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帘神色闪烁,并没有挣脱她的桎梏,目光冷凝破碎。
就在陆崎以为她将要妥协时,耳边却骤然闪过一句带着讪笑的:
“痴人说梦。”
清润嗓音依旧坚韧,尤为清晰,短短几个字,却让陆崎扶在她肩上的指尖在压迫中钝了片刻。
“虽然不知道你背后的东家是谁,”沈暮帘缓缓抬起羽睫,眉眼间聚起冷冽的一点,“但若你们非要比一比的话——”
“尽管来试试。”
周遭默在一阵森寒之中,陆崎在沈暮帘沉冷的语调中,不免失了神。
分明占据大好局势的人是她,牵着沈暮帘鼻子走的人应该也是她。
可她竟然在沈暮帘的沉稳中,生出了丝丝险意。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隐约的威胁、污秽、与不可言说的恨,一寸一寸,在不甘与被动中涌上心头。
“那如果我说,”陆崎浮起一抹痴狂的笑,“我突然想玩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游戏呢?”
呼吸蓦地一窒,沈暮帘还未来得及反应,电光火石间,粗膀的保镖凶狠的将她扯下了车,推嚷着塞进一座纸醉金迷的包厢。
周遭闪烁着斑斓却昏暗的光,她还未站稳脚跟,忽的被人从身后往前一推,强烈的重力让她猛地扑上前,胯骨重重撞上大理石桌沿,桌上摆放的酒杯都在这样的冲力中,齐齐摇晃。
如尖刀刺入身体,耳边却掠过几道高低不平的耻笑,沈暮帘吃痛抬眸,心下一骇。
灰色的华夫格沙发上,坐着四五位吞云吐雾、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些还正当年轻,有些已然年过半百,头发花白。
与酒局饭桌上高谈的政论不同,他们张口闭口都在辩驳哪些外国妞最正,哪样才叫丰满,哪个地方才最柔嫩,唾沫互溅时,一双双浑浊的眼毫无避讳的在沈暮帘身上打量。
米色长袄早在粗鲁的动作间被卸下,露出她单薄的绸缎荷叶领衬衫,下摆塞进开衩的西装半裙中,将女人最知性美好的身段展露出来。
在这样令人作呕的凝视中,沈暮帘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虚浮着后退,直到身后传来轻蔑、尖锐的哼笑。
陆崎扯过她的手腕,笑得妩媚:“我还有要事在身,陪不了各位老板,只能给各位介绍一位新伙伴。”
话音刚落,沈暮帘猛地挣开,压低声线怒喝:“陆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人群中刺耳的笑却并未因为她的怒火而凝滞,气氛反而高涨,那些过分的眼神好像恨不得长出触手,粘上沈暮帘的躯体。
“我赌一百万美刀,她脱下衬衫后,身上穿的是白色蕾丝边。”
“脾气这么烈,应该是某个海归的女博士。”
“怎么会,Daisy身边哪有小姐会是这样的学历。”
“无论是谁,都总不可能是哪位大人物的新婚妻子。”
……
扬洒轻佻的谈话声中,陆崎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伸手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先生,请尽情享用。”
明明指的是桌面上那些价格不菲的酒液,可她在她旖旎的声线中,却含着一万分意有所指。
几乎是下意识,沈暮帘猛地撞开面前的女人,顾不上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冲,却在指尖触碰到把手的那一瞬,被人硬生生扯了回去。
“门口都是他们的人,别逼他们用链子栓你,”陆崎凑在她耳边,“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玩咖,你会喜欢的。”
沉冷的声线仿若冰窖,绝望渐渐从天顶往下灌,沈暮帘在自己窒缓的呼吸中,绝处逢生般,生出一星半点的冷静。
“陆崎,”她眸中燃着暗火,“我不会放过你。”
陆崎毫不在意的耸肩,悠悠往外走:
“这些事,等你能平安出来再说吧。”
身后又传出一阵哼笑,已经有人扯松了领带,对着沈暮帘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特地从法国送来的黑皮诺,小姐不过来尝尝吗?”
