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算了。”
沈暮帘抬头,目光焦灼恳切:“我们已经赢了,寻找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接触过这张题词卡的人太多,甚至这些人里,有人就是你圈中出名的权贵、名媛……”
顾佑远眉心一凛:“那又怎样。”
他的斩钉截铁让她默了一瞬。她几乎忘了,在坞港,顾佑远才是金字塔顶尖最权威的判官。
而这样驻足于雪山之巅的人,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避风港。
沈暮帘喉间微哽,声音越发微弱,没有底气的说了一句:“……我是你的太太,我做不到不为你着想。”
周遭明明是密闭空间,她的耳旁却仿佛有风刮过,呼呼作响,吹得她眼睑发烫,这样旖旎的气息中,沈暮帘仿若听见男人若有似无的叹息。
“你聪慧果敢,无论是什么事,你都做得很好,唯独嫁给我这件事让你受了这些委屈,我很失败。”
他的声线温而缓,沈暮帘茫然抬眸,心口渐渐涌上深浅不一的痛意。
顾佑远微阖着眼长腿交叠,靠着软垫,指尖不轻不重的点在银戒上篆刻的那串英文:
“或许你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值得幸福的人。”
“若是连为你遮风避雨都做不到,我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
雪花擦过车窗玻璃,细微的碎裂声却让沈暮帘突然想起,生日那天,她注意不到他伫立一整晚时肩上厚厚的积雪,只觉得麻烦了他,才请他进屋取暖。
顾佑远同她望着娇嫩的水仙花,他说她从未亏欠,他说他需要她。
他太懂她了,仿佛认识她许多年,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知道她有高于常人的自尊,知道她走路爱摔,而她却连感谢,予他的都是他最厌恶的蟹膏粥。
心口蓦地一恸,沈暮帘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线:
“那你呢?”
那你呢。
为她顶住家族施压的时候,又有谁会站在他身后?
静谧、压抑的夜色之中,仿佛有什么正在发芽,顷刻之间破土而出。
顾佑远低低垂下眸,声线沉缓而闷哑:
“我不重要。”
沈暮帘眼睫微颤,霎那间噤声。
掌心微微发潮,心跳与悸动一同浸在这个缄默的良夜。
她忍着泪意,下意识想要垂头回避,直到那只宽厚的掌心,轻轻捧着她的脸颊,要她抬头,看着他幽深的双眸,一字一顿:
“沈暮帘。”
他的声线很沉,像是重重远山裹着薄雾。
“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顾太太。”
仿佛血液逆流而上,冲撞着沈暮帘的灵台,她抑制不住心底泛起的潮湿,伸手抚上他腕部性感的骨骼,朝他欺身。
她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仔细的看过他。
原来他的眼尾还有一颗痣,原来他的眉间有一道伤疤,原来,他的鼻尖贴上脸颊的时候,会挟着寒夜的凉。
“现在吻你,会不会晚?”
沈暮帘直视着他的眼眸,直到那双无情眼再次腾起暗火,她才仿佛受到鼓动,倾身覆上他微凉的唇。
柔软曼妙紧贴着他,他已然做不了高台清心寡欲的神,她的吻好像一把剑,架在他脖颈上,要他深陷其中,要他痴迷发狂。
不知是指尖探入她裙角的那一刻,还是她嘤咛出声的那一刻,世界忽的倾倒,变成顾佑远俯首在她身上轻啄。
从她长满绒毛的额角,再到她挺翘的鼻尖,最终停在沈暮帘脆弱敏.感的耳廓。
濡湿的唇舌一划而过,沈暮帘难耐的仰头,
借着迷蒙灯火,看他唇角擦上她口脂,她不禁笑出了声,用上那句久远的名讳,唤他顾先生。
“顾先生,”她眼尾被吻得发红,“我好像你的累赘。”
男人暧昧的紊乱喘息缓了缓,停下动作抬起头,庄重而肃谬,认真的反驳。
“你不是。”
风卷着雪呼啸而过,窗外过分的寒冷,她却在他身旁,寻到一处温室。
他的目光诚恳,托在她后腰的手紧了紧,像是万分珍重。
“你是我的护身符。”
–
春节将近,本来定好的婚期一推再推,于是顾佑远当机立断一锤定音,放下手头所有的要紧事务,一心准备婚礼相关事宜,争取在年后同沈暮帘做一对新婚夫妇。
他们去过俄罗斯圣彼得堡喀山大教堂,哪里的祝祷、冠冕、烛火都太过神圣,沈暮帘站在十字架之下,连握着顾佑远的掌心都僵硬,难免紧张,于是他们不远万里转辗塞维利亚,白色圣母玛利亚教堂有着巴洛克风格的穹顶,沈暮帘仰头望着那些艺术品,鼻息间满是馥郁橙花香。
千挑万选,最终敌不过老爷子的一声勒令,决定将婚礼半在小岛的庄园。
哪怕商圈的上层名流都已安排妥当,顾佑远还是执意要印发请柬。
凸版的进口棉纸刷满烫金的欧式花纹,他特意要回几张样品,握着钢笔在其中留下几串法文,直到黑色墨水浸过纸张,揩不出痕迹,最后才格外细心的在酒红色封口印上张扬的火漆。
沈暮帘窝在书房的皮质沙发上,想不通是谁能让顾佑远大费周章,直到他在她疑惑目光中闲闲瞥她一眼,伸手唤来吴特助。
顾佑远:“你亲手把这份请柬交付给那位秦先生。”
沈暮帘:“?”
