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起来是一个公平的交交易,不过宋朝月还是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鬼柳所说的一些,究竟是多少,万一他狮子大开口,想要华家近半的利润,华家又如何付得起。
“果然是商人,每一分钱都算得极清。”鬼柳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字。
宋朝月试探开口,“五百万两?”
“对喽,宋小姐可真是聪明。”鬼柳兴奋地拍了下桌子,“五百万两白银,很划算的。”
宋朝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鬼柳行事简直奇怪。要谈生意便谈生意,何故要将她绑来。
“五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我需得回去跟家主商量一下。”
“好,那便慢走。”鬼柳起身,打开这隔绝外面的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门一打开,外头的吵嚷声便涌了进来,给宋朝月一种不真实感。就像,进一步人间,退一步地狱……
她走出门外,赫然发现外头就是今日她同华清来的那个酒楼,而这,便是酒楼的最顶层。
她回头看,正好看见鬼柳向她招手,“对了,为表诚意,鬼柳赠送宋小姐一个消息。如今孟祈被关进了水牢里,若这笔生意谈成,万鬼楼也可助宋小姐一臂之力,去救一救那位孟将军。”
听到孟祈的名字,宋朝月又迈入了那一丝光都透不进的屋子里,竭力控制着自己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鬼柳双手一摊,往宋朝月手中放了一个东西——是孟祈母亲给他的貔貅。
这下,由不得她不信了。
宋朝月走出酒楼之中,雪下得更大了,她没有戴围脖,那雪就争先恐后地往她脖子里钻。
地上已经积起了及脚踝的雪,宋朝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去,因为全想着孟祈被关进牢中一事,一时不察将脚重重崴了一下。
她跌坐在雪地里,麻木地捂着脚,心里想的都是孟祈定然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喂——”一个熟悉的身影跑来,华清跑到宋朝月身边,将她扶起,着急地问说:“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担心死了。”
宋朝月摇了摇头,整个人的魂魄仿佛都被抽离。
没办法,华清只能先将宋朝月带上马车,两人回了家。
及宅子门前,正好撞上华静元回来,多年与人打交道,她嗅到了宋朝月身上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人,今日出去定然发生了什么。
华清找人来将宋朝月背回了屋中,又叫玉梅给她脚上抹了伤药。
“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见到了万鬼楼楼主。”
万鬼楼!那般江湖门派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华清连忙检查宋朝月浑身上下,发现除了脚崴伤后,便再没有其余的伤口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问她:“他们找你做什么?”
“一是我假用了万鬼楼的令牌,二是那楼主鬼柳说想要同华家做一笔生意。”
与江湖门派做生意,从前倒是有过,不过从来都是正常交易,钱货两清。
如今却反了过来,万鬼楼提出要华家付钱,为她们提供庇护。
“那好,我先去同母亲说一说这事儿,你好好休息。”
宋朝月身上披着一条毛毯,倚躺在摇椅之上,受了伤的右脚伸出毯内。
摇椅晃荡,往常宋朝月躺上不久便有了困意。可这次直到天黑,宋朝月都没能闭上眼。
她满脑子都想着孟祈被关一事,想着,要如何才能救他出来。
屋外有一人逐渐走近,华清提着食盒,想着她还未用晚膳,送来给她吃。
走近便见她屋中漆黑一片。不会是睡着了吧。她这般猜想。
轻轻试探性地敲了一下门口,里头便传来了宋朝月回应的声音。
原来没睡啊。
华清推门走了进去,叫玉梅守在外头,边点屋内烛火边问宋朝月怎的不点灯。
宋朝月没回答,只是眼睛盯着那食盒,她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饭点。
华清见状,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笑盈盈地说道:“我就知道你饿了。”
她扶着宋朝月坐到了桌边,将筷子对齐递给了她。
“这事儿我已经同母亲说了,她说她会考虑一下。”
宋朝月夹菜的手有些微停顿,她以为家主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呢。
她吃饭的时候,华清便在她旁边说话,兜来转去,终于是提到了吴平。
华静元亲自将吴平送去了官府,要他自首。
“朝月,我如今心里有一些难受。”
宋朝月抬头,有些不明所以,终于将贪污钱款之人送去牢中,不应该高兴吗?
可下一瞬,她就知道,是她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也是她再一次认识到,人性的复杂。
从华清口中,宋朝月得知,原来吴平贪污这些钱款,并非为己所用。而是近几年,北方大旱,地里种不出粮食,所以频闹饥荒。
吴平见这饿死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实在不忍心,就偷偷打起了主家的主意,这几年,他挪用的银钱越来越多,都尽数运到了南方买粮,然后再送回北边,用来赈灾。
他一己揽下所有罪责,华静元也默许了此举,最后送他一程。
宋朝月听得认真,连饭碗也放下了。
“可是,北方饥荒,不应该由朝廷作主拨粮赈灾吗?”
