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再次说道:“坐吧。”
这已经是皇上第二次说了,姜宓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不知自己该不该坐。这时,她下意识看向了盛怀隽,盛怀隽冲着她微微点头。
姜宓贴着榻的边缘坐下了。
皇上突然说道:“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姜宓顿时心里一惊。皇上抱过她,何时的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二皇子也有些吃惊,父皇对姜家四姑娘的态度怎么这般和蔼?
皇上:“那时候你还小,应是不记得此事了。”
姜宓:“能被皇上记得是臣女的荣幸。”
皇上看向二皇子:“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二皇子:“此事有可能是宫里人所为,也可能是外臣。不管是谁敢在宫里做此事都应该被严惩。”
皇上突然说道:“此事交由你来查如何?”
二皇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快速在脑海中权衡利弊,道:“儿臣身为皇子应该会父皇分忧,只是此事由儿臣来查不合适。”
“为何?”
“儿臣早已在外开府,对宫里各处值守也不熟悉,查起来困难重重。”
皇上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道:“说的有几分道理,吩咐下去,此事让程统领去查。”
赵公公:“是。”
说完正事,皇上看了一眼二皇子身上的湿透的衣裳,道:“你今日救了小九,辛苦了。”
二皇子:“阿泰是儿臣的亲弟弟,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皇上:“你倒是个好哥哥。”
二皇子:“儿臣万分愧疚,儿臣在宫外住,和九弟没见过几面,担不得父皇的称赞。”
皇上:“等你九弟好了,你带他去宫外转转吧。”
二皇子眼眸微动。父皇十分喜爱九弟,非常重视他,轻易不肯让他出宫,没想到父皇竟然同意九弟接近自己,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儿臣遵命。”
皇上的目光落在了盛怀隽的身上,眼神温和了几分。
“怀隽今日也辛苦了,幸好你和老二去了湖边,不然小九和姜姑娘性命堪忧。”
盛怀隽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外臣在宫里不可随意走动,他今日为了救夫人着急了些,留了痕迹。而且他还和二皇子一同去的。他瞥了一眼姜宓,道:“臣到了宴席上觉得有些憋闷,就想着去湖边走走。二皇子见九皇子许久不来入席有些担忧,就跟上了。不曾想竟遇到此事。”
他这一眼略显刻意了些,皇上和二皇子都看到了。
皇上看了一眼姜宓,顿时明白了什么,心中的那一丝怀疑也消失了。
“听说是你把姜姑娘从湖里救出来的。”
盛怀隽:“正是微臣。”
姜宓看着皇上和盛怀隽的眼神,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皇上:“朕记得上次姜姑娘被人追杀也是你出手相救的?”
盛怀隽:“举手之劳罢了。”
皇上笑了:“朕竟不知你对姑娘家这般热心肠。”
盛怀隽没说话。他又刻意地看了姜宓一眼,然后挪开。
姜宓心里一沉。
盛怀隽这是想干什么?他为何一直在看他?他难道不知道前世的今日皇上为他们二人赐婚吗?他再看下去前世的事情就要重演了。
皇上:“倒也算是一段佳话。朕记得你二人年纪相仿,又到了适婚年纪,正好——”
姜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今生明明没有救九皇子,为何皇上还是要为她和盛怀隽赐婚?
前世一开始她以为皇上对盛怀隽不喜,所以为他赐了一门不好的婚事,可后来她发现皇上其实很信任盛怀隽,也非常重视他。前世她好歹救了九皇子,对皇家有恩,今生她什么都没做,皇上为何还是要让盛怀隽娶她呢?
刚刚皇上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过分好。
不行,她今生不能再嫁给盛怀隽了。姜宓从榻上站了起来,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一道声音突然出现了。
“父皇!”二皇子打断了皇上的话。
他不该打断皇上的话,可若是此时不打断,等父皇将此事说完那就不能改变了。
姜姑娘的祖父虽是太傅,可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的京官,这等身份如何配得上怀隽?
