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抖如筛糠,仿佛在识海中窥见十分可怖之物,他捂着脑袋蜷缩成团,不断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脊背。
“滚开!——你滚开!……”
他痛呼出声,而那诡异的黑气犹如一只只鬼手一般撕扯着他的身躯,直到闪亮的雷霆之力从天而降,在团团黑气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哪里来的邪祟,滚来受死!”
初醒的镰鼬鬼骨力量不稳,被秦栀那暴烈的雷电震得遍体鳞伤,他尖叫着散去,却在半空中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
“我记住你了丫头!日后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秦栀蹙着眉见他一点点消失,这邪祟竟难以捕捉实体,只能眼睁睁纵他离开。
身下传来一阵闷哼,她连忙伸手探向那蜷缩着的少年,拨开他散乱的发丝,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息,万幸无甚大碍,只是精气受损、惊吓过度,休养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为了防止那邪祟藏匿在少年体内,秦栀运转周身内力在少年体内探寻了几圈,从头到脚每一个角落都被她仔仔细细搜索过,皆未能发现邪气所在。
她松了口气,看来那个邪祟已经脱离少年了。
声响平息,屋外的人壮着胆子进来瞧瞧,便看见秦栀双手覆在少年背后运功的模样。
先前劝告秦栀的老管家颤颤巍巍走上前,问道:“小少爷这是没事了”
秦栀淡淡道:“他一直都没事,他觉醒了很强的雷虎灵兽,只是体内元素不纯粹罢了,正因他天赋异禀方才被邪祟盯上,日后要好生照顾,万不能叫明珠蒙尘!”
她话毕转身离去,未曾瞧见匍匐在地上的少年正强撑着支起身子,眼帘颤抖地望向她的背影。
再次用三寸不烂之舌为一人托底,秦栀心里愉悦不已,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心善之人,拯救了一个又一个被世俗偏见埋没的可怜人。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发觉,如此种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罢了。
在南诏逛了几日,等秦栀回到灵晔峰时,发现几个深受师尊信任的弟子皆是围在灵晔居前,满脸肃穆,有几个面容苦涩,隐隐有哭的冲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秦栀心中不安,抬眼便看见衡霄从寒潭的方向回来。
他满脸疲惫,对众弟子说:“暂时稳住了她的气血,可那戮气实在太过凶悍,用寒潭冻住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得去一趟南诏,寻找换骨新生的秘术,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还请诸位多加照顾!”
他拱了拱手,没功夫同众弟子闲聊,翅羽一展便往山下飞去,原来他的本命灵兽是影雷雀,拥有一丝与褚云祁一样的黑暗属性,与曲云歌的光雷雀恰恰相反。
秦栀焦急地抓着张麟衣袖,扶桑山唯他同秦栀最为要好,他说:“师尊在东陆国受了重伤,被戮气侵蚀骨骼,如今只能依靠寒潭压制……”
她不是说此行没有很危险吗
她不是说她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吗
骗子!
秦栀眼底闪着泪色,后槽咬紧,转身便往寒潭的方向而去,可却被几位师兄师姐拦下。
“阿栀,我们知道你关心师尊的身子,可如今你情绪不稳,见了师尊恐怕会影响到她,待你心绪平稳后再见吧。”
此时秦栀还不知,她的师尊已命不久矣。
第58章 猫鼠
“后来呢”
树梢上挂着一轮弦月,温柔的清辉洒满天地,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扣动着瓦片。
秦栀坐起身子,揉了揉褚云祁毛茸茸的脑袋,道:“下次再说,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她站起身,褚云祁却捉住了她的衣袖。
“师尊。”
“怎么了”
青年鸦羽般的睫毛低低垂下,“您答应我,今后不论做什么,都不要把自己置身险境……徒儿亦想保护您。”
他抬起眼眸,目光坚定,倒是让秦栀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笑着应声,又有几分慌张地纵身跃下,回了屋子。
褚云祁迟迟未动,心里仍思索着方才师尊同他说的从前的故事,说到了师祖曲云歌,说到了影子衡霄。
师尊鲜少同他交心,不知先前遭遇了什么,竟同他聊了许久。