顾佑远:“顺便观察他看完之后的脸色。”
沈暮帘:“……”
他的神情一本正经,甚至还是往日那副沉稳模样,好像这些是铁面无私、十万火急的公事。
吴特助拼了命憋住笑,忍不住看了眼石化的沈暮帘,双手接过,应了声好。
顾先生交代的事,他不敢拖泥带水,当天下午便敲响秦宅大门,笑意盈盈的将封好的请柬双手奉上,对着面前温润礼貌的男人说明来意。
秦慎也双手接过,面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多谢顾先生记挂,我腿脚不便,就不远送了,望您谅解。”
吴特助滴水不漏的笑笑,随后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藏在不远处的枫树下,盯着腕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原路折返,耳朵几乎要嵌入独栋别墅的木门——
直到听见一串压得极低的嘶吼,以及纸张被疯狂撕裂的声响,吴特助才如释重负的喘出一口气,满意的点点头,打道回府。
听过吴特助描述的“面如土色”、“失声痛哭”、“捶胸顿足”之后,那尊大佛心情大好,终于舍得离开坞港,前往曼彻斯特处理滞留大半个月的事务。
临行之前,天刚泛起鱼肚白,窗纱围起的迷蒙中,他对着翻身的沈暮帘说:“不许给其他男人开门。”
沈暮帘困得睁不开眼,又觉得他好笑得在像是“护食”,摸了摸他喉结,算是抚慰,又梦呓了一句:“好想吃爷爷做的梅花糕。”
神志恍惚间,她听见有人轻笑一声,随后在她床前俯身。
额间温热,像是他落下溺爱一吻。
就在他走的第二天。
像是命运印证,还真有人轻松通过了门口的安保,敲响那座沉重的大门。
透过猫眼,知道是一位优雅的女士,即使戴着帽子,看不清相貌,沈暮帘也稍稍放下了心,刚要开口问,门口的女人却从包中掏出钥匙,熟稔的插进锁孔——
门开的一瞬,两个人同时后退一步,面面相觑。
看着沈暮帘怔愣的模样,女人扶了扶高贵的羊毛盆帽,像是十分惊讶:“你不知道我?”
在听见她清甜声线的那一刻,澎湃的心潮渐渐平息,一分一秒的度过,都在告诉沈暮帘:
这不是梦。
屡次登上大刊封面的风云人物,游走于多个国家的秀场,上周在巴黎修道院举行的晚宴上,无数贵公子高调示爱,这位女士却莞尔一笑,娇艳而明媚。
“J’ai un fiancé。”
——我有未婚夫的。
沈暮帘怎么会不知道。
她是业内无人可替的超A模,是坞港万众瞩目的皎皎名媛,是顾氏家主留给顾佑远固盘的那位,归国联姻的孟小姐。
第28章 Chapter 28(小小修)
寒风呼啸的灌入房门, 孟枳身上的柠檬香便一丝一丝荡在这阵缄默之中。
沈暮帘知道自己躲不过,垂下眸让开一道:“进来说吧。”
像是讶异于她并未像想象中哭闹,孟枳挑了挑眉, 踩着她那双MANOLO BLAHNIK踩上那片软黄金地毯时, 目光忍不住掠过面前高挑的女人。
她认得沈暮帘身上套的那件白色长袍, 精致裁剪的22姆米真丝,用天然贝壳打磨的纽扣, 她的骨架很小,衣袂飘飘的丝质披在她身上好像随时都要滑下来,美得让人心怜。
相较于自己的珠光宝气, 她粉黛未施, 长发随意的别在耳后任风吹乱,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慵懒感。
孟枳很轻的笑了笑,靠在镀金胡桃木的软垫沙发上, 接过沈暮帘递上的咖啡,开门见山:“沈小姐,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她说话时, 语调轻柔婉转,那是娇养出来的矜贵底蕴。
孟家人溺爱她, 明白她在巴黎的秀场有天赋,那就砸钱将她捧出去。后台的强硬让她几乎没受过苦,奖杯与名望信手拈来。异国他乡的一千多个日夜, 她都笃定, 自己是顾佑远未来的妻子, 以她的光彩, 足够遮蔽顾佑远眼前的所有莺莺燕燕。
直到她突然在法国某一处小报上,见到了沈暮帘。
照片中, 她一席墨绿长裙,自信恣意的站在聚光灯下,模糊的镜头中,她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认出台下那座红丝绒中古椅上那位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他隔着人潮望着她,眼中交织的爱意让孟枳心中一骇——
