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侃侃而谈的那几秒,顾佑远从容不迫的接过应侍生手中的绒毛外套,亲手披上沈暮帘白皙的肩,目空一切:
“不牢秦先生煞费苦心。”
嗓音醇厚,像是研磨细腻的咖啡,顾佑远缓缓掀起眼皮,眸间聚起万里阴云:
“我与我太太的对戒,或许应该由我亲手锻造錾刻。”
第26章 Chapter 26
两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相对而立, 其中的压迫不可言说,仿佛是水火不容的黑白阵法,相视之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
顾佑远的目光实在太凛冽, 秦慎却并未在这样的风霜中露怯, 笑意反而更甚:“既然如此, 当然最好。不过听说顾先生派人在世界各地搜寻珍稀宝石,应该也是为了对戒?”
毫无攻击力的声线好似乐章, 顾佑远却无法在其中体会到一星半点的善意,更不想去回答他口中百无聊赖的问题。
他已然怒火中烧,不过是压抑在一张冰冷面皮下, 若不是沈暮帘在场, 他根本无法预料自己会做出怎样可怖的事。
可秦慎根本不想就此放过,穷追不舍,他的笑容和熙, 那双丹凤眼却好像一只鹰:“我记得阿暮最喜欢Fancy Blue,顾先生芝兰玉树,应该不会找错。”
看似不经意, 但字里行间全然透露着沈暮帘往日同他是多么的亲昵、多么依赖、又是多么的无话不谈。
吴特助早已骇然,放眼整座坞港, 又有谁敢对着顾先生这样贴脸,他目瞪口呆,恨不得跨步上前去捂住秦慎的嘴, 职业操守让他忍了下来, 余光轻瞥, 落在隐密阴翳中八风不动的男人身上。
顾佑远缓缓垂下眸, 食指轻捻怀表的表壳开关,表壳随着动作倏地弹开, 他的冷笑便掩盖在机械声中:
“你倒是念念不忘。”
话音刚落,覆着薄茧的指尖猛地压上怀表环,他的眼蓦地抬起,骇人压迫倾泻而出,声线却还维持着四平八稳的涵养:
“秦先生这么博智,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我太太为何喜欢Fancy Blue么?”
秦慎却好像听见什么笑话:“还能因为什么?中彩蓝钻昂贵奢靡,还有这样好的成色,放在哪位小姐的面前会被厌弃?”
游走在珠宝设计前沿这么多年,秦慎从未见过喜欢一款颜色的钻石,除了漂亮,还需要什么特殊的原因。
他遇见的所有少女都是这样,沈暮帘自然不能排除在外。顾佑远这句无缘无故抛出的这个问题倒像是钻牛角尖,非要给他挑出一些缝隙来。
秦慎好整以暇的望着面前无波无澜的男人,看他面色如常的为沈暮帘披好滑落的外套,声线同他的眸色一样淡:“她品味高洁,一般的俗物入不了她的眼,她想要,我就会用蓝钻镶满戒环。”
顾佑远的指腹擦过她温热的肩颈,那一阵滑腻的触感让他滞了片刻,才缓缓抬眸,直视秦慎探究的视线。
“而她喜欢Fancy Blue,仅仅只是因为Fancy Blue最接近天空的颜色。”
空旷的会场中,顾佑远的嗓音太过清晰,清晰到秦慎的唇角猝不及防的一僵。
那些曾经与沈暮帘相处的细节,从她口中吐出的一些无厘头、让他无法理解的词句,这一刻仿佛成了呈堂证供,让他突然明白自己愚蠢的错误,就是将沈暮帘看作普通的芸芸众生。
而他的惨败之处,正是因为知道她的喜好,却从未去好奇过她为何会为之痴狂,更不会去探究她炙热的灵魂。
顾佑远沉缓的声线就在沈暮帘耳旁,字字句句都是她从未向他人提及的少女心事,她倏地一怔,侧过头望着他。
说起她时,顾佑远眸间的阴翳会渐渐散去,像是浮起闪烁的群星,一片窗明几净:“至于戒指的其他,我在这一方面涉及浅薄,怕她不喜欢,反复推敲了上百次。”
不知想到什么,他揽在沈暮帘纤细腰侧的手倏地收紧,鹰隼眉宇一凛,声线恬淡:“像秦先生这样的设计师,用不上这份耐心吧?”
方才刚经受过一次不小的冲击,秦慎温润的笑意已然支撑不住,暗哑嗓音中参杂着愠怒的颤抖:“怎么用不上?”
