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牢门边等着,双目滞空,像是等了百年。
终于,他看到了一个黑影正在朝自己逐渐靠近,然后那黑影越来越近,最后,她扒到了自己的牢门边。
是宋朝月,她怎么会来!
宋朝月闻着牢中的血腥气慢慢摸索到了孟祈的牢门边,长久的黑暗使她渐渐适应了里面的环境,不过看什么都还是一团黑影。
她摸着冰冷的牢门,迷茫着眼睛问里面:“是孟祈吗?我是宋朝月。”
不知为何,知道是宋朝月后,孟祈的眼睛竟有些酸涩。
“是我。”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便见宋朝月摸到了锁头,咣当一声打开了限制了他这么多天自由的牢门。
宋朝月忙不迭走了进来,立马嗅到一股腐臭的味道,那是孟祈身上的伤溃烂散发的气息,不过宋朝月却不知晓。
“孟祈,快走,我带你出去。”
她上前就去搀着孟祈的胳膊,第一下没有将人给拉起来,反倒是听到孟祈嘴中传来一声闷哼。
“你受伤了?”此时的宋朝月还不知孟祈伤得有多重,只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孟祈感觉自己身上结痂的疤又开始裂开来,鲜血又在往外渗。
可当下不是检查身上他是否受伤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逃出去。
在宋朝月的搀扶下,孟祈扒着牢门勉强站起,然后艰难地迈开他的每一步。
“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了。”在孟祈的指引下,宋朝月扶着他很快就出了牢门。
走出这个地方,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气便扑了过来。
只见那头老虎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在一旁的宋明泽和鬼娘子也气喘吁吁地站着,见两人出来,宋明泽立马又朝这老虎补上了一刀,彻底断绝其气息。
在这外面,终于有了微弱的光,也借着这光,宋朝月看清了孟祈身上数不清的伤口。
她红着眼看向鬼娘子,道:“你骗我。”
宋明泽看了一眼鬼娘子,赶紧走上前,将孟祈接过背到了背上,“阿姐,快走吧,一会儿来不及了。”
第75章 同榻而眠
万籁俱寂,除了风在呼号,这世间好似已没有了别的声音。
一匹黑色马儿拉着一车架,疾驰在白雪皑皑的山林之间。
雪花落在马车黑色的帐顶,如一池墨水中逐渐染上清白。
车帐内,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正靠在一个女人的怀中,女子用手轻轻抚上他那因疼痛而拧紧的眉头,心疼不已。
“说来竟觉得可笑,只有你受伤了,我才能靠你如此之近。”宋朝月喉咙发酸,“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是如此以身入局,当真值得吗?”
马车行走在盘桓的山路中,沿途颠簸,孟祈被宋朝月紧紧护着。可他揣在怀中的东西却无人看护,紧接着车辙压上碎石,马车便又跟着上下晃动,孟祈怀里便滚落出一个圆形的青釉小盒子。
这盒子在马车内滚动一圈,最后停在了宋朝月的脚边。
她一手护着孟祈的头,另一只手伸手去够脚下的那盒子。因为穿得很厚,弯腰实在艰难。她将其拿起后,发现是自己之前给鬼娘子那盒冻疮膏。
自然而然的,宋朝月的目光就落在了孟祈伸在斗篷外面的手上。
那只手千疮百孔,血淋淋的,只消看一眼,宋朝月便别过眼去。
为了尽快逃离,孟祈这一身的伤暂时无法处理,只能等离开了石浦县域后,再作打算。
男女之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
连宋朝月自己都不清楚,为何那年,在孤独园外看到了孟祈后,在此后十年都未曾忘却。
明明她见到过很多很多人,可从未有一个人像孟祈一般,只叫她看一眼,便入心扎了根。
躺在宋朝月腿上的孟祈嘤咛了一声,宋朝月闻声看他,见他眉头锁得更紧了,猜想他定是身上何处的伤又痛了。
于是问在外头驾车的宋明泽,“阿弟,还有多久能出石浦县域?”
宋明泽的回答夹杂着风声传进来,“快了,怎么了?”
