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骨(重生)——江却扇【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7 14:45:45

  “说说吧。”孟祈盯着他躲闪的眼睛,威压十足。
  宋明泽眼睛一闭,心一横,“就是方才阿姐要抢我的银镯子,我恼了,打了她一下。”
  孟祈的瞳孔缩一下,举起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压下火气,“究竟是谁伤了你?”
  原来是问这,宋明泽略微松了一口气。
  “那日我出门,想要看看这凉城的情况。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了有几人极为奇怪地在北苍王府周围徘徊,过后我跟踪他们去到了城边流民营中。那处人实在太多,我跟丢了。然后我出来的时候,就遇到十人截杀。那十几个人都蒙着脸,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不过我猜想,恐怕是升云军的人。”
  “你这猜想从何而来?”
  “因为打斗中我划破了其中一人的右臂处,发现他的肩膀上有一个钟正身边近卫独有的云纹刺青。”
  孟祈仰头将手中那口温水一饮而尽,起身前跨一步走到宋明泽跟前。
  他弯腰,与宋明泽的视线齐平,露出了他从前审讯犯人之时才有的眼神,压迫、质疑,以及恫吓。
  “才去石浦没多久,竟也知道升云军近卫右臂有刺青,挺厉害。”
  他不再多做停留,走出了这青禾院。
  处在凉城,越临近深冬下雪的日子便越多。
  方才他进宋明泽屋中时天空还澄澈蔚蓝,现在竟已经落起了大雪,整个凉城又被罩进了雪幕之中。
  踩着地上的雪花,四周白茫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之上,很快就积起一层,随着他眨眼,这雪花又簌簌抖落下来。
  他的眼睛望着前方,雪花似乎变成了棉花团一般,大朵大朵往下落,视野也逐渐模糊。
  不多时,一阵欢笑声传来。
  只见披着一件白色斗篷的宋朝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朝他越走越近。
  见孟祈没有穿斗篷就这般站在雪里,宋朝月的脚步都快了些。
  她紧紧抱着褚玉姜,鼻子和小脸冻得通红,走到孟祈面前着急问他:“你怎么斗篷都不穿就出来了,走走走,快进去。”
  在她怀里的褚玉姜也跟鹦鹉学舌一般跟着说:“走走走,快进去。”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孟祈的脸上罕见地在人前展露了笑容。
  他竟就这般听话地回了屋中,宋朝月也抱着褚玉姜跟着他进了屋中。
  几人肩头都是雪,孟祈的没有遮盖的一头黑发之上更是。
  宋朝月先踮脚给孟祈用手拍掉头上以及肩上的雪,又脱掉小郡主的鹅黄色斗篷,拿到屋外抖了抖,最后才顾及着自己。
  见她匆忙,孟祈竟然生出了他们好似是一家人的感觉。只因为宋朝月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他像是她的丈夫,而这小郡主,则是他们的女儿。
  “好了,玉姜!”宋朝月又捏了捏褚玉姜的小脸,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谢谢月姨姨!”
  孟祈瞧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觉得甚是有趣。
  他坐在了桌边,看着褚玉姜那张脸,说:“倒是与他哥哥长得很像。”
  宋朝月来府中这么些日子,从未听说过北苍王夫妇还有一个儿子。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孟祈,随即便听孟祈说:“她哥哥,如今在宫中。”
  宋朝月的眼又看向不过自己腿高的褚玉姜,眼底有些心疼。
  藩王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宫中,只有自己死后,儿子才能被允出宫。也就意味着,自进宫之日起,父子之间便再不得见,这般分离之痛,形同剜肉。
  来这么些时日,宋朝月也能感觉得出来北苍王夫妇感情甚笃,想必对于对于自己的儿子被迫离开自己身边,应当是万般不舍吧。
  经孟祈这么一说,宋朝月越看越觉得自己还曾在别的地方见过这张相似的脸。
  最后,她终于想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同孟祈说:“一年多前,我见过世子!”
  孟祈亦是有些惊诧,宋朝月从何见过?
