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说服这些人,就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物力,直到最后,答应会协同顾佑远好好安置他们,听到这个名号,才有人愿意松口。
而在他们这个本就不坚固的群体,只要有一个人倒戈,其他人就会像蚁群一般,迅速抱团。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沈暮帘回眸正视港媒,毫无畏惧,“发放给各位的U盘中,有更加全面的信息,供各位参考。”
她伫足在华灯之下,整个人仿佛也在焕放着濯光::
“沈氏立足百年,始终遵循祖辈的箴言,要谦逊,要诚挚,”她的目光闪动,“在我父亲接手的那些年,他曾加了一句——”
“要明锐。”
台下每个人的神情都无比肃穆庄重,却隔不断她剪水秋瞳里的流光溢彩:
“若是我今日不站出来为沈氏喊冤,那未来将会有无数个沈氏,倒在黑心集团的血盆大口之中。”
“我也会尽我所能,将沈氏扶持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任何人,都休想践踏这片净土。”
“各位,”她站在台中央最耀眼的那一束光下,微微颔首,“我们共勉。”
白皙肌肤宛若浸泡在月光下,那一点墨绿色裙摆衬得她像是幽丛精灵,只是浅浅抿嘴一笑,便足以令人失神。
台下不知谁忍不住鼓起了掌,只是一瞬间,这个掌声便有燎原之势,烧光了沈暮帘的原野。
他们的认可如雷贯耳。
这是第一次,没有轻蔑、难堪、牛角尖的,诚挚献给胜利者沈暮帘的声浪。
她在朝观众席谢礼的那一刻,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第一排那位八风不动的男人身上。
空中飘荡着无数个金色礼花,摇摇晃晃的坠上他的白色西装,顾佑远没有随波逐流的鼓掌,只是轻轻将手中把玩的鎏金怀表塞回口袋,半晌,才不急不缓的抬眸,对上她的炙热。
只是一眼,足以让她心颤。
周遭的人群仿佛一瞬之间远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她要努力的昂首,才能避开摄像机,望见他浅淡的笑意,与微微煽动的唇。
各种混乱的声音杂在一起,实在太过嘈杂,沈暮帘听不清他沉闷的嗓音,好奇心让她忍不住一遍遍张望,直到她的唇瓣隔着人海重复过他的动作,她才后知后觉,猛地怔愣。
时间慢了下来,她浸在一片骄奢中,耳廓却仿佛划过那串熟悉的暗哑。
原来,他说——
“这是独属于你的狂欢。”
“阿暮,你真的长大了。”
第25章 Chapter 25
躁动的人潮涌动, 脚步声回荡在渐渐亮灯的会展中心,沈暮帘却能在这样的杂乱之中,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轻语是嘉奖, 杀伤力却不亚于告白。
沈暮帘隔着人海与他遥遥相望, 心中的空填满, 她不自然的抚过殷红的耳垂,迈步朝顾佑远走去。
台上与台下的距离太远了, 她要去到他的身边。
珍珠镶边的高跟鞋简直是美丽刑具,爵士白的理石阶梯忽然之间变得异常漫长,不时有记者蜂拥而上, 堵着她问心得, 问历程。
沈暮帘压着十万火急,一一耐心作答,余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懒散靠座的男人身上, 探出他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不免在心里恼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却还坐视不理。
不是爱妻吗?
不是护妻典范吗?
橘黄的射灯之下,港媒不知触到沈小姐哪一颗雷, 嘴上还在一丝不苟的回答,脸上却渐渐冷了下来, 细长的眉一拧,微微吊起的眼尾都染上委屈。
这样娇俏的架势,很难不让人想起, 七年前轰动坞港的那场成人礼上, 风华万千的沈暮帘。
她还在愠怒中回不过神, 不远处却又另起一团嘈杂, 一部分媒体不知被什么吸引了火力,匆忙转身抬起相机——
镜头之中, 有一道颀长身影正朝前走来。
微卷的及肩长发慵懒,丝绒的黑色西服下绣满金色的牡丹亭暗纹,在他身上去显不出一分俗,反而衬得愈发贵气,这样的男人,像是会游离在名利场的舞池中央,不用招手,女伴都会接踵而至。
人潮在他的到来之下分流,一片刺眼的闪光灯中,沈暮帘努力辨别男人的面容,有些不确信:“秦慎?”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手中的花束馥郁在他雅痞的笑意之中:
“是我。”
声线温润,并不低沉,像是乐符,轻巧的将沈暮帘的思绪带回遥远的过去。
在她居住在燕湾的少女时期,沈秦两家就已经是邻居。
两栋复式别墅相对而立,沈暮同女佣扑在绿油油的花园抓蝴蝶时,总能透过秦家那扇厚厚的落地窗,看见他架着一副眼镜,洁白衬衫一尘不染,抱着那本酒红色欧洲古籍,望向面前晶莹剔透的培养皿。
她知道,秦慎家教严明,秦母勒令他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又太杂,因为自己的夙愿私心,总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独生子能成为未来鼎鼎有名的生物研究员。
本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不料那日她扑空的蓝色闪蝶煽动翅膀,竟飞过秦家的高墙,她眼睁睁看着它越过那片栅栏,落在少年修长执笔的指尖。
墨汁在白纸坠下一滴黑点,秦慎的目光掠过眼前华贵的蝶翼,没什么情绪的抬眸,落在沈暮帘的身上。
女孩双手伏在囚笼般的欧式锻打大门,毫不在意纱裙染上的泥垢,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身上的鲜妍气息快要溢出,那是他从未触碰过的光与自由,比他精心培育的任何花卉,都还要有生机。
他淡淡垂下眼睫,托着蝴蝶,起身朝她走去。
沈暮帘的眼眸蓦地亮起,看他挑着自己的指尖,将那只蝴蝶小心翼翼的引在她手上。
落日余晖将蝴蝶映出宝蓝色的金属光泽,她抿着唇笑,抬头朝他道谢。
沈暮帘第一次见,有人竟透着体型及其不合的漂亮,那张脸甚至可以说是妖艳,哪怕是眉眼中的冷漠疏离,在这样的容貌下修饰,也会演化成淡淡的离愁别绪。
他却并未回应她,只是垂眸看着那只尚有活力的蝴蝶,沉声唤了句:
“cypris。”
他的嗓音轻扬,像是羽毛拂过耳尖,很容易让人心醉,沈暮帘一向讨厌英文,那日却不免对他声线浸染过的词句感兴趣:“这是它的名字?”
少年栗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镀上光辉,他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撑着膝盖弯下腰,任风吹起他衬衫一角,目光与她齐平:
“它也是阿佛洛狄忒的别名——”
“在西方神话里,”秦慎望着她眼底的海,勾出恬淡笑意,“她是象征纯粹之美的爱神。”
温柔得像是润色的玉、和煦的春。
那日之后,沈暮帘当他是博学的兄长,路过秦家门前时,她会有意探头进去同他说几句玩笑话,他待人十分礼貌,从不会让她的话落空,永远有恰到好处的界限,可过了这条线,却是无法丈量的疏离。
沈暮帘也从未想过要与他交心,更多时候,她还是愿意摆弄那些奇异的宝石,妄想用这些搭建一座温室。她从纪录片里得知蝴蝶的寿命极短,于是不忍心再关住cypris,决定在阳光明媚的一天将它放生。
可就在翌日,坞港突发近三年来最急剧的台风,祖父留在庭院中的流苏都挺不过飓风,奄奄一息的倾斜,沈暮帘有些心疼流苏刚开的洁白花朵,第二天穿着睡裙刚推开门,目光却猛地顿在门前石阶。
黑金石块上,赫然躺着cypris的尸体,它的蝶翼还是海蓝钻石般的绮丽,却已无力张开,沾着水渍狼狈的贴在地上。
沈暮帘无助的望着它的死亡,心中懊悔,或许她应该时刻将它保护在温室,又或许她应该早几日放手……
就在她最茫然的那一刻,有人狭着皂角香,温柔地递过一杯热茶,为她的指尖渡上一层暖意,他的声线甚至比这样的温度还要轻柔,裹上单薄的蛊惑:
“让我帮它复活,好不好?”
一周之后,沈暮帘几乎忘了这件伤心事,女佣推着她在庭院荡秋千,亚麻编织的裙摆随风摇晃,偶然间回眸,望见栅栏之外,少年面无表情的托着小巧礼盒,那双温柔眉眼略显阴郁,越过风落在她身上。
她以为是圣诞贺礼,一路小跑到他面前,期待的接过礼盒,揭开盒盖的那一刻,唇角清甜的笑意却渐渐僵硬了下来。
那是四四方方装裱好的标本框,那只美丽的闪蝶正大方的展着翅膀囚在中央,与她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有生机,宝蓝色的光泽几乎要照亮那片阴天。
沈暮帘颤着手抚过玻璃,一滴豆大的泪珠倏地坠下。
秦慎关切的低头,可那双如死水的瞳孔却毫无波澜:“怎么哭了。”
沈暮帘抬起手背,抹去泪痕,一言不发。
他缓缓拧起眉,眼中的不解更深:
“它已经获得了永生,阿暮,你怎么还是不开心?”