“我想咱们能不能赶紧找个地方处理一下孟祈身上的伤,我看他好像很痛。”
外头应了声好,宋朝月裹在眼眶中的眼泪也如一颗珍珠随之砸到孟祈的眉心。
半昏半睡着的孟祈正做着仍在囹圄中的梦,可这里并不是他才将离开了升云军的地牢,而是他前世因谋逆的罪名而入的大理寺狱。
看见周遭的环境如此真实,孟祈竟以为自己又回去了。
这大理寺牢狱条件较之在石浦县的地牢不知好上多少倍,不过这里的酷吏刑罚,却也残忍许多。
孟祈从未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付出全部,将褚临扶上皇位,等来的不是其宽待,而是将自己安罪下狱。
穿着一身白色囚衣,他孤单坐在牢房中。
前一天才被封为永翌王的孟祈,转头就变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也是这道圣旨,叫孟祈彻底看清了褚临的本质,一个过河拆桥、自私自利之人。
“师兄,师兄……”扮作狱卒的云方站在牢门边,脚边还放着一个食盒。
孟祈见云方开锁走了进来。
“外面怎么样?”孟祈问。
“一切如常,不过……”云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没什么,师兄你定会无事的,来,吃点儿东西吧。”
牢中饭菜滋味实在不好,云方提来的这食盒,算是一场及时雨,叫孟祈成日发苦的嘴里总算有了一点儿滋味。
他没有问云方自何处拿来的这食盒,云方不会做饭,定然是在外面某个酒楼买来的。
孟祈将这些饭菜一扫而光,见到了食盒最底下的一碗甜汤,他单手端起,边喝边同云方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可半碗甜汤下肚,他却感觉脑子昏沉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他便缓缓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彻底阖上眼之前,孟祈看到了云方离开,然后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人走了进来。
可待到孟祈想要看清她的脸之际,她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却扶上了他的眼,然后,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落到自己的眉心,进而彻底没了意识。
前世的眉心是温热的,而这一世的眉心却冰得刺骨。
孟祈从梦中挣扎着醒来,便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正揽着自己的耳朵处,仿佛是怕自己掉下去。
见到孟祈清醒过来,宋朝月赶忙用手背擦掉自己眼中的泪,然后问他:“你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
孟祈感觉自己身上无一处不疼,不过见到宋朝月那白皙脸上的泪痕,叫人担心的话却再也说不出。
他轻轻摇摇头,以示自己无事。
宋朝月又问外面的宋明泽,“阿弟,咱们出石浦了吗?”
“出了,已经入大清岭地界了。”
“那咱们能不能在大清岭歇一歇?”
宋朝月话方出口,便听枕在自己膝盖上的孟祈嗫嚅开口,不过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宋朝月听不清,只能低头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不要歇,直接去凉城,去北苍王府。”
那里,能容得下他,能叫他活下去。
宋朝月只能又同宋明泽传了孟祈的的话,马车昼夜不息,终于在一天半以后,抵达了凉城。
石浦县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凉城自然涌入了不少逃难的百姓。
如今凉城大门洞开,任由百姓出入。
这般冷的天,官府就在城中给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搭了许多的简易棚子,给他们遮蔽风雪。
因浑身伤口实在太多,孟祈在半路上便发起了高热,到了北苍王府门外时,他浑身已经烧得如同一个火炉了。
“阿姐,到了!”宋明泽将马车停在北苍王府门口。
宋朝月将孟祈的头轻轻放在坐榻之上,然后连帷帽都未戴便下了马车。
她走到北苍王府门前,同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说道:“还请通禀一声,孟祈求见。”
听见这个名字,其中一人便立马跑进去通禀,另一人恭恭敬敬叫宋朝月稍等。
没经多时,便见一人跑了出来。
宋朝月见那人不是侍卫打扮,起初猜那人是北苍王府的管家,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此猜测,想他应当就是北苍王,只因他走出来便直言孟祈大名。
宋朝月将其引到马车边,褚长陵翻到车辕之上,掀开马车帘往里望了一眼,便见盖在斗篷底下的孟祈。
“来,搭把手!”褚长陵唤站在马车边的宋明泽。
宋朝月拦住宋明泽将要上前的动作,在褚长陵的满脸疑惑中走到了他面前。
“王爷,他信任您,所以才让我带他到您的王府来。不过有一事,不知您是否清楚,孟祈,如今是朝廷要犯。”
褚长陵还以为眼前这女子要说什么呢,原不过是说孟祈如今的处境。
自孟祈下狱那一日,消息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本就欲反叛,又何惧在府中窝藏一个逃犯。
褚长陵对宋朝月施以微笑,然后在宋明泽的帮助下将孟祈背下了马车,宋朝月走在二人旁侧,将孟祈身上的斗篷又往上拉了一拉,盖住他的脸,以免被有心之人发现。
褚长陵将孟祈放在王府内一件客房的榻上,又赶忙叫下人叫来府医,可府医平日里只不过看一些寻常毛病,孟祈身上的伤实在太过严重,府医无法处理。
鉴于此,褚长陵又立马着人去请了北苍军中一位特别有名的老军医,他处理孟祈这样的伤口经验十分丰富。
褚长陵在内室看着老军医给孟祈处理遍布全身的伤口,宋朝月就等在外头,听着里头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喊声,她的心也随之一紧。
终于,三个时辰后,一切归于沉寂。
宋朝月走进内室,见孟祈额头上搭着一块白色巾帕,已经安然睡着了。
宋明泽因为连着赶了一天多的路,入府后宋朝月便请求北苍王给他安排了一个睡的地方歇息。
老军医下去给孟祈开方子熬药去了,宋朝月坐在外面,见到北苍王从内室出来,作势就要跪下感谢北苍王的救命之恩。
褚长陵连忙虚抬宋朝月的手,将人扶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发髻凌乱却依旧掩盖不住容貌之盛的女子,问道:“你是孟祈什么人?”
