻不用去了。
  孟祈从榻上站起来,推开窗户,仰头望了一眼天边,已经攒起了不少乌云,“天黑、雨落,再行事。”
  云方走了,孟祈仍倚在窗前盯着无垠的天空,乌云自东边而来,将原本澄澈的天渐渐遮蔽,他久久看着,静等大雨落下。
  夜幕至,大雨倾盆而下,城中所有百姓都躲进了屋檐之下,广闻司里却匆匆走出了十几个身着油衣的人。
  他们骑着马,迅速冲进了雨幕中。
  广闻司此行要抓之人,乃是三年前起兵谋反的元王残党。这群人时至今日仍贼心不死,妄想进都城刺杀七日后要出巡的圣上。殊不知自他们启程之日起,一切举动便尽数落入了这皇朝鹰眼的监视之中。
  雨天难行,孟祈却偏爱在此般天气行事。原因只有一个,在雨天,所有杀戮的痕迹都会很快被冲刷干净。
  翌日天一放晴,一切都顺着雨水滚进河道、渗进泥土消失不见……
  元王残党一个个扮作流民模样宿在城中一破庙里,雨声消弭了突兀的马蹄声,孟祈带人赶到时,他们除了留两个人守夜,其余人正酣眠。
  小小破庙的屋檐墙头上迅速攀上了广闻司的人,可即便如此,元王残党中也无一人察觉。直到孟祈领着云方迈进那破烂的门槛,守夜之人才惊觉不妙大声唤醒了同伴。
  天好似破了一般,电闪之间,元王残党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早已被围住。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双目如炬俯视着他们,好像自地府而来的恶鬼,令人后脊发凉。
  残党俱拿起了兵器,元王唯一的幼子被护人群中,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人目露寒光对着孟祈的方向问:“你们是何人?”
  “广闻司。”
  这短短三个字,于元王残党而言却是噩梦,他们又恨又惧,被抄家灭族的记忆尤在眼前。
  知道躲不过了,方才开口问询之人提剑便上,直指为首的孟祈。
  广闻司的狼卫皆稳如泰山,恪守着司内的规矩——无令不动。他们都很清楚,此人不能拿孟祈如何。
  只见孟祈稍一偏头躲过刺来之剑,提起右膝狠狠击中那人肚子,顺势往上伸直腿,一脚踢掉了那人的武器。与此同时,孟祈将腰间的剑拔出刺进那人心脏,一击毙命!
  “动手!”
  孟祈一声令下,广闻司十几个人便腾跃而起,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将比己方多出四五倍的人收拾干净。
  最后剩下的,只有那个尚未及弱冠的元王幼子。
  “副使,是否要将其交给陛下。”有一手下上前来询问。
  孟祈摆摆手,示意其退下。他走到元王幼子跟前蹲下,修长粗粝的手握住一把匕首朝他递去,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元王幼子冰凉的手拿过匕首,眼神一动,却在下一秒听到眼前这个如罗刹的人说:“你杀不了我,反而会死得很难看。”
  元王幼子无力地看着跟前的男人,此刻的他于自己而言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对吗?”
  “于你,这是最好的结果。”
  孟祈说这话时情绪毫无起伏,仿佛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一只蝼蚁。
  少年握着刀柄,将尖刃对准了自己。
  他仿佛解脱了一般,释然一笑,开口诅咒孟祈:“你这样不择手段的走狗,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孟祈不怒反笑,是啊,他确实会不得好死。
  鲜血迸出,溅到了孟祈的黑衣之上。
  元王谋逆案,以最后一个元王血脉的死为结束。
  孟祈毫不留情起身离开,他走出破庙,上马先行离开,其余人听令留下收拾残局。
  马儿领着他一路向前回了国公府,府里静悄悄的,许多人都还睡着。
  大雨滂沱,油衣也未能遮蔽完全,孟祈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他快步往府里进,只想赶快脱去这一身湿衣。
  身上滴答着雨水的男人走在孟府蜿蜒曲折的廊道之上,迎面却撞上了并不想看见之人。
  宋朝月本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岂料竟遇到了孟祈。他一走近,宋朝月便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宋朝月的目光偷偷落在了他身上又迅速弹开,像个窥视者般生怕被发现。
  也幸好,孟祈甚至连余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
  宋朝月待到他走远,才小声嘀咕道:肯定又去打打杀杀了,不会伤得很严重吧?