坞港飘渺而虚拟的黑洞全然展露在她面前的那一瞬,沈暮帘忽然想起,在海岛与顾佑远共度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浸在他暗哑的嗓音之中,昏昏欲睡,缓缓阖上眼,对着身侧唤了一声:
“顾佑远。”
“嗯。”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向着他的体温蜷缩,俨然一副害怕被抛下的、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如果我从天上坠落,你会接住我吗?”
窗外海风呼啸,若是凝神,还能听见海浪拍上沙滩的颗粒感。
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答。
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幼稚,又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答案,本就是梦话,连她自己都未曾想放在心上。
但就在她翻身入眠的那一刻。
有人倾身而来,替她理顺后颈压住的长发,郑重的捏了捏她的无名指。
随后,她的耳边抚过寡淡的,低沉的,毋庸置疑的一句——
“我不会让你坠落。”
……
眼前的讥笑宛若深层的牢笼,沈暮帘缓缓抬起眸,静静掠过每一张丑恶的嘴脸。
一众的生面孔,应该是某位坞港的东道主请来的外客,对坞港或许只是略有耳闻,并不了解。
等了几分钟也不见她俯首,已经有人焦躁不悦,端着酒杯往沈暮帘脸上凑:“小姐,我喝一杯,你脱一件……”
她却避开男人挑开她外衣的动作,无波无澜的接过他手中的杯盏,缓缓垂下眼:
“几日前,我亲手将玻璃插入一个人的掌心,从身体中溅出的血,倒比这要红些。”
声线极淡,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莫名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震了震。
但只是转瞬间,他们便相互打着哈哈,像是笃定了她在唬人。
一介弱女子,这样细瘦的手腕,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魄力?
于是他们变本加厉,要把沈暮帘搬上‘餐盘’活剥干净,这么混乱的席间,已然有人迫不及待伸向她胸前的蝴蝶结——
在他扯开的那一瞬,眼前忽的闪过一寸银光,沈暮帘亮出藏在荷叶袖中的餐叉,猛地朝他的大腿插去。
动作干净利落,大刀阔斧。
可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仿佛遇见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男人早有预料,行云流水的闪避,尖锐带着果决的破空声自西裤边缘划过,却没能伤到他分毫。
“这么执拗的性格,”男人眼中带着狩猎的兴奋,“希望你到了床上也是如此。”
手中的利器被剿下,几只粗壮手腕紧紧锢住她的肩,沈暮帘心下一凛,侧过头狠狠咬上男人的虎口。
可他们已然沦为欲望的怪物,剧烈的疼痛反而助长气焰,在血液交织中,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在沈暮帘的反抗中,他们的笑声更旺,高高举起酒杯,欢呼雀跃,为即将成功捕获的猎物而碰撞。
但就在酒液洒在沈暮帘身上的那一刻。
厚重而奢华的实木门被人从外毫不费力的打开,寒风倏地灌入闷热的包厢,冲淡了混乱刺鼻的酒味。
在这阵凛冽中,沈暮帘抑住发软的小腿,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直到嗅到极淡的、熟悉的雪松香,她的泪珠,才犹如断了线,一颗一颗,缓慢的坠了下来。
数十名黑衣侍者匆匆涌入,水泄不通的将整座宽敞的包厢围起,面色肃然望着门外,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浓厚的嘈杂渐渐淡去,众人在这样的声势下,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略显慌张的面面相觑,直至望见宽敞的门外,有人逆光而来。
昏暗的灯光在顾佑远身上扫出一片明暗,熨烫妥帖的黑色西装隐于黑夜,唯有那块黑玛瑙领带夹发出微弱的亮。
会所的主人匆匆上前俯首认错,他却置若罔闻,慢条斯理摘下皮手套,缓缓抬眸。
那是一种上位者蔑视、压迫、暗涌着狠戾的气场。
他的目光自枝形雕花水晶灯上缓缓垂下,掠过男人门错愕的神情与来不及收回的手,最终滞在沈暮帘沾满酒红色污秽的衣领。
空气中仿佛蔓延着雪意,沈暮帘抹去泪珠,终于看清顾佑远阴翳压迫却又不辨喜怒的锋镌侧脸。
“各位——”
他在万众瞩目中缓缓颔首,扬出令人发怵的沉冷声线:
“真是好雅兴啊。”
第20章 Chapter 20
在这样压迫森冷的逼仄下, 没人敢多加猜测,年轻商人足够眼尖,透过昏暗灯火认出了他, 与同伴耳语:“好像是……顾先生?”