“朋友。”宋朝月脱口而出,看到北苍王略有些质疑的眼神,又补充道,“很要好的朋友。”
褚长陵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睡在里头的孟祈,笑了笑,只嘱咐宋朝月好好照顾孟祈,一人走了出去。
门打开,宋朝月看到外面有一个女子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瞧,宋朝月对其施以一抹笑,便见门被褚长陵带上,拉着他的王妃离开了此地。
宋朝月这才进了内室。
她见孟祈的手搭在外面,掀开被子想要给他放进去。谁料刚一碰到孟祈手,便被其反手握住,宋朝月将他的手放进去后,想要抽出手来,自己的几根手指却被孟祈抓得越发紧。
他的手指在宋朝月手心里动了几下,如同一片羽毛在拨弄。肉眼可见的,在握到宋朝月的手后,他的眉心舒展了开来。
既然握住自己的手能叫他安心些,宋朝月便不再抽回,就这般任由他握着,自己则坐在床榻边守着他。
可宋朝月也是昼夜颠簸,她也已累极,没过多久,眼皮便开始打起架来。
算了,先睡一会儿吧。她如是想。
只见她小心蜷在榻边,闭上眼便迅速陷入沉睡。
她实在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深。
待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觉得身上十分暖和,迷迷糊糊间还在感叹这北苍王府的炭火烧得真旺。
可随后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却并不是北苍王的炉火烧得旺,而是自己竟然已经脱了鞋睡在了孟祈旁边,甚至,还同他盖着一床被子,头就靠在他的胸膛处,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抹着的药膏的清香。
宋朝月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心道,孟祈要是知道自己趁他不清醒占他便宜,肯定会杀了自己的!
她小心掀开被子穿上了落在地上的鞋子,小心垫着脚去了外面的罗汉床上歇息。
可却未发现,从她背过身开始,身后的人便睁开了眼,眼底更是一片清明,嘴角正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第76章 争风吃醋
孟祈醒来之际,屋内点着的几根蜡烛已在烛台之上堆砌起厚重的蜡。
他稍朝右侧头,便看见了趴在自己身边的宋朝月。她眼底尽是青黑,鸦羽般的睫毛不时抖动两下,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她的右脸上有一条轻浅的血痕,不知是何时被何物所划伤。
孟祈的手轻柔地抚上那道伤口,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也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宋朝月,怎么办啊?”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叩门的声音,北苍王府的下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他先看到的是已然醒来的孟祈,张口便要问他是否用膳。然嘴方张开,对方便以眼神示意他闭嘴,然后微抬下巴示意其将饭菜放在桌上。
说实话,孟祈浑身都是伤,还被灌了好几碗汤药,如今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反倒是最应该吃点儿东西的宋朝月,却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他瞧她睡得舒服,不忍心打扰于她,却又担心她饿,于是小声问她:“你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宋朝月睡得正酣,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在泗水城的家中,父亲正叫自己吃饭呢,她嘴里嘟囔了一句不吃。
而后又觉得身上有些冷,顺手摸到了旁边的被衾。
她以为是在家中,迷瞪着脱掉鞋,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叫孟祈目瞪口呆,宋朝月何故就上了自己的榻?
不过等他再低头看时,宋朝月已经又闭眼沉睡过去。
罢了,她为了救自己实在太累,便任由她睡吧。如此想着,孟祈又跟着合上眼继续歇息,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孟祈闭眼细嗅,浮躁的心也跟着安宁,身上的伤好似也不那么痛了。
没过多时,他也合上沉重的眼皮,安然入睡。
直到夜半,他感觉胸膛处抵上了什么东西。他睁眼,便见一张恬静的脸靠在自己的胸口,她的肩膀正随着自己的胸膛一同起伏,二人好似寻常夫妻般如此亲密无间。
孟祈盯着这张脸,只觉摄人心魄。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她,杀了自己。
思及此,他的眸子一下暗沉下去。
如今的宋朝月于他而言,如同一朵致幻的曼珠沙华,明知不可靠近却又不可控地被其引诱。
他有时候在想:如果前世他并非是宋朝月所杀该多好。
后半夜,天更冷了。怀里的姑娘将他当作了一个火炉,越靠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