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自由的鸟,他就不能是四方的井,而是要成为她蔚蓝的天。
修长指尖缓缓揩过银戒上那串深刻的英文,顾佑远目光幽深:
“我相信她。”
毋庸置疑的沉稳声线中,吴特助稍稍怔愣,躬腰的间隙,带着探究的意味,偷偷瞥着男人的神情。
窗外汹涌的雨幕不曾停歇,顾佑远合上钢笔,眼睫垂下时,定在肘旁厚重的相框。
眸中倒映着的,是一张暗红的合影,也是一处沸腾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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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EP新品发布会后的几天,港媒四处忌惮沈暮帘与顾佑远的关系,甚至有意压下沈氏与MEP撞品的消息,只为讨好那位权势显赫的男人。
可熬了几天,也从未见到那位港圈太子爷为他的爱妻出面,于是他们有人大胆猜测,不是婚姻破裂,便是协议婚约。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在一片屋檐下生活,估计那位顾先生早已烦闷至极,说不定正想借这个机会,除去这段不该有的缘分。
于是,有些铤而走险的媒体便开始浅显的刊登相关报道,相当于伸出触角,试探当事人的底线。
只是报道一经发布,事件便以惊人的速度发酵,一夜之间,沈氏上下成了商圈的众矢之的,沈氏名下的网络账号也遭受沦陷,收到数以万计的恶评。
秘书慌慌张张推门而入的那瞬,沈暮帘正在办公室细心挑选着几套精美的欧式娃娃屋,神情专注,像是从未将这些火烧眉毛放在心里。
秘书眼前一黑:“沈小姐,这些事情已经惊动了大报,要是我们还不作回应,可能就回不了头了。”
而那位平日里对事务万分勤勉的女老板,却从未抬头看她一眼,反而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回:“还不是时候。”
“要不您同顾先生说明一下情况,”秘书焦急,“若是你需要,他一定会出现的。”
像是听见感兴趣的字眼,沈暮帘终于眨了眨眼,恍惚之间,那副高大稳重的身影倏地晃在她的脑海之中。
的确如此。
比起自危机开始的那一瞬便帮她料理结局,往前的每次险境,顾佑远都是在她将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刻,才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自尊比常人强烈,哪怕在风雨侵袭中枯萎,她也不要做一朵纯粹、娇嫩、弱小的花朵。
像是知道这一点,于是他决定规避自己成为禁锢她的的温室,而是成为一座令人心安的、无可替代的、可以依靠的春山。
心中仿佛有暖流一闪而过,沈暮帘荡起一抹清浅的笑,喃喃自语:
“他的确是我的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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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二人仿佛心有灵犀,少有联系。
沈暮帘唯一看到他的消息,是在去给房东太太送娃娃屋那些小玩意时,坐在客厅无意间刷到的资讯。
荧屏之中,男人伫立人群,还是一眼绝尘,西装外套随意丢给同行的特助,禁欲的皮质袖箍格外惹眼,像是在盯着纸上并不好看的数据,他微微蹙眉,高挺鼻梁间架起的眼镜同颈下的金色领针在裂阳下熠熠生辉。
光是路人视角,就颇有凛若秋霜的气场。
不知哪家的营销号转载了官方照片,评论区瞬间陷入万人追捧的景象:
【真想邀请他到我家坐一坐】
【这位顾先生好像在坞港已有一位娇妻了,真可惜】
【好像是姓沈,这位大佬把妻子的信息瞒得很好,除了圈内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既然这样,可不可以成为他的一日情人?】
……
不断跳动的弹窗一次次出现在面前,与那些辱骂沈氏“恶心企业”“疯子设计”的消息杂糅在一起。
沈暮帘眸色冰凉,面无表情的滑除,直到看见房东太太端着两杯花茶迎面而来,才终于浮现几分笑意。
房东太太看见桌上的大包小包,连忙推拒:“阿暮,你三天两头的送,对我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沈氏这次多亏你们,这个已经不算客气,”沈暮帘笑笑,“而且当初要不是您收留,说不定我早就生死未卜了。”
放下茶杯的指尖一顿,房东太太略显疑惑:“顾先生没告诉你吗?”
凭借女性惊人的第六感,沈暮帘嗅到几分不对劲,轻轻眯了眯眼:
“什么?”