华清也是无奈地叹气,“这坏就坏在这儿,上报赈灾之事迟迟未得朝廷响应,没粮,赋税还得照缴,这不就逼得这么多人远走他乡。”
宋朝月想起自己在街上看见的乞丐,原来那些人,都是迫不得已抛弃田土的流民。
她的心又挂上了一重枷锁,想到自己之前如此瞧不起吴平,原来,他竟做了如此壮举,以身入局,护佑百姓。
此事说完,华清又神秘兮兮地同宋朝月说:“吴平还说,北苍王在准备买粮屯兵,他打算反叛了!”
宋朝月眉头皱得更紧了,怪不得家主说她要考虑一下。确实,这乱世,需得有人相护。
可是孟祈呢,他的师父不在了,谁又会去护他。
第71章 牢门
“什么!你要去石浦县。”华清来这凉城第三日,便听到宋朝月说这事,她拍案而起,直说不行。
“阿清,我是真的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华清急得在屋内踱步,她满口拒绝,觉得宋朝月是不是脑子不清楚。那边如今正乱着,母亲都打算叫她们两人回丹州了,宋朝月还偏要往乱的地方去。
“你有什么理由,啊,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她用手狠狠拍了几下桌子,一脸怒容。
“孟祈被关进牢中,无人助他,我需得去看看。”
华清咬牙指着宋朝月,真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石浦县如今正乱,百姓们都在往外逃命,她却要往里进。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是去了那个地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万一你出了事,我无法跟你父亲母亲还有阿弟交代。”
宋朝月垂眸,望着手里那根孟祈赠给她的簪子,声音温柔而又坚定,“阿清,我去意已决,你不必拦我。”
这人,当真是固执!
华清没法,又迂回劝她,说她一个女子去那边,身边没有人护着,会出大事的。
谁料这宋朝月早已暗中同万鬼楼搭上了线,要他们派人护着自己去石浦县救出孟祈,代价就是她须得给出她在华家一年的月钱。
他爹的,这鬼柳就这么缺钱吗?华清在心里暗骂,昨天才跟母亲商量得了五百万两银子,竟又打起了宋朝月的主意。
“阿清,没关系的,我定会见机行事,不会乱来的。”
眼见劝不动,华清拂袖离开转而去寻了母亲,希望母亲能有法子劝劝她。
华静元静静听女儿说完,同她讲,“阿清,你是劝不动的,朝月是个执拗之人,若不去,万一那孟祈发生了何事,她一辈子都会怨自己。”
眼瞧着母亲都没有办法,华清只能放弃,立冬后的第四日清晨,她送走了宋朝月,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宋朝月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直到走到城门口,都未曾到万鬼楼派来与她同行之人。
她心想,不会是骗钱放我鸽子吧。
马车走出长长的门洞,可以看到,自北面而来进凉城的百姓越来越多。看过几眼后,宋朝月便不忍细看,一个个都太可怜了,她帮得了一个,却又帮不了另一个。
她知道,华静元也是尽了她的一份力。吴平依律被送进官府,那些银钱华静元也并未选择讨回,一切便都以吴平的入狱作了一个了结。
宋朝月握着右手阿弟给的那个镯子,这里面的毒针只给平夏用了一次,此去石浦定然会有凶险,她临走时又找出来戴上,为了以防万一。
她正入神看着那个镯子之际,突然感觉到马车十分不寻常地晃荡了一下,然后便见一白衣女子钻进了马车之内。
她手中握着一把伞,袅袅婷婷,她的样貌就如这北地的雪,清冷而又不染世俗。
“在下鬼娘子,特奉楼主之命前来助宋姑娘。”
她的话言简意赅,坐稳后便不再乱动,闭眼养神。
“鬼娘子,还请在外称呼我为江姑娘,多谢。”
鬼娘子淡淡嗯了一声,对此没有过多的反应。
既然这人不爱多言,宋朝月便将视线落到了她随身带着的那把伞上。表面上瞧来是一把普通的白纸伞,不过宋朝月猜想,里面一定另有玄机。
毕竟游走江湖打打杀杀之人,绝不会随身携带一无用之物,就像鬼柳,她也猜其随身携带那把扇子是其惯用武器。
马车越往石浦方向前行,沿途能见到的人便越来越少。
客栈不再营业,宋朝月就跟着鬼娘子住山洞破庙,吃着随身带的干粮,喝着山涧中融化的雪水。
这两日,宋朝月跟鬼娘子所说的话十个手指都数得清楚,正式踏入石浦县的前一夜,她们宿在了一家早已无人经营的客栈内。
这客栈或许主人刚逃难而走,屋子里还算干净,宋朝月跟鬼娘子宿在一个屋中。见她忙前忙后在外面拾柴火点炕,不免心疼。
等她忙完,宋朝月洗干净一个烧水壶将雪水烧开后放得稍凉些,然后才递给了鬼娘子。
鬼娘子看了她一眼,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喝了小半杯水,又见宋朝月递来一个青釉小盒子,她不解,问这是什么?