  宋朝月看了一眼褚玉姜,将她支了出去叫她去隔壁找石榴。
  等孩子走后,她才同孟祈说:“不知你可否还记得,之前你在泗水的家中养伤,你刚走,阿弟领着我去跑马,正好就撞见一群小孩儿在欺负小世子,他身边竟然一个大人都没有。后来我把那群臭孩子赶走,过了好久这小世子的马夫才匆匆赶回来,领着他往北边去。”
  原来自己这么早,就与北苍王府有过交集。宋朝月也感慨自己当时幸好出了手,不然玉姜哥哥不就平白被欺负了。
  孟祈静静听着宋朝月眉飞色舞地同他说着一年前的事,只觉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画面:宋朝月骑着马跑到一群正欺负人的小屁孩儿跟前,喝退了他们。
  她那样子,定然十分有趣。
  孟祈突然来了兴致,连身子都不自觉靠近了宋朝月些,“我发现,你好些很喜欢助人为乐。”
  宋朝月挑眉,那是自然,路见不平拔刀相救是她最喜欢做的事,不过她不会武功,很多时候都只能见机行事或者就此作罢,不过能帮的她还是会尽量帮的。
  她跟前的男人突然又想起一事,轻勾嘴角盯着她的眼睛说:“其实,我还有一事没有告诉你。”
  这男人的眼睛像极了无星辰的黑夜,望着宋朝月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当时我去泗水城抓窦洪雪,徐老三托我向你问好,我没跟你说。”
  他盯着宋朝月脸上的表情,只见其由有些惊惶瞬间转为了惊诧。
  “你怎么不告诉我!”宋朝月气鼓鼓的,全然不像之前那般待孟祈分外小心翼翼,已经对他有了小脾气。
  “忘了。”
  孟祈轻飘飘的一句忘了,却不曾想伤到了宋朝月的心。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所以才忘了。
  肉眼可见的宋朝月眉眼耷拉了下来,孟祈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嘴如此的笨过。
  “行吧,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宋朝月满心欢喜进来,却又怅怅不乐地出去。
  直到宋朝月出门,孟祈都还没缓过神来。
  见她不喜,还是因为自己,孟祈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拧着,有些难受,有些奇怪。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如今宋朝月已经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他的情绪。
  他想,得让宋朝月开心些。
第80章 见黄泉
  十二月,石浦已经结束战事,升云军大获全胜。
  然逃于凉城中的百姓却因大雪封山,无法再返回故土,只能暂时滞于凉城及周边。
  近几年北方天时本就不好,凉城涌来如此多的灾民,亦让北苍王焦头烂额。
  这么多人,住在哪儿,吃什么,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段时间,每日北苍王府都会在特定的地方布施,虽然城中的老百姓不能吃得很饱,却也勉强能果腹。
  宋朝月跟在北苍王妃身后,走在极寒的凉城。
  她浑身裹得像个粽子,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罩,头上戴着一个垂耳帽,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没走几步,宋朝月的睫毛便因口鼻中呼出的雾气而迅速结了冰。自小生在南方的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形,她伸出戴着厚实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睫毛,睫毛上的冰便被碰掉,可没走几步,复又迅速凝结起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倒也省去了往日宋朝月需得带帷帽的麻烦,不过穿得实在太过笨重,她连走路都比平常要慢上了许多。
  北苍王妃每走两步,便停下来等着宋朝月。
  别看周兰溪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是个尤为亲切毫无架子之人,可宋朝月瞧得出,她是个火爆脾气的,只不过平日里按捺不发罢了。
  二人行至一家门脸不过四五尺宽的小店面前,前来买这些时日北苍王府所需粮食。
  如今城中的粮店都尽数关闭,也只有这一家,能勉强买上一些。听别人说,这家店的老板好似与官府有那么一点儿关系,所以这才敢在这乱世营业,不怕被人偷抢。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老板是个眼睛极尖的。
  进屋后北苍王妃才摘掉半边面罩,他便将人给认了出来。
  他赶忙迎上来,问:“娘娘,您怎的亲自来了?”
  周兰溪扫了眼店内,瞧店内的原本载着满满粮食的筐子里已逐渐见了底,“府中的下人都去施粥了,你给我按常例来吧。”
  这老板吞吞吐吐开口说:“娘娘,小店的玉米碴子已经没了,您看,不然添成别的什么东西?”
  周兰溪嗯了一声,叫老板自己看着办。
  因着今日并不是北苍王府的管事来采买,自然也无人架着马架子车来拉粮,店老板分外热心地招呼自家马车将周兰溪买的几十斤粮食给送回去。
  从始至终,宋朝月都只是静静跟在周兰溪身后,甚至连面罩都未取下过。
  粮店距离北苍王府不远,两人走着来,又走着回去。
  沿街鲜少有人卖东西,冷不丁一个蜷在墙根儿面前摆着一摊烂梨子的老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这么冷的天,竟出来卖烂水果,谁会买啊?宋朝月心想。
  周兰溪见她盯着那老者卖的东西,遂问她:“江姑娘可是想吃?”
  宋朝月摇摇头,她并不觉那东西可以入腹,害怕吃了闹肚子。
  周兰溪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想她初嫁来北苍王府,第一次见这冻梨子,也觉得这是烂果,不过后来在褚长陵的劝说下,吃了一个,便自此喜欢上了。
  她走到这老者跟前,手搭在腿上弯腰同他说道:“老人家,你这冻梨子我全买了,多少钱啊?”