那是她从未在顾佑远身上看过的春天。
她当即推掉了所有看秀与宴会,披星戴月回国。孟家人把她瞒得很好,不让她知道他是如何对外宣告新婚、如何护着他的爱妻,她一夜未眠,冷着脸对着哭着拦她的母亲说:“你明明知道这些年我究竟都在盼着什么,我爱佑远这么多年,我不会甘心的。”
她的不甘心,甚至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
即便是这样,孟枳还是强压下自己的颤抖,用银勺轻搅咖啡杯,圣赫勒拿的香气馥郁而出,她抿了一口,像是没有意识到沈暮帘的沉默,轻唤一声:
“沈小姐。”
“我在国外这些天,辛苦你照顾佑远。但造成如今这样难堪的局面,我也不多加责怪你,就当你们在玩闹,只要你愿意离开,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有后顾之忧,至于佑远,他或许只是觉得你新鲜、有趣……”
话音未落,她心中自以为的好言相劝,却换来沈暮帘嗤笑的一句:“然后呢?”
这声笑像是余震,孟枳心中摇摇欲坠的大厦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她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猛地一颤,面如死灰。
“我原本以为你还算聪明,看得透,也知道该抉择,”沈暮帘声线恬淡,“可你竟然说我与他的爱是在玩闹。”
咖啡在孟枳的颤动下溢出瓷杯,她愠怒而讶异的抬眼,在沈暮帘身上,竟能看见她深爱的男人逼仄强压的影子。
“爱?”
孟枳气得笑了出来,攥紧了拳:“但凡你在这座海港深陷过,那你应该知道,拥有权势、金钱、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参与角逐,相比之下,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有足够的资质补上佑远的缺憾,能让他站上更高的地方,可是,沈小姐——”
她缓缓站起身,眼睑微压,居高临下的望着沈暮帘。
“你能给他什么?”
孟枳愈发急切的声线就像一把利剑,倏地戳破沈暮帘心中最脆弱的窗户纸,她眼眸飘忽,忽觉呼吸不畅,扭过头拧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微妙的情绪瞬间吸住了孟枳的眼,只是片刻,她就明白这是沈暮帘的软肋,于是敏锐的抓住这一根绳:
“你不是孩童,你不会不清楚佑远最需要什么,你也知道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众星拱月的沈大小姐了,对不对?”
看着沈暮帘愈发苍白的唇色,她轻轻勾起唇,缓慢而轻柔的牵起沈暮帘细瘦白皙的指尖。
“沈小姐,我也同样心疼你,”她美丽的脸庞逼近,“可佑远甚至想要为你放弃顾氏话事人的身份,他为此究竟付出了多少?怎么能全然舍弃?他已经为情昏头了,你爱他,不能带他迷途知返吗?”
相触的肌肤之中,孟枳能感受到沈暮帘掌心的冰凉、紊乱的脉搏、窘迫的颤意。于是她满意的抿唇笑笑,迫不及待的要去收网。
“若你真的同佑远办了这场世纪婚礼——”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会受到怎样的罚?”
-
顾佑远下车之前,垂眸反复摆弄着怀中那束冰美人重瓣百合,掰去不必要的枝叶,只留下最娇艳的美态。
路过海岛那家名为‘Nell’的花店时,看见这一株被雨水打湿,他莫名想起沈暮帘刚回到坞港的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狼狈的站在他面前,甚至不愿意同他共撑一把伞,倔强而戒备的问他:“我该怎么相信你?”
顾佑远从未想过,竟然有一日,他能用无声呼喊过她名字的唇,同她接吻。
而就在他狭风跨过大门的那一瞬,见到他的沈暮帘却显得徒然惊异:“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