  殊不知,这些自以为小声的喃语尽数落在孟祈耳朵里。
  宋朝月自知嗅觉敏锐,却不知道孟祈作为习武之人,五感也超常人。
  孟祈回到了自己院中,院中槐花经过雨水摧折落了满地,全然不复之前生机盎然的模样。
  他踩过槐花,进屋关门,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湿衣脱下。又自己打来了凉水随便冲了冲,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孟祈院中并无仆从,只有一个同他一道长大的侍卫孟梁,而今也尚在广闻司。
  所以这个家没人知道他回来了,除了方才无意撞见的,他那所谓的——弟媳。
  奔波一天,孟祈已经是累极。他躺上了自己的软榻,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闭眼入睡。
  可他一闭眼,却全是梦,各种各样的场面混杂在一起,搅得这个男人不得安宁。
  最后唤醒他的,是一个深深缠绕着他的梦魇。一个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短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孟祈猛地醒过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好,那处还在跳动。
  他晃了晃自己昏沉的脑袋,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准备去广闻司。
  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孟梁敲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吃食。
  “你何时回的?”
  “禀公子,收殓完元王残党尸首后我便回了。”
  孟梁虽说着话,孟祈的注意力却落到了孟梁手中的那碗不知是什么的吃食上,心觉奇怪。这人虽然在自己身边十多年,却从不干这些的。
  孟梁知道主子疑惑,开口解释道:“这是管家遣人送来的,说是家里每人都有一碗,补气益血的,喝了对身体好。”
  孟祈盯着那碗药膳,没有接过,反而吩咐孟梁要他去查一查是何人所做。
  孟梁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照办了。他将那碗药膳放下,走出院子去问,半炷香不到便回了。
  “回公子,管家说是二夫人所做,据说今晨天还没亮就去厨房准备了,还拉着他再三嘱咐一定要给家中每个人都送去。”
  孟祈眸色发暗,又看了一眼那药膳,“倒掉,随我去广闻司。”
  孟梁瞧着那碗药膳,觉得可惜。它正热乎乎地冒着香气,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让还未用早膳的他口水吞了又吞。
  不过公子既然命他倒掉,他也只得听命,随后跟着出了孟府。
  而另一边的逸仙筑里,宋朝月正托腮百无聊赖地坐着,孟舒安就在她旁边吃着由她亲手做的药膳,满心欢喜。
  “桑桑,你手艺真好!”
  得了夸赞,宋朝月回过神来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眼睛虽是看着孟舒安,心里却想着昨夜碰见的孟祈,也不知他起没起,吃了没,合不合他的口味。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人辜负了自己一番好心,将那碗药膳毫不留情地倒掉。
  孟舒安高高兴兴用完了药膳,在放下汤匙的那一刻,终于是发现了宋朝月右手背抹着一大块黑乎乎的药膏。
  “你的手是怎么了?”孟舒安没来及多想就握住宋朝月的手腕看,却又被对方暗暗用力将自己的手腕夺了回去。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孟舒安柔下声音问道:“是如何伤的?”
  “无碍,就是早晨掀起锅盖之际被热气冲了一下,并不严重。”
  她话虽这么说,孟舒安却仍是放心不下,固执要让其去一家名叫玉肤堂的地方,据他所言那处医治烫伤除疤之术极为高明。
  宋朝月本觉不是什么大事,可终究还是捱不过孟舒安,在正午时分带着阿罗出了门。
  下过一夜大雨之后的笙歌城格外美好,阳光明媚,街面也被冲刷得干净发亮。宋朝月出孟府后,竟也觉得趁此机会出来走走不错。
  药是肯定要先开的,她先去了玉颜堂,这家药堂来来往往全是衣着华贵的妇人及小姐。宋朝月到时,前头还排着好几位。
  她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伙计来唤,孰料没坐多久就听见有人吵了起来,好似是为着谁先看病一事。
  一人说她情况紧急,一人说她等了许久。一人斥对方没有同情心,一人又斥对方不守规矩。
  宋朝月听得心烦,揉了揉发胀的耳朵,嘟囔了一句吵死了。
  不知道是这句话说得太大声还是那人耳朵太好,竟然被正吵架的其中一人听到了。她本就在气头上,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宋朝月,瞧她衣着一般,顿时放下心来,指着她鼻子骂。
  原本还在吵架的那两人,顷刻间化敌为友,将矛头直指宋朝月。
  “阿罗,咱们走吧,等会儿再来。”她领着阿罗,逃也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罗满脸不忿地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小姐,明明您只要您将孟家腰牌拿出,那两个泼妇定然不敢再说半个字,您怎的还逃了?”