今夜扶桑山大乱,商岚身死,可师尊却没有丝毫悲痛,她不该是这样冷情的人才对,她一定另有谋划。
而且她并没有交代,师祖之死究竟与商岚有何关联
于是他进屋熄灯,放缓了呼吸,人却一直倚在窗边悄悄探着师尊的屋子。
不多时便看见她孤身一人出了门,往长老阁的方向而去。
褚云祁凝着她的背影,悄悄跟了上去。
——
大殿内一片寂静,冷风拂过,烛火骤熄,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吓得守夜杂役浑身发抖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一道玄衣身影立在棺椁前,他俯首望着那具冰冷的尸体,笑容悲悯,伸手探了识海后轻声道:“还好,三魂尚在。”
接着摘下手腕上的手镯,双指捏诀。
“命途交替。”
帷幔后被噤声束缚的杂役顷刻间栽倒在地,而木棺中面色惨白的尸体竟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恍惚睁眼,扑朔烛光下,那道玄色的身影眉间金钿尤为醒目。
“是索命的无常吗”他声音沙哑犹如散落的枯枝败叶。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十分清洌,又带着几分打趣,“是救世的善人。”
商岚睁开眼,勉力撑起僵直的身子,攀着木棺边缘站起身,遥遥与那人对视。
“你是天道院尊上……为何救我”
“惋惜。”他双眉微沉,浓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痛色。
“惋惜”
商岚眼中闪过错愕,旋即被深深的苦笑掩盖,“……都说我嫉贤杀徒、死不足惜,又有何可救”
尊上淡淡说道:“羽人司三成羽者皆出自森罗峰,若你嫉妒贤能,又怎会容他们成长至如今的境界”
“……”
“于才能,你或许比不得旁人,可于道义,扶桑山又有何人能与你相较”
一番话犹如惊雷划过云霄,震得商岚心尖发颤。
他捂着脸,笑容沧桑疲惫,道:“真是可笑……这话竟是你同我说的,连我的父亲都弃了我,天下无人再信我了……”
“那是天下人错了,”白曜打断他的话,“不是你的错。”
商岚眼中闪过迷茫,闪过无措,又在尊上眼中,看见了个畏畏缩缩的自己,他不该是这样的姿态,他本是意气风发的扶桑山一峰之主,本该站在森罗塔巅挥斥方遒。
他有过恩师,有过徒弟,有过针锋相对的敌手,倒不曾有过知己伯乐。
如今似乎有了。
他自棺椁中爬出,跪倒在尊上面前。
“商岚谢尊上救命之恩。”
尊上伸手扶起他,温和笑道:“不必如此,救你不过举手之劳,若你愿意,亦可留在天道院。”
商岚犹豫了,若入了天道院,便是与扶桑山为敌,纵使扶桑山人人忌惮他、怀疑他,可还有秦栀啊,秦栀一心想要铲除天道院,他怎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
若日后再相见,又如何面对她
于是他抬起脸拒绝道:“尊上,我不愿……”
话音未落尊上眉间金光乍起,冰冷如刀的手指刺在他额头,识海瞬间如被冰封,接着藏匿深处的记忆一点点被封锁。
尊上笑得疯狂,“这些回忆于你无用,便都抹去吧,日后你是我天道院的长老,与扶桑山再无任何瓜葛了!”
他身后红衣魅狐眼眸粉光浮动,显然动用了迷惑类的技能辅助他,接着她耳尖微动,提醒道:“尊上,有人来了。”
她提起神志不清的商岚,跟随尊上一同往殿外走去,却不知是尊上刻意放缓了脚步,三人与秦栀迎面碰上。
秦栀看见尊上心中大骇,当即拔剑相向,尊上挑眉看着那柄断剑,道:“四年了,这剑你还留着”
秦栀微微蹙眉,四年前,霆霓剑不正是在与凛川余孽一战中折断的吗,当时是为了保护白曜,被敌方首领一掌震碎。
“是你”秦栀怒目而视,如今她已恢复至四阶巅峰,若勉力而为,当能拖住尊上一时,等到扶桑山长老阁的支援。
就在她悄悄释放万钧雷域之时,尊上笑呵呵走近几步,“你在等谁等那群入了幻术的老头吗还是距离长老阁十万八千里的九峰峰主”
秦栀脚掌轻轻摩擦着地面,即刻便能飞身而起。
她嘴角挂着孤傲的笑,“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哈哈,好大的口气!——”
引雷诀——万钧雷域——雷暴!
瞬息之间雷霆之力自四面八方迸发而出,将尊上团团环绕,如巨笼囚禁猛兽。
他视若无睹地一步步自电光火石中踏出,正欲讽刺秦栀几句,却忽然不见后者踪迹。
“还是只藏头露尾的小老鼠”他漆黑的眸子沉甸甸落向远方,“哦,小老鼠还有个小跟班呢。”
霎时之间他的身影已离开原地,犹如一阵风般围绕在秦栀身侧,后者展开翅羽浑身内力被激发,拼命往苍炎府的方向而去。
虽不知他用了何种邪术将长老困住,但如今必须得想办法自救。
十三峰中除去长老阁,能力最强的莫过于商岚与宋锦,如今商岚生死不知,她唯有求助宋锦来与尊上相抗。
“小老鼠,还想往哪里躲呢”
尊上邪气四溢的笑声仿佛贴在秦栀耳边,他似是没有对秦栀出手的意思,倒更像是一只玩弄食物的狸猫。
于是秦栀不出声,只顾着看好眼前逃亡之路,不知怎的脊骨被一只冰寒刺骨的手戳了一戳,他覆在她脖颈边呵气,说着:“是要逃到这里吗”
又戳了戳她的腰间。
“还是这里”
那手指顺着她脊椎而下,渐渐探向柔软之地,秦栀当即恼了。
士可杀,不可辱!