乌云渐渐压下来,又是一场暴雨将至,沈暮帘难过的用指尖剐蹭着木框:“可是,秦慎哥。”
“它再也不能飞了。”
少女不谙世事吐出的字眼,纯澈的眼神,让秦慎蓦地震颤。
失准的心跳骤然苏醒,回归正轨,他就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在秦慎灰色的世界里,突然烧起一抹猩红的热爱,让他心甘情愿剥脱这个名利双收的族群,也要去追随。
他不要再做一只供权贵观赏的死蝶。
沈暮帘不舍丢弃这份美丽的标本,也不愿明目张胆的摆放在桌上,只是完好的放在收纳箱,没再打开。自此之后,二人少有来往,但每当她百无聊赖的坐在花房等家教,都能听见隔着厚厚几堵墙的争吵声。
秦母气得将那些青瓷古董摔了个干净,往往同贵胄们哭诉,说自己原本乖巧的独子突然在一夜之间不再听话,放弃了书香门第,转身去做不务正业的事。
可只有沈暮帘知道,秦慎的志向不在研究院,她也知道,他那些厚重的欧洲古籍下压藏的,是一本又一本杂乱的手稿画册。
就在沈暮帘家世变故的那几年,秦慎被世界顶端的设计协会提名,成为了Gaunatis时尚杂志中最为年轻的主编,设计界看重,将他留在德国发展,没过几年,他就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沈暮帘在处理MEP那些糟糠时,偶然得知那些设计师不少都曾在他手下做过事,她实在没有头绪的时候,只能找他帮忙。
本想着断了这么久联系,他又在海外,联系到他不是易事,没想到就在她需要他的那天晚上,他就给予了回复,甚至带上了所有沈暮帘可能需要的附件。
她以为事成之后,他只会在邮件中冰冷的表示祝贺。
没人知道他竟然会放下Gaunatis不管,回国来见她这一面。
见场面渐渐控制不住,会场安保人员联合着Gaunatis派来的保镖连忙上前将港媒隔开,一瞬之间,周遭静谧空旷不少。
像是看出沈暮帘的疑惑,秦慎将手中那一捧花束轻轻往前递去,声线自然轻缓得仿佛两人不是多年未见:
“昨天我才听说,”他温和的眉眼中好似有水波荡漾,“你结婚了。”
沈暮帘心中对他有谢意,也不好拒绝,只能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花:“半年之前与我先生相遇,他能保护我,也很爱我。”
不是她最爱的玫瑰,甚至与玫瑰沾不上边,是一束洁白的栀子。
柔嫩的花瓣大醒着,本应该是内敛的花束,却开出了张扬的味道,与她今日这一身倒是般配。
秦慎的黑眸沉下几分,但唇角那抹温润笑意未减只增。
“是么。”
他递上花束的那只手并没有马上收回,在空中滞下一瞬,修长指尖突然带着些隐晦意味,勾上沈暮帘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他若真如你说的那样好——
“——怎么会连戒指都不肯为你戴?”
一时间,风都不再飘荡,沈暮帘猛地一顿,鼻尖仿佛淌过熟悉安稳的雪松香,她不知道该如何同秦慎解释,与顾佑远的相识不过是源于老一辈荒唐的一纸婚书,而她还未与他拥有过堂堂正正的婚礼。
她从未想过秦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一些大胆举动,她也不敢想,这一幕落在身后的顾佑远眼中,他又会燃起怎样的火。
她望着自己苍白的指节,已然能感到身后有一道寒凉凛冽的目光,正破过逼仄的空气,朝他们扫来。
就在沈暮帘匆忙退却那一刻。
有人挟风带雪而来,屈尊弯腰为她整理拖尾的墨绿色裙摆,宽厚而炙热的掌心隔着单薄布料轻抚上她光洁的背,阻隔了她僵硬思绪下后退的动作。
仿佛被人温柔托起,沈暮帘在安定下呼吸稍滞,不禁抬眸,望向男人斧刻般的侧颜。
距顾佑远入席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他却还是衣冠楚楚,沉稳如初,胸前口袋那枚怀表正震破时空,滴答声悦耳。
他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好像面对的不过是不起眼的某一位,目光却犹如幽深沼泽,沉重的落在秦慎伸向她的指尖。
周遭一片寂静,暗里却焦灼得像是千钧一发的斗牛场。
强压之下,秦慎眯起了眼,还是那一副温和做派,却迫不得已收回手,抄进口袋。
远在德国的前辈知道他回国的意图后,百般劝阻,千言万语兜来转去,不过是那句:顾先生不是他随意能惹得起的人物。
他本来不信邪,如今只是见过一面,他便能从顾佑远看似淡漠的眼中,看见一处暗涌着的急风骤雨。这种目光,却并不是在怒秦慎侵袭他的领地,甚至从未将沈暮帘看作是他的附庸,他仅仅是洞悉到沈暮帘的抗拒,于是他便赶到了。
她说得对,顾佑远的确将她保护得很好。
“我没有其他意思,”秦慎轻笑一声,“只是觉得如果二位需要,我可以为你们定制一款独一无二的婚戒。”
秦慎被界内誉为天才设计师,对许多领域的设计都有涉足,他的档期向来有市无价,在轻柔嗓音的修饰下,他这番话倒显得无比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