“阿暮从小体弱多病,惹人怜惜,我同她幼年相识,算是她半个兄长。”
像是笃定了要扳回一局,他的眼尾因克制而泛起血色,即便如此,还是强硬的逼迫自己扯出笑意:
“顾先生,我上门耐心照顾她的日子,比你们的婚期还要长。”
这一声‘照顾’像是突如其来的海啸,几乎要覆灭顾佑远千辛万苦的压抑。
沈暮帘心下一颤,明显感受到握在她腰侧的那只宽厚手掌加重了力道,她甚至能从这样贴近的距离中,触碰到他腕间强劲有力、正在跳动的脉搏。
她见过他难捱的失控,也知道因为今日的这几句话,他不会轻易放过秦慎,她不知道是否应当阻拦,只能试探的、带着安抚意味的,伸手去探他的尾指。
两手交握的那一瞬,冰与热的温度交融,顾佑远稍顿,垂眸去看,却不慎落入她晶亮的双眼。
于是,他额间的滔天火,便在她轻柔的雨中熄灭焰尖。
她的体温,向来都是他的良药。
顾佑远压下心底的疾风,收回寒凉目光,揽着沈暮帘跨步往外走去,毫不避讳同秦慎擦肩的那一瞬,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唇角浮现几分嘲弄:
“你说过去时常照顾她——”
“可你竟连她不喜欢茉莉这样的要紧事都记不清。”
仿佛燃尽最后一根柴,秦慎被惊雷劈中,像是懊悔,也像是不甘,却只能失魂落魄的钉在原地。
没想过会这样狼狈
直到一轻一重的脚步远去,秦慎才有勇气抬头。
视野中,女人娇小的身影埋进男人的臂膀,裙摆闪烁着细微珠光,摇曳在夜色之中。
像是蝴蝶择木而栖。
无论谁看见,都会感叹一句,好般配的一双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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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今夜至明日傍晚,坞港中北部、南部将出现5毫米以上降雪,局部可达10毫米,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略显商务的清晰女声回荡在车内,沈暮帘不知道他从何处驱车而来,换了辆劳斯莱斯幻影,先前熟悉的雪松香薰不复存在,让她有些不自在,只能抬头盯着璀璨的星空顶,闷闷的想着今晚发生的一件件烦心事。
可越是去想,一些思绪便越是杂乱,她咬着唇,忍不住侧头望向一旁阖眼小憩的男人。
车窗之外阴沉昏暗,正在酝酿着预报口中那场暴风雪,途经微弱路灯时,那阵细碎的光便会照亮顾佑远清隽的侧颜,连羽睫都是那样的清晰,但只是一瞬,又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知道他并未睡着。
也能从他微蹙的眉头中,探出他不高的兴致。
沈暮帘恹恹往外缩了缩,脑海却不由自主闪过秦慎说出的那些话,心中不知为何,竟涌上一层又一层的心虚。
这就好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婚外情。
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有些如鲠在喉,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顾佑远,尽量让笑容自然:
“沈氏的这件事多亏你的提点,就在今夜,只要是你说出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话一说出口,沈暮帘便猛然顿住。
她其实的确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沈氏在这样强劲的对手之下能打赢这场仗,顾佑远绝对是隐没在背后的军师,她今夜所获的掌声,就算全记在他头上也不为过。
只是经过秦慎的掺和,她如今再说出这番话,就莫名让人觉得她有为秦慎脱罪而特意讨好顾佑远的心思。
她好像越抹越黑,快把莫须有的婚外情坐实了……
就在沈暮帘略显急切的朝他凑近摆手的那一瞬,坐在窗边缄默沉冷的男人终于缓缓掀开眼皮,指尖轻转食指那圈泛着微光的银戒。
目光却没有对上她委屈的双眼,而是不急不缓的,落在她右手紧握的那束栀子花上。
经历过这样的风波,它的花瓣已经无力的耷拉下来,看起来毫无生机,但即便是这样,沈暮帘也还是将这份好意收起,上车之前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以丢弃,她却无动于衷。
顾佑远眸色稍翳,幽深如渊。
是舍不得么?
还是承蒙那个男人多年的照顾,感情深厚,想要留个念想?
在今晚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秉持着圣人般的信念,对沈暮帘毫无私心,哪怕她想要和别人私奔,他都可以全然接受,不过是会心痛,会做噩梦,这样的经历他不是没有过。
可就在她险些落入别人怀中的那一刻,陷在危机感的汹涌心跳还是戳破了这场骗局。
他无法再忍受她离开,于是开始激起了无法褪去的污秽——
——对她疯狂的占有欲、狩猎心。
她在情事上这样迷蒙,只怕是堕入任何人布下的深渊陷阱,都会不自知。
那倘若。
亲自排兵布阵,引她羊入虎口的人,是他呢?
