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奢靡宽敞的明亮天地,在连绵起伏的痛鸣声中,变成一片诺大的人间炼狱。
其中揭下沈暮帘衣带的那位,终于在强压之下崩溃,双腿无力,几乎是爬到他面前,抖着声线:
“顾先生,我的父亲曾在坞港与您合作过一场项目,你们共事过一段时间,顾先生,他还不止一次帮您宣传,帮您拓展……”
充满惧意的话音还未落下,顾佑远眉心骤然蹙起,原本无波无澜的神色就在此刻染上无尽的狠戾。
他垂眸望着俯首在他身旁猛然噤声的人,声线一片难掩的凛冽:
“那又怎样?”
唇边淡漠的嘲,仿佛是在对他这种为逃过一劫而自报家门的行为感到好笑。
求饶的话还没能说出口,男人便在错愕中被拖了出去。
沈暮帘咬着苍白的唇,目光掠过顾佑远眉眼中的苍雪,看清了他隐在一片白茫之下的危险沼泽地。
——他正勃然大怒。
像是在此起彼伏的哀痛声中已然厌倦,他摩挲着怀表鎏金的嵌边,悠然起身,对周遭惨象视而不见,目不斜视的跨过地上交错的躯体,声线冰冷:
“不想我太太染上血腥,今晚就到这里。”
他缓缓侧过身,眸间聚起如海啸喷涌的笑意。
“挑个她不在的时间,我们再聚。”
-
逃离窒息的荒唐后,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吴特助始终站在沈暮身旁,妥帖的为她撑起黑伞,她扯紧身上厚重的羊绒大衣,心中浮起星星点点的酸涩,忍不住抬眸望着前面步伐生风的男人。
侍者明显追不上他的脚步,却在他逼人的压迫中不敢言语,只能努力控制在风中飘摇的伞,让它稳稳当当罩在男人头上。
顾佑远的怒意未散,甚至烧得愈发热烈。
离车前还有几步路,沈暮帘攥紧冰凉的指尖,对着吴特助轻声问:“顾先生还有因为别的什么事置气么?”
吴特助却笑了声:“沈小姐,我想,你或许会比我更清楚。”
收了伞,沈暮帘敛下眉,脑中一片空白,上车坐在他身侧。
司机王叔似乎嗅到空中蔓延着的胶着,犹豫再三,还是慢悠悠的按下隔板。
宽敞的后座,瞬间陷入令人屏息的缄默,两人仿佛又回到初见那晚,隔了一整片海的距离。
在这种落差之中,她能明显感到心脏的坠痛,目光稍稍流转,侧过头悄悄睨着他。
雨帘在车窗倾泻而下,飘渺的灯火透过模糊,落在顾佑远的侧颊,如古希腊雕刻般的侧脸笼在这一篇朦胧中,让人有种抚摸他的羽睫都是亵渎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身上那件大衣的雪松香似乎愈发浓烈,沈暮帘终于受不下折磨,低声轻唤:
“顾佑远……”
迷蒙声线中,他却并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般淡声回应,狭长的眼眸依旧低垂着,闷哑嗓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瞒我。”
沈暮帘猛地一顿。
在她的印象之中,顾佑远没有用过这样含冰的语气同她说过话,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永远对她春风和曦,从未有过责怪,更没有质问,她原本以为他的怒气来自她不经过思考的莽撞行事,再加上包厢中发生的那些不堪,或许让他觉得丢了脸面。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是我自视甚高,我以为以我自己的的能力对付陆崎绰绰有余,所以才没把这件突发的事告诉你,”她揪紧衣角,“只是我没想到……”
淅沥的雨声中,连滞留的空气都变得潮湿,顾佑远半阖着眼,沉默之间,依旧习惯去转动食指那圈干净的银戒。
在她轻微而压抑的喘息中,能分辨出几分难捱的哭腔。
犹如垂落的枝叶,一下一下轻点他的心海,直到荡起一片涟漪,直到他心软。
他缓缓抬起眸,对上她湿红的眼。
“沈暮帘。”
嗓音染上几分难忍的嘶哑,千言万语的滔天大怒在她的剪水秋瞳之间次次婉转,再次开口时,只剩下苍白的一句:
“你是我太太。”
沈暮帘陷在他眸中难以察觉的沉痛之中,蓦地失了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唇齿之中一字一顿重复的,是他的愿景。
他在一遍遍告诉她。
他想做她的避风港,她的靠山,她永生永世都不会融化的雪。
沈暮帘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有些口不择言的急于解释:
“我知道,我吩咐了助理,若是一个小时内联系不到我,他会带人通知你……”
话音落地的瞬间,她清晰的看见,顾佑远瞳孔中燃起的火苗,倏地被她的言语熄灭。
她的心重重坠下,几乎是下意识跳出一个念头,她说错了话。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知道你的安危,对吗?”