房东太太呼吸稍滞,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几番躲闪,还是拗不过沈暮帘炯炯的目光,干脆咬下牙,低声说:
“这座收留所的出资人,是顾先生。”
她为难的皱眉,缓缓叹出一口气:
“……就连当初收留您,也是顾先生的意思。”
一瞬间,犹如潮汐冲上沙滩,沈暮帘瞳孔震了震,一些不可置信的猜想蓦然涌上心头,让她倏地陷入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在保护我?”
那些匆匆划过的疑虑,最终全在房东太太坚毅温柔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沈小姐,别太小看自己,”房东太太拉着她的手,“顾先生找了七年才……”
还未将房东太太的后半句话听完,沈暮帘的耳边骤然鸣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嘈杂,她同房东太太仰头相视一秒,下一刻猛地起身朝楼下跑去。
港媒在沈氏蹲不到人,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竟然找到了这处,他们实在太聪明,纷纷朝年久失修的那扇后门挤,乌泱泱的一片,犹如丧尸爬行。
门口玩闹的女孩们哪见过这番架势,逃的逃,哭的哭,沈暮帘的第一反应是护着孩子,在她们将小孩安顿好的那瞬,木门突然发出不堪重压的碎裂声,竟直直倒下——
如海浪般的人潮在霎那间朝沈暮帘涌动而来,她甚至来不及看见木门激醒地上的灰尘,就被笼罩在一片灰暗下。
无数个话筒指着她,那些因为逼仄空间而挤压到扭曲的脸一张张都在迫不及待的追问:
“沈小姐,您在沈氏上任不足一年,便与MEP撞了本季新品,对此您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为何风波出现的这几天,您从未现身说法?”
“沈小姐,这次事件发出后造成的损失不在少数,是否可以直接宣告沈氏破产?”
……
尖锐的嚷闹让她耳鸣,沈暮帘压抑着多年前阴影带来的恐惧,用全身力气喊话:
“我会给大众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现在还需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只是很快,她悲哀的发现。
就算嗓音拔高到嘶哑,也丝毫不起效果。
他们根本听不到。
在港媒心中,只要摄像头拍到了本尊,后期再经过重组恶意剪辑,那势必又是一篇大爆报道,他们只要钱,他们不会执着于真相。
雨幕愈来愈大,沈暮帘几乎被逼到墙角,身上湿透的毛衣还在滴水,潮湿的发丝贴在她的鬓角,看起来颇有种楚楚可怜的破碎意味。
可是在利益面前,根本没人对她怜惜。
那些轻蔑且冷漠的眼神让沈暮帘心中倏地涌上一份不甘,即便被一遍遍推搡,她还是用力抢过话筒,朝不知所云的媒体决然怒吼:
“这是污蔑!是低俗的陷害!”
港媒在她突如其来的反转中停滞片刻,但仅是几秒,他们便将这种情绪归结于恼羞成怒,反而变本加厉的向前逼去。
就在沈暮帘清瘦的脊背重重撞上墙角的那一刻,空中猛地震出几声惊雷,闪起的白光照亮了拐角阴翳下,芝兰玉树、淡漠冷峻的男人。
人群之中,不知谁先惊呼出声,嘈杂在霎那间静了下来,甚至已然有人想抬腿逃窜。
窒息的缄默里,沈暮帘稳住因嘶吼而粗重的喘息,抬眸向远处探了眼。
像是刚从什么重大会议下来,他穿着一身肃谬的正装,雨珠自黑色伞沿滚落,沾湿了他熨贴的马甲。
他正在暴风骤雨中,朝她跨步而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
水木明瑟,桃蹊柳陌。
沈暮帘突然想起秘书同她说的那句——
——若是你需要,他一定会出现。
第22章 Chapter 22
乌云蔽天, 这场大雨,终究还是让周遭暗了下来。
港媒试图四散,最终徒劳无功, 被迫聚在那片狭小的院落。
——所有的出口都被顾先生的侍从拦截了去路。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手足无措之下, 人群在一阵诡谲的气氛中默契让出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目光紧紧锁在身后沉稳矜贵的男人身上。
淅沥的雨帘将顾佑远衬得愈发清隽, 沈暮帘隔着攒动的人潮望着他挺拔的身影,黑暗的视线中,终于出现幽幽光点。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恍惚间, 她的身旁像是蒙上一层薄雾。
直到那把伞,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向她倾斜而来。