车身拐过狭窄的小巷,铺满鹅卵石的道路无比颠簸,沈暮帘一时没有扶稳,惊呼着朝顾佑远的方向摔去一步,正要撑着软垫起身,手腕却蓦地被人握紧,往前一扯——
失衡的重力让她完全扑在男人身上,柔软的胸.脯擦过男人坚硬的领带夹,雪团瞬间染上令人羞臊的红痕,很难不令人心猿意马。
在这样明显的体温禁锢下,沈暮帘眼睫微颤,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滚动的斧凿喉结。
周遭完全暗了下来,像是蒙着一层黑布,身体的感官却在这样的神秘下更敏感,顾佑远自她脊背抚上后颈的熨烫指尖、他掌心的茧、他轻微拂过耳廓的喘息,都在让她水波荡漾,心驰神往。
她与他的呼吸相互交织、缠绕、融化。
实在受不住这样激荡的电流,沈暮帘挣扎着想要起身,抚在她身后的手却惩罚般的按住她的腰窝,直到她酥软无力的伏倒在他胸膛,沈暮才听见他轻缓的、醇厚的嗓音:
“什么都可以?”
她双眼迷.离,愣了一瞬,忽地明白他在回应她上一句说出的话,神志却好像饮了酒,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什么都可以。”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男人隐没在暗处的眉眼终于燃起烈火。
沈暮帘在轻抚下好似失了魂魄,直到她耳边挟过一声猎物上钩、水到渠成的轻笑,她才倏地警铃大作,还来不及逃跑,面前的男人却好似洞悉了她心中所想,猛然按住她僵硬的脊背——
他们鼻尖抵上鼻尖,微凉的唇瓣近在咫尺,而她的耳边,除了二人紊乱而急促的喘息之外,还划过犹如蛊惑的一句:
“落雪之前,来吻我。”
第27章 Chapter 27
“落雪之前, 来吻我。”
沈暮帘的目光滞在他燃火的眼睫,湿润指尖搭在他熨贴的白色西装上,惹起一处褶皱, 像是将他从神坛拉下, 同她坠入凡尘。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眼神闪烁得好似跳动的烛芯。
顾佑远这样沉稳内敛的人,竟然能在她眼前, 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样调.情的话?
前座的王叔猛地一震,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的摸索, 按错了好几个键, 才急切的升起隔板。
周遭在格挡之下更显逼仄昏暗。
宽敞的软垫仿佛倾泻了半瓶拉菲,红得妖艳,沈暮帘的呼吸之间, 沾染上顾佑远沁人心脾的雪松香,一抬头,就能撞进他眼底那串欲.色。
只是片刻的迟疑, 扶住她后颈的炙热手掌便缓缓游离而下——
指尖顺着她脊背凹下的小道穿梭,指纹的沟壑划过柔嫩肌肤, 让沈暮帘不由得在冷热交替的战栗中臣服,像只怕生的猫蜷缩在他的怀中。
温热吐息犹如层层叠叠的落叶,穿过顾佑远透气的衬衫, 荡起他心底的涟漪。
他的眸色渐深, 喉结滚了滚, 修长指节却蓦地转弯, 探过她的腰侧,灵巧取下她别在珍珠腰链上的题词卡。
炙热的体温倏地抽离, 沈暮帘猛地一颤,才发觉自己已然在他的声东击西下上了当。
白色蔷薇暗纹在缓缓腾起的阅读灯下渐渐清晰起来,顾佑远眸间炙诚的情绪散去,指节揩过卡面上精致的四角。
沈暮帘心下一颤,不懂他是如何知道题词卡有猫腻,下意识想要扑过去抢夺:“不要看——”
可是早已来不及。
男人的目光沉冷扫过白纸黑字,越是往下,他如乌云挟裹的阴翳就越是深刻。
车身已经驶出巷口,汇入繁华的主道。
那些刺目的、不堪的谩骂,便在这样如白昼的灯火照耀下,全然落入他的眼中。
沈暮帘躲闪的垂下眼帘,目光滞在他克制凸起的青筋,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将卡面一角攥得发皱。
她实在太过轻敌。她应该知道,顾佑远既然能瞒着她惩戒陆琦,那他也能不遗余力的辨别纸上的每一处笔迹,直到揪出接触过题词卡的每一位,让他们用足够解气的方式同沈暮帘认错。
顾佑远纵横商圈多少年,她站在台上迟疑的那几秒,又怎么能躲过他的通天眼?
高楼大厦的奢靡灯火一闪而过,男人的面色沉得吓人,像是看清沈暮帘惊人的自尊心作祟,他只是简略扫过一眼,便不忍再看,将那张硬纸卡片一寸一寸,揉碎在手中。
“顾佑远,”沈暮帘咬着牙,“算了吧。”
窗外,白絮渐渐飘落下来,落在黑色的车身,聚起一座诡异的雪山。
顾佑远眉心稍凛,目光沉沉,向沈暮帘压来。
她泅湿的眼尾,她那双被利齿咬得殷红的唇瓣,她暗涌于夜的不甘,实实落在他掌心。
于是顾佑远覆手抚平废纸皱褶,嗓音恬淡却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