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午休起来大脑还没清醒的时候,林衔月的视线就会不自觉地落在上面,
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就是平平无奇的发呆。
等大脑意识慢慢回笼之后,就会把视线轻柔地收回来,去做接下来的工作。
就任凭那个日子放在那里。
只不过林衔月没想到,日子过着过着,她先见到的不是出差回国的傅初白,
而是苏亦初。
说起来都是巧合。
傅初宁上课的时候不舒服,周以愿照例联系他家里人来接,结果班上临时又有些事,这事顺理成章地就落在林衔月身上。
林衔月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她在学校上课的这些日子,傅初宁没少半途回家,来接他的一直都是类似秘书、保镖之类的人。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是苏亦初。
苏亦初从车上下来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把傅初宁送上汽车后座之后,才转过脸看着她,笑着:
“好久不见,”
“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怎么可能不记得。
和傅初白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见过苏亦初两次。
一次是她走过来,用几乎算得上寒凉刺骨的声音告诉自己说傅初白是个杀人犯,一次是她站在苏兰枝边上,大声地说自己的父母自然相爱。
虽然是很短促的见面,但已足够影响深刻。
只不过如今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当年的小女孩,
不太一样就是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脸上挂着很浅淡的笑,眉目间是很水润的静,虽然没看见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常用的青春洋溢,却也少了些当年初遇时那种几乎快要把周围所有一切都吞噬的暗。
看来在时间不停向前奔涌的这六年,大家都在改变。
林衔月礼貌地笑笑,也回了句好久不见。
语毕,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苏亦初才重新开口;
“说起来,我应该和你道个歉的,”
“小的时候我不太懂事,说了很多不太好的话。”
林衔月看着她,双唇分开,轻声道了句没事。
她是真觉得没事,苏亦初当年或许的确有不想让她和傅初白在一起的念头,也有可能已经付诸行动,但最后导致他们二人的分手,却和苏亦初没有任何关系。
苏亦初视线轻柔地落在她脸上,片刻,又开口:
“你这次回来,傅初白他知道了吗?”
林衔月倒是没想到她的问题来的如此直白,愣了下,还没等她回答,苏亦初的第二句就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那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看来在说话直白生猛这件事情上,她和小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别。
林衔月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是出自苏亦初之口,缓了半天劲儿才微微张开口:
“我…”
“亦初?林老师?你们在干嘛啊?”
周以愿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好奇的样子,视线在两人的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之后:“你们?认识?”
苏亦初点点头,浅浅地笑着:
“算是认识吧。”
听这语气,大概是她们二人的关系不错。
林衔月这下才算是反应过来,大家口中的周以愿认识的傅家的人,原来是苏亦初。
周以愿听到这话之后脸上好奇惊讶的神色完全藏不住,刚准备接着往下问,苏亦初那边手机就响了,
隔着些距离,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女人。
苏亦初的面色暗下去两分,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坐回车里,离开了学校。
等看着车子走远,林衔月才转过脸看向周以愿:
“我和她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才产生联系的,不过算不是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与其等周以愿追问,不如自己先说,也少些麻烦。
见她说的如此爽快,周以愿也率直开口,她和苏亦初也是因为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这个人就是周以愿目前在做医生的哥哥,所以两个人才熟悉起来。
当初林衔月听到周以愿说自己有个哥哥的时候并未在意,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联系。
看来书上所说的,认识六个人就会认识全世界的道理还真是有点根据。
林衔月本以为这件事到这儿就算结束,结果没想到,她下午的课刚上完,人还没从教室里完全出来呢,周以愿就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往无人的楼梯间拽。
她眼底闪着灼灼的光,看得林衔月连呼吸都不免轻了几分。
周以愿紧紧地捏着手机,快要将屏幕怼到她脸上,语气紧张地问:
“这个人,是不是你!”
屏幕上是张照片,正中心对焦处是一男一女,男生穿着赛车服,一手拎着头盔,一手重重地将女孩揽在自己怀里。
一个垂颈,一个抬头,
一看就知道是正在接吻。
只不过从照片的角度看过去,照不清女孩的脸就是了。
林衔月大脑嗡地一声,只觉得有场烟花秀在视网膜上炸开似的——
照片正是当年在港城,傅初白复出的第一场比赛结束后,两个人在场边接吻的样子。
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周以愿手机上!
她的沉默不语以及面上的惊讶诧异和承认没什么区别,周以愿愣了三秒,从喉咙里压着声音发出一声尖叫:
“我就说!你和苏亦初差将近十岁,得多巧才能有一个共同认识的朋友,仔细一想,她和她那个哥哥也相差十岁,再加上你两好像还都是京北大学的本科!”
周以愿越说越激动,一把拉住林衔月的胳膊:
“所以!你就是傅初白心里那个绝对不可能放下的姑娘,对不对!”
周以愿这一串话信息太过密集,林衔月大脑完全转不过来,只在听到她最后那句结论是额角的神经突突地跳了两下。
过了会儿,她才缓了下声音,轻声道:“你怎么…”
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怎么会说傅初白心底有个绝对不可能放下的人?