总不能因为苏云儿被太子抢走了父皇就随便为怀隽安排一个夫人吧。
话被打断,皇上神色微变,看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父皇,怀隽刚刚打了胜仗,又活捉了阿木零,立了大功。万一他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呢,您不妨先问问他的意见。”
皇上微微摇了摇头。老二这孩子平日里瞧着精明能干,对男女之事却略显迟钝了些。这么明显的事情竟都瞧不出来。
二皇子想过父皇会因为他的话而愤怒、生气,又或者同意,没想过会是眼前这种复杂的情绪。他这番话很……离谱吗?
皇上看向盛怀隽:“怀隽,你可愿娶姜姑娘?”
这话一下子被摆在了明面上,姜宓脸色顿时变了。
盛怀隽看向姜宓,姜宓也看向他。
二人不过是数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姜宓知道盛怀隽不喜欢自己,前世对自己也不怎么满意,她本对盛怀隽拒婚非常确定的,可是刚刚盛怀隽看向她的那几眼让她不再确定。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只听盛怀隽说道:“但凭皇上做主,臣没有意见。”
盛怀隽既不喜欢她,为何不拒绝?姜宓脸上的血色渐渐没了。
前世,对于这门亲事,人人都在羡慕她的好运气,明里暗里说她不配。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究竟愿不愿意。世人总觉得以她这种身份能嫁给侯府世子是天大的福气,所以默认她一定是欢天喜地的。她不能表达自己的不满,否则就是不识好歹又或者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怀隽的冷淡、温夫人的责备、侯府众人的慢待、世人或嫉妒或不屑或嘲讽的目光全都浮现在眼前。
她还要再过一遍那样的人生吗?
不,她不想,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不想再被人安排人生,也不想被人培养成别人的替身。
苏姑娘是苏姑娘,她是她。
只听“噗通”一声,姜宓跪在了地上。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姜宓鼓足勇气仰头望向皇上。抗旨不遵可能会是死罪,但她这一世本就是多出来的一生,大不了一死。
“臣女虽生在京城却养在乡野,不懂规矩礼仪,更不通琴棋诗画,粗鄙不堪。臣女就是路边的野草,世子是天上的皎皎明月。臣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世子,还望皇上能收回成命。”
说完,姜宓双手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二皇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位姜四娘有自知之明,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他转头看向盛怀隽,只见他脸上难掩惊愕。
二皇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难不成他好心办了坏事,怀隽其实喜欢这位姜姑娘?还是因为姜姑娘的拒绝觉得难堪?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宓,沉默许久,道:“有朕为你赐婚,任何人都不敢说你不配。”
姜宓是真的不明白了。按理说她拒绝了皇上的赐婚,皇上应该发怒才是,可皇上竟然还在顾虑她的感受。
皇上为何对她这样好?
想到刘嬷嬷的话,她想难道皇上跟父亲的关系那么好吗,既然好为何父亲还要四处找门路去升迁。
姜宓抬眸看向皇上。她能看得出来,皇上这番话是认真的。
“多谢皇上隆 恩,臣女深知齐大非偶,不愿高攀。”
皇上看着神情严肃的姜宓,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过后,他长叹一声,道:“罢了,朕就不乱点鸳鸯谱了。”
自从姜宓跪下盛怀隽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到此刻这门亲事黄了,他终于看清了现实。
夫人竟真的不愿嫁给他。
她宁愿冒险违背圣意也要拒绝他的亲事。
皇上:“今日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说出去。老二,你安排人送姜姑娘回府。”
二皇子:“是,父皇。”
皇上大步离开了偏殿。
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姜宓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此刻她才发觉刚刚太过紧张和害怕,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她正想站起来,只见盛怀隽来到了她的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她说。
二皇子看看盛怀隽又看看姜宓,对一旁的宫女道:“将姜姑娘扶起来。”
姜宓就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
她朝着盛怀隽福了福身:“今日多谢世子相救。”
盛怀隽没说话,他深深地看了姜宓一眼,朝着外面走去。
二皇子连忙吩咐人送姜宓回府,随后也出去了。
盛怀隽和二皇子一同离开了偏殿。
路上,二皇子忍不住问道:“怀隽,你还好吗?”