沈暮帘呼吸一窒, 在昏黄的路灯下,猛然对上他光风霁月的一双多情眼。
光线描出他乌黑发丝的轮廓,将顾佑远锋镌的五官都镀上一层金黄, 身后一片片的雨丝宛若红线,一寸一寸, 将她与他缠绕在一隅之地。
仅是几秒的缄默,他缓缓垂下眸,避开沈暮帘炙热的目光, 狭起那双寡淡的眼, 锋利、沉重、漠然的, 扫过方才刁难她的每一个, 声线有如浸过寒冰:
“过来。”
短短两个字眼,却蕴含万分不容置疑的警告, 院中的人潮瞬间在惧怕的气氛之中涌动起来,却没人敢违背这句隐隐的命令,纷纷踌躇着上前,暴露在大雨之中。
沈暮帘罩在他的伞下,清浅的雪松香萦绕,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让她的四肢渐渐回暖。
在他身旁,她就会灌满无限的底气,仿佛面对无尽黑暗时,只要牵紧他的手,便是拥有一把燃烧着的火炬。
四下一片寂静,落雨的白噪音充盈在沈暮帘的双耳,她微微朝前跨一步,也不知哪来的孤勇,用剩余的力气喊道:
“我知道各位对沈氏目前不出面解释的态度心存疑虑,在我看来,的确也很可疑,在这一方面,我向关注这件事的所有人,致以深切的歉意。”
她轻眨了眨眼缓缓心神,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始终认为,只有搜集出足够的证据,并用一种能够真正代表沈氏能力的方式再次站到大家面前,最终为沈氏与我正名,这才是最负责任的做法。”
“既然今天如此凑巧,大家聚集在此,我可以用我的所有向各位担保——”
她缓慢的、轻盈的颔首,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声线仿佛一叶轻舟,不卑不亢的荡在雨泊之中:
“沈氏抄袭MEP此事,属于恶意造谣、反咬一口,我会代表沈氏,向MEP涉事的每一位,一分一厘的追责。”
她的嗓音太过清脆坚毅,眼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火,眸中的亮光让四下的人群心下一震。
那是沈暮帘不容他人践踏的初心,也是她亲手播种的花园。
“就在后天,我会召开一场发布会,将事件的来龙去脉为各位剖析清楚,届时,我还会带领我的团体,向各位展示我们倾力完成的新作品。”
“即使MEP偷盗我们的创意,是沈氏不屑与MEP这样的企业争夺充满争议的设计,这会让我从心开始觉得——”
她顿了顿,眸中像是凝起无数朵气泡,话语落得很轻。
“恶心。”
雨势渐歇,港媒面面相觑,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条理清晰、立场坚定先不论,这位顾太太根本不像外界传闻的“商圈花瓶”,与传闻恰恰相反,她果决、勇敢、心中有一片净土,甚至敢直面敌人,落地的最后两个字,就是明晃晃的在对MEP这个大集团宣战。
沈暮帘面对这些天接连的强压,毫无畏惧之心。
而所谓的婚姻破裂、协议婚姻,究竟是哪位不怕死的传出来的?
那位位高权重的顾先生,甚至千里迢迢从纽约赶回来,只为了在他的爱妻面前给他们立一个下马威。
这场护短,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难看出。
周遭的人潮略显局促,不时向前方的一双璧人投去探究的目光。
在沈暮帘正襟发言的间隙中,那位不苟言笑的顾先生始终垂着眸,眼中仿佛淌过破冰的春河,幽深望着女人柔顺的发尾,在众人灼灼的眼神中——
浅淡的,温润的,勾起了唇。
从未出现在商圈、报刊、峰会的笑意,他毫无保留,全然给予了她的爱妻。
沈暮帘就在这一瞬,犹如命运的指引,朝他回眸,扬起一抹耀眼而张扬的笑。
她的红唇煽动,骄傲的昂起头,无声的问出一句:
——厉不厉害?
在她刺目的明媚下,他轻轻颤动眼睫,下意识回避。
如此汹涌的暗流,数不清究竟多少次,出现在梦境之中。他已然习惯了注视她的背影。
宛若正中眉心的枪,直到顾佑远的鼻息之间,掠过她清冽的花香,他才骤然发觉——
这是是可触碰的、近在咫尺的、真实的她。
半晌,院落中的土腥气渐渐腾起,周遭的一切仿佛以光速倒退,顾佑远缓缓抬眸,望着她微勾的眼尾,敛下所有情绪,像是配合她的玩心大起:
“嗯,”他轻轻应了声,“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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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结束后,沈暮帘被房东太太指责太不爱护自己身体,拉着去换了件干净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