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滴溜着眼,探究的目光不时停在她的脸上。
霎那间,一些危险的回忆蓦地闯入脑海,沈暮帘的眸间倏地闪过狭促的光,提起裙摆冷声说道:“借过。”
瘦高男子却没那么轻易摆脱,他扬起令人反胃的笑,一步步朝她凑近:
“沈暮帘。”
“你不记得我了?”
第17章 Chapter 17
浓厚的古龙香水夹杂着劣质烟草, 熏得她睁不开眼,沈暮连憋着呼吸,抬眸扫过他的脸。
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甚至看起来比六年前还要有气色, 那双眼睛里闪着狡诈的光, 倒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厌恶。
没收到她的答复,他倒也满不在乎的笑笑, 垂下头看着她,带着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你真的要嫁给顾先生?”
他的视线不老实的在她身上几番扫视,舔唇笑笑:“他不缺女人, 想必你跟着他也是有苦难言。”
斑斓的灯光撒在沈暮帘光洁的肩, 蒋意的目光始终在她的细腻中游离,忍不住凑近低声:“你跟着他,倒不如同我去快活……”
胃里一阵翻滚, 深暮帘不想同他过多争辩,压着愠怒沉声道:“蒋先生要是想快活,做回曾经的老本行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 蒋意的脸涮的白了下来,马上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焦灼的昂头左顾右盼,好像极其害怕有人听见这段对话。
六年前,蒋意大胆追求沈暮帘的消息在坞港传得沸沸扬扬, 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位青年才俊的高调示爱, 沈家大小姐却对此爱搭不理, 所有人都替蒋意不值, 蒋意却举着双手高喊:
“这辈子我非沈小姐不爱!”
他甚至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言出必行。
可在深情绅士的面皮之下, 他不止一次被曝出私生活紊乱,在一次鲜为人知的宴会中,他嗜酒行凶,将沈暮帘逼在杂物间角落,整个人扑在沈暮帘身上的那瞬,她在情急之下,猛地咬上他的耳朵。
强烈的疼痛让他尖叫着退开,捂着血淋淋的耳朵落荒而逃。
那夜之后,蒋意成了坞港最为荒唐的上层青年,蒋家为了这个万千荣宠的独生子,托了不少关系,才勉强将这些消息压下。
不久后沈氏就出了事,蒋意害怕扯上烂摊子,着急忙慌的就跟一位名媛订了亲,从此话锋急转,逢人便说当初是沈暮帘成心勾.引,而他是被猪油蒙了心。
在那段沈暮帘最为阴暗的日子里,蒋意急于将自己与她撇清关系,却未想到过,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之下,这无疑是对她的雪上加霜。
而如今他还能站上这场宴会,多半是因为是沾了他现任妻子的光。
沈暮连懒得再多说半个字,侧过肩就要走,蒋意吃了瘪,气急败坏的拉住她,情急之下朝她吼道:
“你知不知道顾先生在坞港一直有个忘不掉的人?”
裙摆忽地松了松,她稍稍拧着眉,脚步一顿。
见到她的这番反应,蒋意得意洋洋的往前跨步,刚要与她齐肩继续说,却听见她冷月般的声线:
“关你什么事?”
“……”
蒋意愕然,攥着她冷白手腕的指节蓦地松开。
深暮帘回过眸,眼睑微压,缓缓沉下声:“管好你自己。”
“否则,我不介意再夺走你另一只耳朵。”
警告的意味油然而生,压迫霎那间塞满他的周遭的空间,蒋意呼吸蓦地滞下,冷汗自后背缓缓腾起,一不小心失了神。
坚韧、决然、隐约蕴含开刃的锐利。
这样的沈暮帘,他好像从未见过。
她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变得不像以前?
–
各种乐器合奏的乐声犹如清泉倾斜在大厅之中,男女胶着的优雅舞步踩上金丝地毯,有种古典的奢靡。
沈暮帘走出长廊,眼眸稍抬,便能望见众星拱月的顾佑远。
太多人迎着笑上前,求着一次让他记下姓名的机会,他却连碰杯的手都懒得抬起,目光掠过面前一层层谈笑风生的脸,最终停在她身上。
随后,他起身,越过人潮,径直朝她走来。
他站在人群中,仿若真的发着光。
宴宾们复杂的眼神大都落在沈暮帘身上,仿佛要看穿她丝丝缕缕的魂魄,在这种沉重之中,她却第一次感到如此轻盈。
或许是她真的有种超脱的成长,亦或者,是在看到顾佑远的那一刻,她躁动的心就已经在短瞬间安顿下来。
蒋意是怎样的人,她很清楚。
从他口中传出的字眼,她从来不会听,也不会信。
敛去这些心思,沈暮帘没等顾佑远站定,轻盈的上前,挽住他的小臂,不再像第一次牵他时,那般小心翼翼。
她凑近沉声解释为何迟来:“刚才看见后院有人在放烟花,忍不住看久了些。”
他却并未纠结这点,只是稍稍垂眸:“喜欢烟花?”