盛怀隽:“挺好的。”
二皇子:“你……喜欢姜姑娘?”
盛怀隽沉默许久,道:“谈不上喜欢,只是见过几面罢了。”
二皇子:“那你刚刚在听到姜姑娘拒绝这门亲事时为何不高兴?”
盛怀隽突然停下了脚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是啊,他为何心情不好?大概是因为夫人拒绝了他的亲事,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前世这门亲事就是突然强加在他身上的。
他一直觉得成亲是一件小事,娶谁都一样。即便没有姜姑娘,还会有苏姑娘,王姑娘,李姑娘。至于其父官职高低,高了固然锦上添花,低的话也无关紧要,他不需要靠着岳丈晋升,他想要的都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所以从前线回来得知皇上赐婚,他没有任何的不满,坦然接受。
可此刻胸口为何会有一些难言的憋闷。
“我不知道。”
二皇子:“姜姑娘虽然长得比旁人好看些,但姜郎中官职实在是太低了,姜家又是太子一系。娶了这样的姑娘对你并无助益。瞧父皇的意思是真的想为你赐婚,还好姜姑娘有自知之明推拒了,不然你就得娶她了。你若真喜欢她那样的,以后纳几房貌美的妾侍便是了。”
道理盛怀隽都懂,可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二皇子:“不过,姜姑娘也是个头脑清晰的人,并没有因为你出身好就选择你,看来他对韩霁很是钟情,那小子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听到这里,盛怀隽心里一紧,风一吹浑身冰凉。
有个问题,他今日必须得问清楚了。
盛怀隽看向二皇子:“殿下,臣身体不适,想先回府去。”
二皇子看着盛怀隽疲惫的脸色,湿透的衣裳,道:“好,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回去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件事我去和父皇说。”
盛怀隽:“多谢殿下。”
姜宓坐上了回府的轿子,一件大事解决,她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她心里并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她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闭上眼,靠着马车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车帘被掀开,盛怀隽出现在姜宓眼前。
马车的车帘再次合上,盛怀隽坐在了马车左侧,马车继续往前行去。
姜宓顿时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看向盛怀隽。
他们二人刚刚见过,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盛怀隽为何突然又跟过来了。
盛怀隽不语,姜宓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彼此。此刻已是晚上,外面热热闹闹的,叫卖声、谈笑声不停。马车里却像是被外界隔绝出来的天地,安安静静的。
盛怀隽突然觉得有些问题不必开口就已经有了答案。
比如,重生这件事。
“夫人何时回来的?”
姜宓心里一惊,身子坐得更直了些。不过,她的心跳很快又平复过来。其实,在她发现盛怀隽和她一样重生的时候,她就想过盛怀隽会猜到她重生了,毕竟她所作所为都和前世不同了。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盛怀隽来问她,她想着可能是盛怀隽觉得没必要问又或者怕暴露他自己所以没来找她,没想到盛怀隽会这么晚才发现。
随着马车的晃动,两侧的车帘有了一丝缝隙,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因为刚刚落水,头发尚未完全干,姜宓冷得裹了裹身上的袄子。
“来京城的前一日。”
盛怀隽怔了一下,没想到夫人竟然来得这么早。如此说来,那日他与夫人在大街上相遇并非是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夫人。
夫人在那一刻掀开了帘子看向他,他察觉到旁人的注视,也看向了夫人,一切就此改变。
姜宓:“世子呢?”
盛怀隽:“夫人去兵部寻我的下午。”
姜宓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她哭着去求盛怀隽,盛怀隽冷漠拒绝。晚上他和二皇子以及周侍郎为了地下赌坊的案子去了宫里,祖父平安归来,一切都和前世不再一样。
等到了第二日他又来找她,态度发生了巨变,也是从那一日起盛怀隽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同了。她之前猜过是盛怀隽有所谋才对她的态度发生转变,如今看来他重生了这个理由也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