顾佑远并不只是在坞港闻名。他虽在早年间举家搬迁, 但还是留了些产业在京市, 跨入这个圈子的,鲜少有人不认识他, 但在这一群,却从未有人绞尽脑汁想要与他产生交集。
——因为在这里,根本轮不到他们与这尊大佛打照面。
他们摸不清面前那位八风不动的男人的心思, 更想不明白他为何用这样大的架势亲临。
所幸他们还算是耳聪目明, 看出顾佑远那双漆黑的眸定在一旁清丽虚弱的女人身上时,像是飘零着漫天的雪。
比起不清白的侵略感,这更像是忍着痛的幽深莫测。
有年长的商人捧着一身胆, 颤颤巍巍递上一支古巴雪茄,试探问:
“我在附近订了套房,顾先生若是想, 不如带着这位小姐稍作休息?”
他自认为妥帖的、滴水不漏的奉承话,藏着男人都能听懂的言下之意——
今晚收到的上好的猎物, 本不舍得享用,只是因为顾先生喜欢,于是决定忍痛割爱, 双手为顾先生奉上。
低眉折腰之间, 他偷偷瞥着顾佑远的神色, 看见那双冷玉般的眼眸微微眯起、流转、最终定在他的身上。
他却被这浅淡的一眼惊吓, 冷汗乍起,慌忙低下头去。
时间仿佛滞在沙漏的缝隙, 他弯着腰度日如年,半晌之后,骤然听见那位鹰隼般的男人低沉一声轻笑。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功利性的讨好让他不由得谄媚,腆着一张脸,有如伴君如伴虎的谨慎,刚要上前为他起火,手中的雪茄剪却在顾佑远的擦肩下,猛地坠落在地。
心下顿时一凛,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抬眼,看着顾佑远朝蜷缩在一旁的女人走去,取下肘间那件定制的羊绒大衣,缓缓披在她的肩上。
沈暮帘还浸在方才的险境中,暖意带着逼人的男性气息骤然袭来,让她不免颤抖,正要挣扎后退,手腕却被人用不可置否的力道猛地攥紧,耳边贯入一句深沉的:
“是我。”
只是一句,已然让她定下心神。
他牵着她缓缓起身,越过人潮,在华夫格沙发落座,可只有沈暮帘知道,那只握着她的宽厚手掌究竟有多么用力,仿佛将毕生的隐忍、克制、压抑,全都用在了这里。
那些贵胄子弟看到这一幕,强装的镇定上终于露出裂痕,一呼一吸间都透着惊恐,只能无助的望着面前八风不动的男人。
桌上摆着数十瓶洋酒,顾佑远垂目,指尖划过瓶身标签,冷峻的脸浮上几分蔑色:
“从法国运来的廉价货色,”他眼睑微压,“我太太喝不惯,很正常。”
短短几个字,却让在场的每一位倍感窒息,他们瞳孔震颤着,衬衫已然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什么?
他们居然不知死活的,对着顾太太伸出魔爪,寻欢作乐?!
漫天的恐惧铺天盖地的涌来,他们瞬间明白这究竟是多么愚蠢的错,已然有人强颜欢笑的上前乞求:“顾先生……”
犹如主宰棋局的判官,他挑起桌沿摆放的那根雪茄,饶有趣味的在指间绕过一圈,轻轻颔首,落下一句:
“就从他开始。”
沈暮帘还未明白是什么意思,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的自她耳边呼啸而过,她抬眸探去的瞬间,所有嘈杂都在清脆的碎裂声中渐渐隐没。
拿着雪茄剪的男人脸贴着地,因为剧烈痛苦而失声,躯干还在抽搐,右手却毫无生机,甚至已经扭曲,软趴趴的坠在一旁。
她便在在他惊悚而空洞的双眼中,骇然回过神来。
原来。
方才清脆的动静。
是他手骨碎裂的声音。
四下没有一人敢多说一句,沈慕帘的泪意渐渐散去,压下心中的悸,望着身旁男人在摇曳灯火中,垂落的阴沉阴影。
他却丝毫没有在沉寂的氛围中动容,眉眼低垂之间,仿佛在看一场悠闲的戏剧,声线缓慢而淡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