她若拼尽浑身绝学,虽赢不了八阶修为的尊上,却也不见得不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霆霓剑向后劈砍,将那紧随其后缠在她身上的黑风斩破。
男人抱着双臂倚在不远处的柏树边望她,目光讥诮,“你就这点能耐”
秦栀低笑了两声,原本释放本命灵兽后双眸湛蓝,如今忽地化为血色,身后浮现出一轮血月,如鲜血般刺目的红光令尊上都不自觉眯了眯眼。
“我很少动用体内这份属于黑暗的力量,因而无人知晓它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她面容孤冷,眉眼间神色阴鸷而狠毒,与往日清隽模样十分割裂,判若两人。
就好像她体内有着另一道灵魂,一缕至恶之魂。
那熟悉的黑暗力量扑面而来,可却没有夹杂半分邪气,她体内的暗十分纯粹,与魔修的暗丝毫搭不上边。
他轻撩着眼皮,“有意思,我还从未知晓你有这般本领,看来你藏得很深呐。”
怕是整个扶桑山都无人见识过秦栀绯月之力!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风雷受命,绯月化万物归尘,阵起!——”
双手结印,晦涩古老的符文自她掌心显现,于尊上脚下浮出囚笼大阵,借助月光之力将其束缚,又引雷霆镇压。
尊上眸色凝重几分,借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本就是十分强大的咒法,偏偏秦栀天赋异禀,多番领悟后修缮了这个技能,以至于更难破解。
可他长袖浮动,一缕黑光化为长箭直直射向秦栀胸膛,此刻秦栀刚释放大阵,有些内力亏虚,一时间无法抵挡,就在那长箭即将破开她身前内力屏障之际,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箭头。
青年衣袍猎猎作响,檀香味环伺在身侧,他漆黑的眼瞳与秦栀对上,焦急与关切扑面而来。
“云祁!你怎么来了”秦栀心头一颤,握住褚云祁的手掌,他缓缓松开手指,将箭丢在地上,展开被长箭上附着鬼火灼伤的掌心。
血肉模糊间,似是有一股邪气悄悄钻入他体内。
背后镰鼬鬼骨猛地刺痛了一瞬,被褚云祁强行压下,他抬眸望着秦栀,澄澈的眼眸有着不依不饶的意味,话里也夹杂着几分不满与指控:“师尊又瞒着我孤身涉险。”
“你方才还答应过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他眼神灼灼,眼里已是含着炽烈的火焰。
不等秦栀狡辩几句,他便攥着她手掌转身向山下飞驰。
秦栀朗声笑着,任由褚云祁拉着她的手往前飞奔,“咱们可真像是‘亡命鸳鸯’!”
她墟鼎内力匮乏,若没有褚云祁,就算方才制约住尊上一时半刻,也无法脱身自救。
褚云祁倏忽间听到秦栀这不着调的调侃,眉宇间显露出几分恼色,他低沉着声音答了句:“师尊此时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表面上又在与师尊顶嘴,胸腔下却忍不住心跳加速。
亡命鸳鸯……
师尊博学多才,应当知道这个词该用在何处才对。
难道师尊看破了他心底柔软处的隐晦心思,在悄悄回应着他吗
一时间心尖都温温热热,仿佛浑身都融入了微风,十分肆意畅快,那一点逃亡的紧迫被彻底抹平。
而秦栀那边却是目光震动,只因系统出了声。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褚云祁好感度已达到九十,请大人注意!」
他重复了三遍,甚至在控制面板中探出了红字提醒她。
怎么会忽然暴涨,这小子一贯冷情,是哪句话刺激到他了吗
秦栀心中惴惴,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他召唤出列缺剑,带着秦栀御剑而行,站在他身后的秦栀目之所及便是他梳成马尾的如瀑青丝。
急啸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与绸带,一道十分醒目的黑线一点点从衣领下往上钻来,逐渐没入头皮。
那是什么!
秦栀正欲上前探查,便望见褚云祁浑身痉挛,竟不受控地从空中坠下!
失去了列缺剑的控制,秦栀也跟着脱力跌落,褚云祁意识不清下,在半空中仍记得伸手护着秦栀,二人相拥在一起滚落在草地上。
秦栀吃痛地从他身上翻身爬起,一抬头便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时已是分不清瞳孔与眼白所在,诡异而又阴鸷。
第59章 起义
他表情阴冷而狰狞,凌乱的发丝在月色下狂舞,他勾起嘴角笑得野性十足,手掌却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似是在极力抑制爆发的冲动。
“云祁……云祁!”
秦栀坐在他腰间,伸手去扒他紧攥的手指,眼睁睁看他满脸青筋暴起的模样,心痛不已。
“……师……走,走开!”
他奋力扬起手将秦栀甩开,跪趴在地上拼命砸着自己的脑袋,从前被尘封的痛苦记忆一点点钻出脑海,逆转着顺序闪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