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栀推辞了两句,岂料李闻雪竟直接抬起手,虚虚按在秦栀左臂伤口上,温润的内力注入其中,以惊人的速度为其修复破损的筋脉与血肉。
不过几息便让伤口结痂。
“……多谢师兄。”秦栀再次行了一礼。
他们二人不过只见过几面,倒也不至于如此帮她,藤云阁的弟子秦栀不是没有接触过,仗着掌握医治之术,通常都是眼高于顶的模样,向他们求一丹半药十分困难,更何况是让他们主动为人医治……
李闻雪这人果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古道热肠,他应当对所有人都这般好罢。
便是这个初印象,后来,秦栀虽无数次为他心动,却从未真正想过要与他结为道侣。
秦栀想要的永远是成为对方心中第一顺位,永远是能得到对方独一无二的偏爱。
白曜人前是淡漠如莲、清高如松的内卫督军,人后却常扯着她衣角,心疼她穿衣单薄,喋喋不休说她不爱惜身子,于是她有时内心十分阴暗地为此窃喜,很爱看他在众人面前装得板正,又忍不住朝她递来温和笑意的模样。
江枫更不必说,只要得空便时时刻刻围着秦栀转,对旁人之事有点耐心,但不太多,对秦栀的请求是嘴上拒绝,又暗地里悄悄为她做好所有事情。
秦栀溺在被偏袒的日子里,可如今有些人,却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夜里,灵晔居的门被推开,修炼中的秦栀隐隐嗅到血气,她心神不安地推开屋门。
门外月影遍地,苍穹熠熠生辉,微风轻抚发梢,树影婆娑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院中与秦栀遥遥相望。
曲云歌穿着一身紫衣,身上遍布着道道鞭伤,一张染血的脸在月色下显得苍白无比,秦栀晃了晃神,快步走到她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师尊这是做了什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秦栀心疼地望着她肩头深可见骨的伤,慌慌张张在储物戒指中寻找合适的伤药。
可曲云歌不在意般摆了摆手,道:“近来无聊,找齐玄知切磋了一把,学艺不精,败了他。”
秦栀怔了怔,曲云歌分明最近任务紧迫,几乎没空在灵晔居歇脚,又怎会因为无聊而去找人切磋。
齐玄知是御风谷的谷主,聂竹遥又是他的徒孙,难道……
可曲云歌不是江枫,亦不是白曜,没有与秦栀那般深厚的情谊,甚至同秦栀都不曾说过几句闲话,唯有修炼时方才会多教导几句。
她真的会因为此事便去帮秦栀出头吗
可秦栀今日不知怎的大了胆子,她扯着曲云歌的袖子,垂着眸子不敢望她,咬了咬嘴唇道:“师尊是因为我的事吗……”
曲云歌默了默,似是觉得瞒着她也无用,反正这事随便打听打听便会知晓,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是,张麟同我说了,御风谷的那个丫头设计欺负你,我自然要找她师父讨个说法,可惜她师父太弱,我一招便制服了他,后来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我便一并单挑了齐玄知。”
她顿了顿,秦栀头一次在她这个如仙女般的师尊脸上看到一丝裂痕。
她沉了下声音,振振有词:“那齐玄知老不死的下手太黑了,明知我是晚辈还这般玩不起,若是我师尊还在,定不会纵他这般欺负我!”
“……啊”
秦栀呆住,方才……曲云歌是说了句脏话吗
她的仙女师尊如今少了神性,竟添了几分人气儿。
第55章 影子
“油热后放入葱姜蒜,炸至焦香后捞出……”
女孩一手执锅铲一手握着本菜谱,细致研读其上所书之词。
“葱、姜……哎,蒜忘记剥了!”
她手忙脚乱去取蒜,想起锅里尚未捞出的热油和已经下锅的葱姜,又匆匆忙忙跑回来,“罢了罢了,少一样配料而已,反正练手之物是给我自己吃,不会给师尊下口的!”
她信誓旦旦拿起菜篮里洗干净切好的萝卜,一股脑丢进油锅,清水与热油碰撞,发出阵阵爆裂之音,只得站远了些小心翼翼动了几下锅铲。
好不容易等到热油平息怒火,焦煳味也渐渐传来……
秦栀将锅中大小不一的萝卜盛起,小声嘟囔了一句:“从前江枫那小子是如何切菜的,竟粗细长短都切得那般漂亮。”
难道是他善使刀,所以刀功极佳
那为何用剑之人切不好菜呢,如果用剑切菜会怎样
秦栀记起自己在竹林练剑时,经常用剑气将青竹震碎,裂成块块竹片,也是十分规整的模样。
因此她毅然决然拿出霆霓剑,对准了菜篮里另一根洗干净的萝卜。
“好霆霓,如今,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魅力了!”