他的声线已然尝不到愠怒,只余凉薄。
喉间仿佛哽上一朵棉花,沈暮帘终于显出慌乱,伸手去抓他的尾指:“不是的……”
“或许你还不知道,你引以为傲、自认为忠心的助理,早已被MEP收买,成了他们的暗信。”
在他凛冽的神色中,沈暮帘不可置信的抬起眸,握紧他指尖的手松了松。
“MEP的背后不只是一个东道主,你面对的,可能不止是一个陆崎,这只是你遇到的第一道火坎,未来甚至可能是数以万计的大敌,那到时,你该怎么办?”
“我从未要你全身依赖我,我不敢奢求太多,本以为只要有一个在你身旁的身份,起码能庇佑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可你分明知道这是一场深渊,却不愿意同我提及半个字,若你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你有没有想过——”
他骤然一滞,眉间狠戾如暴风聚集,瞬间辗过她清明的灵台。
一颗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沉重、滚烫,坠在顾佑远的手背。
他的眼睫颤了颤,像是落入她的泪液中,声线哑到了极点:
“你有没有想过我。”
第21章 Chapter 21(修)
耳边似乎闪过一阵鸣响, 沈暮帘指尖一颤,呼吸几近停滞,努力望进他的眸间, 却只能看到一团不真切的迷雾。
“顾佑远……”
这些年的野蛮生长, 几乎让她觉得落泪是最可耻、最无用的事, 可就在此刻,她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至不住泪意, 更不知道自己为何紧紧抓着顾佑远的衣角。
在情爱之中显眼的愚钝,让她对自己的触动避无可避,却又不懂究竟该如何辩驳。
那滴泪像是熔岩, 烫入他的掌心, 顾佑远眉心一凛,借着昏暗的阅读灯,向她眼尾的殷红望去。
犹如冬雪中傲立的红梅, 叫他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怜惜。
一阵惊雷怒吼,沈暮帘猛地一顿, 眼睫震颤之中,已然有一只炙热的指腹, 缓缓揩过她湿润的眼角。
“抱歉。”他轻声说。
动作轻柔而小心,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就在这一瞬间, 她蓦地贪恋这份暖意, 抬手抚上他手上微显的青筋时, 泪珠抑制不住, 翻涌而上,盖过他们的所有言语。
身心都陷入一万分的疲惫之中, 沈暮帘好像浮在半空之中,这些年被亵渎侮辱的委屈瞬间炸开,已经忘了怎么控制自己,她几乎哭到抽噎,哭到睁不开眼,哭到面前的男人用手背蹭去她的泪痕,再缓缓拥她入怀。
莹润的雪松香沁人心脾,沈暮帘顾不上自己的泪液如何沾湿他的衣领,像一只落难的猫,只能将全身力气攀附在面前这棵令人颤巍的树。
她的双手勾在他脖颈,喘息之间的热气不时透过衬衫扫过他的前胸,酥麻之下,顾佑远却没有心力再去心猿意马,修长指尖无法阻隔她短线的泪,只能低声去哄,一下又一下,轻缓安抚的拍着她起伏的后背。
雷克萨斯早已停下,王叔刚要下车去请,刚打开车门就看到这副景象——
女人柔弱无骨的攀着那位凌然矜贵的男人,正埋在他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熨贴的衬衫已经被她扯得不成样子,就连领结也松了开来,露出他蜿蜒起伏的锁骨。
而他如玉面容上却没有丝毫恼意,甚至看不出任何往常令人颤巍的锐利。
他瞬间傻眼,在顾佑远狭着长眸望过来之前,猛地关上车门,挠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哭了多久,空气仿佛都因此稀薄,沈暮帘终于安定下来,蒙着潮湿的双眼倦怠垂下,靠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