沈暮帘点点头:“喜欢。”
在今天的这个特殊的宴会中,他的棱角依旧锋镌,可在摇曳奢靡的灯火中,却能看清他啜着单薄的笑意。
角落里站着蒋意正愁没办法与顾佑远产生交集,见四下气氛融洽,眼珠子滴流的转了转,慌忙倒上一杯酒扬起俗气的笑走向顾佑远。
沈暮连眼尖,望见了他的市侩,一下便看清了他的意图,握着顾佑远的手不自觉收紧。
奶奶还在对着顾佑远说教:“我们顾家的男儿,那是一定要对自己的妻子好的……”
他面上认真聆听,指尖却在这串微小的动静下顿了顿,垂下眸,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脸。
嘴唇紧抿,眉头拧起,就连攥着他衣角的手都不自觉开始扣他的黑曜石袖扣。
不过一眼,他瞬间明了。
她似乎对面前这个举着杯子朝前走的男人有着浓厚的敌意。
还在思索之间,蒋意已然端着香槟走近,文质彬彬的鞠了个躬,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顾先生,好久不见,我与爱妻这周正准备携礼登门拜访……”
顾佑远神色不耐的蓦然打断:“你谁?”
“……”
蒋意瞳孔颤了颤,没想到顾佑远会来这么一出,说话间都有些磕磕巴巴,尴尬笑笑:“上次那场投标会上自我介绍过了,我叫蒋意,现在是爱妻家族企业里的……”
“不认识,”顾佑远捏了捏深暮帘的指节,侧过头问,“你朋友?”
沈暮连一本正经的摇摇头:“看着面生,应该不是。”
“……”
蒋意看出了沈暮帘的故意为之,奈何当着顾佑远的面不好发作,只好咬牙切齿的笑了笑,刚想对沈暮帘说些客套话,海边不知谁放的烟花却倏地盖住了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深暮帘的注意便全然集中在五彩斑斓的烟花上。
金雨洒下,缓慢的绽放在繁星夜空。
她顾不得手上的酒杯,随手塞给顾佑远,目光始终追随着亮色,提起厚重的裙摆开始向门前跑去。
随风飘扬的裙摆像是花苞盛开,沈暮帘站上露台,双眸洒满了火树银花。
只是片刻的闪耀,却让她在段瞬间忘却了所有的伤痛,仿佛回到那段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
几乎不用多想,她就知道是谁准备了这一切,她倏地回过头,朝顾佑远扬起嘴角:
“顾佑远!你看!”
她纯澈的笑意漫出天际,眸光闪烁着耀眼光芒。
她不知道,她早已成为了漫天烟花里,最独特的一朵。
顾佑远浅淡的勾起唇。
吴特助已经挂了今天的第八十三通电话,有些忧愁的走到他面前,稍显不安:
“您为了她,不惜几次三番违抗家主的命令。”
他微微躬下腰,轻声问:
“值得吗?”
万千烟火中,顾佑远眸色稍滞,望向幽深的夜空。
值得吗?
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执掌顾氏以来,所有的事都需要参杂权衡利弊,他费尽心机和手段,才从众多前辈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博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但沈暮帘对他而言,不过是想将她喜欢的一切奉上,她要什么,他便去做了,不论后果是什么,也全然不顾自己能否得到她的回眸。
她似乎从不是手拿把掐,更不是他棋局都一部分。
她永远是万物的首选。
又一束花火绽放,女孩的笑荡漾在寒夜,斑斓火光映在她的瞳孔,随后,那双熠熠眼眸便缓缓流转,对上他低垂眉眼。
半晌,他才在夜幕之中,抿唇笑笑——
“她开心,就值得。”
-
宴席结束,宾客四散,沈暮帘身心都还沉浸在那场盛大的烟火会上,宴席上摆放的佳肴几乎没动几口,待她回过神,菜品早已被女佣撤了下去。
正当懊恼时,她突然被奶奶唤到了卧房,说是有话要同她讲。
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安,沈暮帘看着奶奶严肃而沉重的脸色,有些迟疑:“奶奶?”
老人家看了她半晌,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阿暮,你同奶奶老实说,是不是佑远欺负过你?”
沈暮帘懵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的应声:“没有的,奶奶,他对我……很好。”
看着她透红的脸颊,奶奶握紧了她的手,稍显疑惑:
“那你们才结的婚,怎么分房睡?”