秦栀满脸深情地摸了摸霆霓剑,接着注入内力,长剑发出阵阵嗡鸣,霎时间萝卜化为碎块自秦栀周身炸开,散落到膳房四面八方来。
就连墙壁都挂着萝卜惨烈的尸体……
秦栀从未在室内使用雷暴术,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门口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你这是要把膳房给炸了吗”
秦栀一回身便看见师兄张麟呆立在膳房外头,心有余悸又十分心疼地探头张望四周,喉结动了动,道:“师妹这是用萝卜练习什么新招式吗在屋子内试验太过危险,尤其是膳房……灵晔居只有这一处膳房,若是毁了大家都吃不上晚饭了。”
秦栀尴尬地收了剑,挠挠头去挡住张麟的目光,“师兄啊,上回师父吩咐的课业可完成了明日是十五,她该回来校验功课啦!”
张麟一拍脑袋,略有些慌张地说:“对啊,这几日忙着帮乌奇镇乡亲播种,竟忘了练习上回师尊教的剑法,我得赶紧回去‘临时抱佛脚’,不和师妹你聊了!”
秦栀望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迅速关上屋门开始收拾残局,一边擦墙一边拍了下自己脑袋,方才她是着了什么道了,竟干出这等蠢事来!
萝卜能跟竹子比吗竹子多脆多硬呐!
可等到秦栀收拾灶台时,却发现原本炒的那碗萝卜丝少了一半的分量,她明明记得盛下了满满一碗,如今怎地只剩下一半了
难道是有人偷吃可她一直都待在膳房,是怎么被小贼偷拿的
再者说,她做的菜自己都不敢下口,竟还有人愿意偷吃勇气可嘉……
霆霓剑再次入手,噼啪作响的雷电凝聚在她掌心,一时间膳房中的锅碗瓢盆皆是震颤不已,她轻轻启唇道:“何人藏匿于此,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实在令人不齿!”
灶台后面传来一阵男子轻笑声,一道黑影缓缓起身走到秦栀面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摘下头上的斗篷。
“是……是你!”秦栀目瞪口呆,下意识将霆霓剑指向他,“你在这藏着做什么”
那人摸摸下巴上青色胡茬,一双清亮的眸子如电般射向秦栀,竟震得她使不上劲来。
他一边吃着萝卜一边说:“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当初在大同派藏书阁里你可是乖得像只小白兔呢!”
他撇开秦栀手中长剑,自顾自走上前拍了拍后者脑袋,旋即探出了她此时实力几何,惊叹一声:“不错嘛,当年一别至今已有八年,那个躲在藏书阁瞎捉摸功法险些把自己修炼成魔体的小不点,如今修为竟都快赶上我了!”
发觉此人并无恶意,又似十分熟悉膳房环境一般,从犄角旮旯摸出了连秦栀都不知道存在的佐料放到灶台上,又从菜篮里挑出几根萝卜自顾自切了起来。
“说什么一别八年,我拜入扶桑山那天,你不也在场吗你……你跟在秦柏的身边!”秦栀咬了咬牙,她不知道这神秘杀手是否认出了白曜的身份,因此不敢提他的本名,她从前旁敲侧击提醒过白曜注意身边人,可他却说出几句叫人听不明白的话。
“秦柏”黑衣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吧,的确,我一直是你哥哥麾下的锦衣使,不过在扶桑山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起锅热油,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切好了萝卜,撒下秦栀先前准备的葱姜。
他抬眸望向一边的秦栀,似是有些恍然大悟道:“呀,萝卜汤可是配排骨才香啊,小姑娘,剜一块肉下来烧烧”
秦栀当即蹙着眉脱口而出:“你有病啊”
“哎……真是没大没小的,我好歹也是你师尊的‘影子’,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叔的!”黑衣人唇角泛着狡黠的笑,眼看秦栀又惊又疑的模样,又补了句,“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师尊是羽人司司军,我是她的影子分身,她回扶桑山时,或是有其他事无法执行任务时,我会替她去做。”
羽人司秦栀有所耳闻,白曜曾与她提及过。
他如今是内卫督军,专为皇帝办事,玄帝设立羽人司执行暗杀任务,而内卫则是为了替玄帝处理朝堂上不便出手之事,排除异己、稳定帝权。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其目的都是为了稳固皇权。
可她竟不知,师尊曲云歌竟然也是替玄帝陛下办事之人,而且还是羽人司的司军!
秦栀脑海里灵光一现,问道:“那你那日为何跟在秦柏身边,他是内卫锦衣使,你是羽人司部下,又不是在一处办事!”
他勾勾唇角,伸手戳了戳秦栀的额头,“别总是‘你’啊‘你’的,叫我衡霄师叔!——羽人司本就执行‘暗卫’的任务,我那时是奉命保护你哥,谁叫他才能卓越,玄帝十分欣赏他。”
几句话似乎没能打消秦栀心中疑虑,反正明日师尊要回来了,等她回来自然能问个明白!
于是她不再搭理这个“衡霄师叔”,只嘱咐了一句:“千万别把膳房弄坏了。”
旋即转身离去。
唯余衡霄咯咯直笑的声音:“你当谁都同你一般,切个萝卜都能把膳房炸了”
听他戳破自己的囧事,秦栀恨不得挖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这人怎么这么烦呐!