意识消弭之前,她闭着双眼去摸索他的指尖,红唇轻启,带着点梦呓的意味。
“顾佑远,”她难过的吸了吸鼻子,“你不要生气。”
周遭仿佛灌满咸涩的海水,眼前一片黑暗,她恍惚间觉得身体像是被海草紧紧缠着,沉重而窒息。
就在她以为她只能无助扑腾的间隙。
忽的,有一只温暖的手,自波光粼粼之中而来,轻轻攥住了她。
仿若隔着海水传播的迷蒙声线,慢慢悠悠的荡开。
“不会。”
她被人缓缓扶起,舒服的贴在他炙热胸膛,震耳欲聋的心跳中,她听见他认输般的轻叹:
“我舍不得。”
-
再次醒来,是在别墅熟悉而宽敞的双人床。
薄纱窗帘被狭着玉兰花香的风吹起,沈暮帘头疼身钝,挣扎起身的那一瞬,下意识向周身望去。
桌沿那杯白开似乎还在腾起袅袅热气,但镶嵌在她肌肤上那阵独特滚烫的体温,已然消散得一干二净。
心中蓦地涌上些许不安,沈暮帘甚至来不及穿鞋,有些莽撞的推开卧室厚重的门——
映入眼帘的世界,宛若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明净的落地窗外,正下着一场盛大的太阳雨。
而不远处的黄铜吊灯下,正站着一个人。
几乎是瞬间腾起的雀跃,她光脚踩着实木楼梯跑得飞快,眸间的亮光却在看清来人面容后缓缓黯了下去。
“吴特助,”她略微失神,“顾先生他……”
像是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吴特助微微点头:“纽约的经销商有要事洽谈,顾先生凌晨便走了,离去前,嘱咐我要将这些资料转交给您。”
正疑惑间,她抑下失望,伸手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
映入眼帘的,是设计界的神话,Lsla的私人专访。
回顾她波澜壮阔的一生,最出色的设计,却不是她学有所成后呕心沥血完成的那个祖母绿戒指,而是在她八岁那年,用母亲的口红无意间画在白墙上的那串钻石项链。
而文章的末尾,被人细心用红色记号笔标注——
“年少的灵光,是上帝的恩赐。”
不知为何,沈氏摆在她面前明晃晃的危机忽的被一阵疾风卷过,沈暮帘的困惑在一瞬间揭过,倏地扬起笑意:“我懂了!”
望着她生机勃勃的神情,吴特助荡开欣慰的笑,脑中悠悠浮起顾佑远沉静而狭长的眸。
那时距离会议只有短短两个小时,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催,刚推开门,看见那位鹰隼般的男人还是不急不缓,手中捏的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而是海海外几位知名设计师的娱报。
几乎是一眼明了,这究竟是为谁劳心伤神。
见他走近,顾佑远微阖着眸,指尖在大理石桌面轻点:
“查清Daisy的来头,”他眼睑微压,“务必斩草除根。”
吴特助喉间一哽,轻声提醒:
“顾先生,那位能回来,估计除了陆家的努力,背后肯定也少不了某个大人物的推波助澜……”
还未来得及说完,面前压迫侵袭的男人眉心骤然一凛,在暴风雨来临前,吴特助猛地噤声,抿着唇不敢再多嘴。
直到那几张纸交到他的手上,他才稍带疑惑的问了一句:“顾先生,只是将这些交给太太,不用说些什么吗?”
在纸张留下最后一处标注后,顾佑远抬手挂断连绵不断的座机铃声,嗓音闷哑:
“她足够聪明,点到为止就好。”
除却他心底暗涌撕裂的情绪,他其实很清楚,沈暮帘之所以瞒他,不过是想跳脱出世俗的规矩,自主、大胆、勇敢的,去面对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