  这老者似乎不会说话,伸手比了个三。
  周兰溪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十个铜板,递给了这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老者。
  可这老者却摇头不肯接受,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宋朝月。
  宋朝月的注意力本在别处,这白胡子老者这么一指她,倒叫她有些诧异。
  她走到老者跟前,问他:“您怎么了?”
  “这梨子赊给你。”
  这话叫宋朝月如坠云雾之中,现成的银钱不要,缘何要赊给自己。
  “三年后,我会找你来取这冻梨子的钱。”老者拈了下自己的白胡须,起身就要走。
  周兰溪不明,宋朝月更是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三年后来找自己取这冻梨子的钱,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三年后会在何处,又谈何找自己讨钱呢。
  在两人互看的一瞬,这老者已经走远了。
  他在冻梨边留了一个布袋子,宋朝月蹲在地上准备将这些冻梨子捡起来放进布袋子里。
  展开布袋子的那一瞬,她看见了布袋子底部有这几个小字,应当是用工笔写就的。
  “如遇困顿,请赴黄泉凼。”
  见黄泉二字,宋朝月浑身汗毛直立。这老者,究竟是个什么人。
  “怎么了?”周兰溪见宋朝月没有再往袋子里捡梨,走上前来问她。
  宋朝月立马将剩余的几个梨子装进袋子里,提起来装作无事,“走吧,王妃姐姐,咱们回去。”
  这般东西,还是莫要叫她看到为好,免得她多想。
  这袋梨子以宋朝月要与孟祈与宋明泽分食而由,尽数提进了青禾院。
  周兰溪本来也想吃上两个,见宋朝月这架势,竟也是不好开口了,只是觉得这姑娘是不是有些太过看不见眼色。
  回了房中,宋朝月眼睫毛上的冰也紧跟着融化,她将梨子一个一个从袋子里掏出来,然后将整个袋子翻转过来,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
  这字虽能被自己认出,然字形却有些奇怪,不像今时大家所惯用的字形。
  不行,还是得拿去叫他们看看。
  宋朝月先去了宋明泽房中,再唤来孟祈,三人齐聚,宋朝月将这布袋放到桌子上,同他们讲了今日之情形。
  “三年后?”孟祈注视袋子上的几个字,饶他在广闻司这么些年南来北往也去了不少地方,却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卖东西的法子,更是没有听说过黄泉凼这个地方。
  宋朝月也是觉得古怪,她将头从右摆至左边,盯着那几个字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她用余光瞥见坐在自己左侧的阿弟也是看着这个东西一动不动,仿佛入了神。
  “阿弟,你可有想出什么来?”
  闻声,宋明泽与孟祈同时抬头,视线就这般撞上。
  “不知道,我也从未听闻过此事。”宋明泽摇了摇头。
  孟祈探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总觉得,今日宋明泽有些不对劲。
  三人坐了一下午,也没能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宋朝月拍板定案,言说此事只是意外,不必放在心上。
  可……果真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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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重府内,陛下驾临,府内狱卒望尘而拜,一个个在褚季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褚季已为帝王,不再像从前那般刻意控制喜怒。
  不过今日之事,却叫他恨得牙痒痒,却有气无处发。
  钟正递上了奏疏,上禀石浦战事,说理人已被升云军驱逐回老巢。而在奏疏最后,他说,自己不日将回笙歌,拜见陛下太后、以及慧太妃。
  这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褚临母子已经被褚季下令关入了九重府,如今钟正竟敢在奏疏里说要回来拜见慧太妃,其中之意自是不必多说。
  这是钟正给褚季下的最后通牒,要让褚季将褚临母子放出。
  褚季的计划正在步步落空:孟祈在石浦逃出;北边天灾,需要粮食赈灾,他就不得不将为准备迎战升云军的粮草分出一部分送往北地。
  即便他不想,可在其位谋其政,如若朝廷不管,定会引起民愤,到时局势更为动荡。现在,他算是彻底进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也罢,如今只能暂时稳住褚临,到时再从长计议。
  他亲自前来,将褚临母子释出,算是他的低头。
  褚季走到关着褚临的牢门前,见自己这个弟弟即便一身囚服,依然风姿不减,他哪里是像来服罪的,倒像是如在他府中那般自在。
  “三弟,是朕错怪了你。”褚季言不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话。
  褚临站起,并未应他,只是冷笑一声,走到了牢门前,盯着看那狱卒颤巍巍地将这牢门锁给打开。
  失去了这么久的自由,如今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褚临站在天光底下,仰头,双臂伸展,感受着四方吹来的东风。
  褚季就站在廊下,瞧他那肆意张狂的模样,额间青筋跳起。
  即便他已为帝王,却还是得看褚临的眼色。
  从前他为太子时,父皇便总对他说,要他像褚临一样,勤勉好学,体察民事。
  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他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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