——
扶桑山藏书阁。
古卷畏光,因而大殿内一片幽暗,唯余几根烛火照亮书案,无数弟子端坐在案前翻阅典籍,笔墨气味缠住了一颗颗诚挚道心,秦栀自长廊穿行而过。
犹如万千藤蔓牵扯着她的双脚,不知不觉竟来到长廊的最深处,她伸手探向那隐藏在藏书阁最后面的神秘之门。
心脏在黑暗中跳得十分激烈。
有人唤住了她。
他说:“秦师妹,那处不是你该进去的地方。”
她收回指尖,转身望去,李闻雪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手中拿着本十分古朴的残卷,温润眼底竟少有得藏着几分凉意。
他走上前,读着门上两个字:“昭华殿禁地。”
“我知道,”秦栀垂下眼帘,“我只是好奇,书中曾记载,凡入昭华殿者皆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影子’,以血为契,终生不可叛逃——真的有人会拥有‘影子’吗”
李闻雪目光悠远,“有的,而且有很多。‘影子’多出自各国罪臣之后,世世代代都要为贵族做奴仆,结血契后就相当于成为主人的挡箭牌,一旦生出叛逃之心,便会万蚁噬心而亡。”
“这样啊……”
秦栀不禁咋舌,可是师尊曲云歌如此清风霁月的人,怎会与影子结下血契
李闻雪拍了拍秦栀的胳膊,道:“昭华殿不是我们该探索的地方,藏书阁共九层楼,按照你如今的品阶,至多能翻阅下三层的书籍,但若你想翻阅更高阶的古卷,我可以帮你寻觅。”
二人穿过长廊重新走回藏书阁,可秦栀现下已然没了阅读的兴致,于是冲着李闻雪作揖道别。
“多谢李师兄,灵晔居还有事务要处理,阿栀先回了。”
入夜,流云缓动,秦栀难得空下时间躺在屋顶看星星。
只是从前陪她看星星的少年已不在了,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身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来者大剌剌舒展开身子在秦栀身边躺下,道:“大好的修炼时间,你在这躲清闲”
他朝着弟子居所努了努嘴,又说:“你的师兄师姐们可都在抓紧修炼,明日你师尊回来可是要校验功课的。”
秦栀淡然一笑,答道:“上回师尊教的剑法我早便学会了,还自行感悟出了新的招式,你想试试吗”
“倒也不必,”他撇撇嘴,“你师尊同我一起长大,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刻苦、更有天分的灵师,你倒是有几分像她。”
“我……像师尊”
秦栀顿时被提起了兴致,侧过身认真睨着衡霄,眼里落满星子。
“我师尊是个怎样的人啊”她尝试同衡霄打听师尊的消息,又怕他笑话自己对师尊一点也不了解,补了句,“我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没别的意思。”
衡霄没在意小姑娘的复杂心思,随着她抛过来的问题,思绪飞向远方。
曲云歌生于南诏名门望族,曲家三代从没出过什么像样的灵师,好在曲家虽家风严苛了些,却并没有像京都聂氏那般重男轻女,曲云歌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
她十分争气,八岁觉醒光雷雀灵兽,成了极致的光与雷双属性灵师,仿佛生来便璀璨夺目。
从那时起她背负起家族重担,拜入扶桑山灵晔峰上一任峰主门下,后来成了最年轻的首席弟子,峰主死后,年仅十七岁的曲云歌继位。
自那时起扶桑山传出流言,曲云歌的位置来得并不光明磊落。
她杀了老峰主,弑师夺位。
第56章 宠妾
小园几许,满院东风带着草木芬芳飘往深林之海,肆意而张扬。
秦栀鼻尖飘过一片柳叶,她轻轻摘下放在眼前遮住半边月亮。
“师尊她不是大逆不道的人,那些人定是胡说!”
她淡淡开口,眼里愠色渐浓。
衡霄瞥了她一眼,笑道:“就这般信她你同她交过心吗”
秦栀一时语塞,却依旧哼了一声道:“我与师尊同吃同住,自然交心!”
“好吧,”他抱着胳膊枕在脑后,翘起了腿望向月亮,“我今次来,是同她接了个新的任务,你明日见不了她太久咯。”
秦栀下意识问他:“是什么任务,危险吗她每次出任务你都和她一起吗”
问完之后方才听见后者低低的笑声,“还说你与她交心,这就是你对她的了解吗连她每次任务去了哪,和谁去的都不知道。”
秦栀颇有几分恼意,翻身下了屋檐,心里却一直计较着衡霄的话,次日清晨曲云歌回到灵晔居时,秦栀在张麟师兄的帮助下做了碗莲子汤。
摘的是寒潭的雪莲,冻得手臂至今还有些发抖。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师尊,瞧她饮下一口,心里瞬间有几分雀跃,眼眸闪亮“师尊,味道如何”
曲云歌浅浅一笑,道:“尚可。”
得她一句尚可,已是十分不易之事。
校验完功课后又传授了弟子们新的招式,不知不觉已到了暮时,眼看她有要走的趋势,秦栀心里焦急,她跟上了曲云歌的脚步。
“师尊又要出任务吗可不可以带上我”她心里隐隐是有几分期待的,可换来的却是曲云歌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