宋朝月将其打开就往鬼娘子的手上抹,“这是冻疮膏,你瞧你手上都开了口子,若再不擦一擦,恐怕会更严重的。”
鬼娘子鲜少同别人这般靠近,她将手往后缩了缩,藏了起来。
宋朝月察觉她的动作,遂将这小盒子给盖上,递给鬼娘子,“好,那你记得自己擦,别忘了你还得护着我去找人呢,别人还没找到,手先冻坏了。”
她说完便站起到屋角处的柜子里翻找,想要找两条更厚的被褥出来。
鬼娘子低头看着这被塞在自己手中的冻疮膏,其实这东西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她常年游走江湖,北边也不知来了多少次,次次生冻疮,待到来年开春结痂好转。
只是,她却从未擦过什么冻疮膏,这手,也变得千疮百孔。
“找到了!”
她听到宋朝月雀跃的声音,然后便见其企图抱着两大床厚厚的棉被往炕床这边走。
被子实在又厚又重,她被挡着看不清路,鬼娘子见状,不声不响接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抱起放到了床上。
入夜,周围静悄悄的,宋朝月整个人缩在被窝里问鬼娘子,“鬼娘子,你真名叫什么啊?”
鬼娘子背对着她,选择沉默。
宋朝月觉得问行走江湖之人的真名是不是不太好,又问鬼娘子的年龄。
年龄?听到这个问题,鬼娘子搭在腹部的手指曲了几下,冷冷答道说十七,对面人殊不知她还将自己的年龄说大了一岁,其实她今年只有十六岁。
“竟是与我阿弟同岁,那入县城后,我便唤你妹妹可好?”宋朝月温柔地问她。
鬼娘子有些不耐烦了,这人话怎的这般多,“随便你,快睡了,休息不好,我可护不住你的那条娇贵的命。”
她说话有些刺人,宋朝月选择了闭嘴。
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清晨,两人再度出发。
石浦县城门已经被升云军重兵把守,城中只能出不能进,宋朝月她们的马车一到城门口便被拦下,勒令返回。
宋朝月看了鬼娘子一眼,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入城文书,那守城士兵看过后,又传阅其他人,几个人都仔细检查过,确认无疑,这才将马车放行。
马车在一个小房子面前停下,鬼娘子先下马车,接着唤宋朝月下来。
屋内有些蒙尘,鬼娘子同宋朝月一道打扫出一间屋子,共同宿在了里面。
对于方才鬼娘子拿出来的入城文书,宋朝月一直好奇,打扫完歇下后才问鬼娘子这文书的来历。
鬼娘子看了一眼宋朝月,没说话。
宋朝月便也明白了,这是个秘密,便不再多问。
“我要出门一趟,一炷香时间便回。”
一炷香后,鬼娘子果真准时回来,手中的篮子里还提了一袋米和一些菜。
她将米菜放到北边人家家家户户都有的地窖里,然后问宋朝月:“会做饭吗?”
宋朝月点点头。
她便又说:“我出去一趟打探消息,晚膳时回来,你记得做饭。”
宋朝月又听话点头,随后便见鬼娘子如一阵风般掠出了院门,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石浦县较之凉城更靠北,此时才过立冬没几天,石浦县的天气却已经像笙歌的数九寒冬那般,寒风吹过便像刀子一般刮着人的皮肤。
这般的天气,孟祈就被困在水牢之中。但或许是那些人真的害怕孟祈被轻易被冻死在牢中。他们每日将孟祈丢进水牢中两个时辰,然后又捞出来,给一身干的衣服换上,第二日,又按时丢进水牢内,两个时辰后又捞出来。
如此往复,孟祈已经被折磨了近十日。
他的脸苍白的不像话,满手都是冻疮,烂得都快见了骨头,身体的每一处都因浸泡在冰水中没日没夜的刺痛。
在这没有火盆,没有一点儿温度的地牢之中,孟祈就这般蜷在角落里,企图攒起身体里的一点儿热量。
他已经快十天没有见光了,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不时有士兵给他丢几个冷硬的馒头,那便是他接下来这几天的吃食。
“哟,几天不见,怎么成这个鬼样了。”
一听见这声音,他就知道钟正那个三儿子又来了。此人性情乖戾,听闻孟祈是害了其外甥褚临被困府中之人,对孟祈生出了无尽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