苍老声线荡在宽敞昏暗的,沈暮帘在空洞中蓦地一顿。
起先,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她同顾佑远在午夜前,的确是呆在同一间房里。
奶奶也是个有情调的,为他们布置的新房处处充满着暧昧的酒红色,拉紧黑色的窗纱,周遭的一切便变得迷蒙起来,仿佛无论在这间旖旎的卧房中做任何事情,都有种与世隔绝的安全感。
可正是这样的暗昧,让未经人事的她十分焦灼,顾佑远似乎看清了她的坐如针毡,干脆用正事推脱,直接搬了块躺椅到书房。
只是没想到这种伎俩,都没能逃过二老的眼。
缄默之中,沈暮帘绞尽脑汁,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急中生智的胡说:“我们吵架了。”
奶奶顿时来了兴趣,神秘兮兮的凑近问:“因为谁的问题?”
“我的。”
像是心中大石落下,奶奶缓了一口气,给沈暮帘使了个眼花:“这还不简单哩?撒娇会不会?佑远对你心软,你同他说些好话,他听了哪里还会生你的气?”
沈暮帘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消化奶奶的意思,就被她推着走下了楼。
车厘子果酱的香气沁人心脾,勾着沈暮帘朝着飘香的方位望去。
诺大的长厅只亮了厨间一盏昏黄的灯,咕噜的水声从炉灶间传出,蒸汽翻腾而上,涌出门框。
而顾佑远便站在一片雾蒙之中,背影冷清而寂寥。
他早已卸下了一身正装,套着一身单薄的灰色家居服,修长的指尖捻起长勺,正漠然的搅着那煲陶锅中的汤。
浓厚的烟火气刚涌入沈暮帘的眼中,耳边便掠过奶奶压的低声线:
“你就同佑远说,最近这几日总是梦多盗汗,有他在身旁睡着,你会安心些,佑远听了这些,今晚说不定也就搬回来了。”
说着,她还将沈暮帘往前推了推,略带鼓励:“娇一些,甜一些,最好挤出点可怜巴巴的眼泪来。”
“……”
奶奶就在一旁看着,沈暮帘不好驳了她的意,只能硬着头皮朝顾佑远走去。
烤箱叮的一声跳了阀,顾佑远只是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便猜到了来人。
知道她肚里还空着,他只当她是来觅食,淡淡垂下眸,将蜜果烧从烤盘取出:
“还太烫,再等等。”
馥郁的甜香中,唯有沸腾水声与清脆器皿的碰撞回应他,顾佑远在她的沉默中稍觉异样,侧过头探了一眼。
卸下精致妆容后,素白的脸色纯澈尽显,那双杏眼仿佛含着一池春水,正紧张的,略带怯意的,深深望着他。
顾佑远将她的苍白尽收眼底,缓缓蹙起眉:“怎么了?”
他身量太高,低头问询时,能看清沈暮帘温驯的眉眼,她沐浴后的热气熏香掠过他的鼻尖,让他的清正一次次动摇。
正当他失神的那瞬,她已经垂下了眼睫,伸出细白的指尖,缓慢的,试探的,扯住了他的衣角,轻声呢喃:
“顾佑远,我一个人怕……”
柔媚的嗓音穿过他的耳廓,仿佛在他心口不轻不重的挠了挠,顾佑远的呼吸不自觉放缓,神色却依旧沉冷莫测,八风不动。
直到沈暮帘咬着唇,顺着衣角往上抚,握紧了他的手,目光灼灼,深切如烈火:
“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他的指尖,终于在她的掌心,轻轻颤了颤。
第18章 Chapter 18
宽敞复古的卧间中, 昏黄的水晶灯旁挂着暗红色轻纱,正随风摇曳,旖旎而暧昧。
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 空中仿佛弥漫着Creeds’s Himalaya的诱人清香, 沈暮帘只要稍稍回过眸, 就能看清男人倒映在磨砂玻璃门上被蒸汽模糊的剪影。
心跳重如擂鼓,她也不知异样从何而来, 只能随手翻开桌面上那本黑色封皮的书籍,假装入神的逐字分析。
直到那扇门被推开,水雾飘渺而出, 她镇定翻页的手才顿了顿, 下意识抬眸。
世界仿佛变成灰色,男人冷感的棱角锋镌,隐没在暗处的侧脸染上禁欲而凛冽的风雪。
身上那件黑色丝质浴袍将他的轮廓全盘托出, 水珠自他贴在颈间的发丝缓缓往下滑,路过凸起的喉结,令人血脉喷张的肌理, 线条分明流畅的腹肌,再往下……
“在看什么?”
沈暮帘在他深沉声线中蓦地一顿, 在粉红染上耳廓之前猛地将头扎在打开的书页里,一本正经开始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