  逃?宋朝月可不觉得自己这是逃。她不过是不想将心思费在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上,更重要的是,要是她将腰牌一拿出来,在场的人必定就都认识她了,那以后出门定不如现如今那么自在。
  宋朝月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还一路用脚踢着一块圆润的石子。
  她走一步,那石子就跟着往前咕噜咕噜滚一小段,就这样一个孩提喜欢玩的游戏,让这个远嫁都城姑娘玩儿得不亦乐乎。
  可她踢着石子儿,却忘了抬头看人。
  这不,石子就这般不识趣地滚到了别人脚背上,宋朝月瞬时抬头要同对方道歉,却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道歉的话便噎在了口中,右手迅速藏到身后,磕磕巴巴唤了一句“大哥”。
第6章 孟家人
  孟祈出门是有要事在身,谁料又遇宋朝月。他分外冷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再没说什么,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哎呀哎呀。”
  他听到了身后人状似懊恼的声音,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不过只那么一瞬,另外一件事便夺走了他全部思绪。
  金银楼门口,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此处是笙歌城最大的销金窟、欢乐所,只要你囊中饱足,便能在其中找到任何你所想要的乐子。
  然许多人都不知道的是,这金银楼还隐藏着一个偌大的后院。这里分外静谧,十几个小院坐落其中却并不相通,互相独立,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孟祈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小径走向了其中一座,约他前来的客人早已静坐在内等候。
  他推门而入时,不远处的梨花木圈椅上正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
  “三殿下。”孟祈弯腰行礼唤他。
  “孟祈,来,坐下吃饭,菜都快凉了。”这个被称为三殿下的人行为举止十分和善,瞧不出一点皇室子弟的样子。平日也总是言笑晏晏,与孟祈那生人勿近的性子截然相反。
  孟祈坐下拿起碗筷,两人都不说话,就这般吃完了这餐饭。
  食毕,三皇子褚临找人撤下了碗筷,提起茶壶,给自己和孟祈各自斟了一杯金银楼新进的春茶。
  孟祈双手接过,轻道一声多谢。
  褚临对此很是无奈,“你怎么还这么客气,你的叔母益阳公主乃是我的亲姑姑,咱们也算是亲戚,何苦这般见外。”
  孟祈扯起一抹笑,不置可否。
  “最近你可有什么新消息?”
  孟祈摇了摇头,“并无。”
  “这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如今竟然连你也查不到更多的线索,这案子,看来是难了。”
  两人就在这个院子里聊了许多,直到黄昏时分,褚临才站起来,拍了拍孟祈的肩膀,“走,带我去你家吃顿饭。我已许久未去拜见姑母,还有舒安表弟,我也需得看望看望他。”
  他们从后面的小院走了出来,其间遇到了很多相熟之人,孟祈都只是点头以示回应,反观褚临,跟每个人都能笑着说两句话。
  他这样的人,确实比孟祈这种成天在刀尖上舔血、冷冰冰的人要更近人意、更受欢迎。
  为了迁就褚临,孟祈随他一道坐上了他马车。这车帐内熏着香,闻到这香味,他觉得分外安心,可转瞬,心中却又开始发苦。
  “孟祈,我这表弟娶了新妇,那他这段日子瞧着可有开心些,身体可有好些?”
  孟舒安的新妇!孟祈脑子里浮现出了那张脸,想起今晨她将石子踢到了自己脚背上,想起她慌乱藏在身后那似乎是受伤了的手,还想起很多很多……心绪翻涌……
  “不知。”
  褚临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常年不着家,不知道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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