她虽然没讲后半句说完,但面色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周以愿也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道:
“就这年,”
她抬手指指手机屏幕:“我被朋友拉着第一次看赛车,当时就觉得冠军好帅,结果一拍,正好拍到他和他女朋友,哎哎哎,不是,是他和你接吻的画面,当时那意境太浪漫,我没忍住,就把这照片存下来了。”
“后来等我认识了苏亦初,才发现这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还是单身。”
说到这儿,周以愿抬手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承认,当时我是想试试追他的,结果…”
林衔月呼吸猛地滞了下,视线藏在眼睫下,轻轻地朝周以愿望去。
周以愿唇角勾起一个‘不行我要被腻死了’的弧度:
“结果我和苏亦初说这个想法的时候,苏亦初告诉我,让我别白费力气,傅初白是分手了,但对那人是不可能放下的。”
“她还说,”
“分手之后,傅初白的世界就和按了暂停键一样,哪里还有让别人插一脚的空挡。”
周以愿说这话的时候纯粹是感慨万千的少女心态,语调里都泛着甜滋滋的蜜意,偏林衔月神经一跳,像是从血管里涌出些泛着温热的冰凉,裹着冲突的矛盾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我一听这话立刻原地变身你两的CP粉,”
周以愿说着,还晃了晃手机,眼睛亮亮的:“所以你现在懂我为什么这么激动了吧!”
林衔月顺着她的动作朝手机屏幕看过去。
照片是很神奇的东西,能把时光定格在过去的某个瞬间。
傅初白口袋里那张两个人的合照是,
如今周以愿手机里这张意料之外的照片也是。
过去就这样无比清楚鲜明的映在她的视网膜上,
在一片静谧中,林衔月听见自己心跳震颤的声音。
第74章
林衔月坐在出租车后座上。
车窗开了个小缝,早春微凉的夜风顺着吹进来,给她算不上清醒的神思降了几分温度。
从在学校的走廊里听见周以愿那番话之后,她就好像是喝了酒似的,迷迷糊糊的不那么清楚。
其实周以愿话里也并没有什么很让人心神晃动的信息,可她却就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傅初白那晚离开前说的那些话,一会儿是数年前两人在一起时的甜蜜场景,过去和现在两相交融,竟无端有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还是车子在街边停下,她才在轻微的惯性中回过神。
车窗的外的风景熟悉又陌生,林衔月愣了下,眼神疑惑地朝前座的司机师傅看去。
那师傅也是个耿直人,迎着林衔月的眼神呆了好几秒才啊了下,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姑娘,不是你说的,到北府华庭吗?”
林衔月一怔,这才意识到窗外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究竟来源于何,
对啊,是她上车的时候自己说要到这里来的。
结完账之后司机很快便把车子开走,林衔月则是站在街边,没往前,只是抬起头往上看去。
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
她想起以前,傅初白开车出门去买好吃,她就会算着时间,抱着星星站在那扇窗户边上朝外看,等看见傅初白的车子开进来之后要么就早早地等在玄关门前,等着他一开门就送上一个巨大的拥抱,
要么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待在书房里,等人拿着零食进来之后才凑上去奖励似的吻一下对方的唇角。
明明是记忆深处的事情,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好像就是昨天似的。
她心下一动,拿出手机拨通了傅初白的电话。
距离傅初白十日之期还有两天,她不确定这个时候傅初白在哪个国家,过着什么样的时间,又能不能接到她的电话。
但所有这些不确定,都没有这一刻强烈的渴望来的真实。
电话响了快半分钟才被接起。
没人说话,只有浅淡的呼吸声来回传递。
“傅初白,”
林衔月在一片血液潺潺流动声中开口道:“你在哪儿?”
电话那边安静着,过了好一会儿,傅初白才悠悠地开口: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再联系的时候,应该说的,是关于上次留下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林衔月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接着道: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她听到电话那边傅初白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下,没等他开口,林衔月便接着道:
“我在楼下。”
她再一次抬起脸朝那扇窗户看去:
“傅初白,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那扇窗户。”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不太清楚,但依稀能听出是傅初白在低声朝旁人交代些什么。
不算长的一句话,等说完之后,气氛又重新回归沉默。
无人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在一阵突然开始的对话中,默契地沉寂下来。
没一会儿,不远处小区大门的值班室里突然出来个穿西装的男人,
一点儿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径直朝林衔月的方向跑来:
“林小姐对吧,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请进。”
林衔月只愣了瞬就立时反应过来——
刚才傅初白的低声几句,看来就是交代这件事。
她朝男人礼貌地笑了下,没推拒,抬腿走进小区大门,
也没挂电话,就这么无所谓的放在耳边。
傅初白那头算不上安静,时不时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男人把林衔月送进电梯之后便自觉地退了出去,看着电梯面板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林衔月心里竟然是一片莫名的平静。
电梯很快到达熟悉的楼层。
林衔月缓步走到大门前,垂眼看着门上暗灰色的密码锁,突然觉得呼吸有些酸涩,在脆弱的血管中泛着细微的钝痛。
她缓了手,抬起手在数字键盘上轻点了几下,
电子系统的滴滴声在空寂的楼道间里异常清晰,一下一下地跃进她的耳廓。
1222,
时间真空了半秒,紧接着,是一阵悦耳的提示音。
门开了。
林衔月站在那儿,视线依旧落在那里没动,
还是当初那个密码,
她的生日,
也是他们两在一起的那天。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底那点儿莫名的情绪来源于何,像是对这一切觉得意料之中,异像是被巨大的冲击击中到久久难以回神,连什么时候将贴在耳边的电话挂断的都不知道。
几个长久的呼吸后,林衔月推开门走进去,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地摸到电灯的开关,“啪嗒”一声,光亮自头顶倾泻下来。
她站在玄关尽头,没往里走,只是掀起眼皮朝屋内看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那句“世界被按下暂停键”,以一种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
沙发上二人一起挑了好久的抱枕,茶几上吃饭抽奖得来的小摆件,墙壁上那副闲时涂抹了两笔的油画,还有地毯上只拼了一半的拼图,
所有一切都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就好像身后的大门是某种神秘道具,只要关上,那么无论日月如何流转,所有的一切会停止在最想被主人留下的那一瞬间。
就在这里,在这个城市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们当年相爱的种种都被傅初白以时间静止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林衔月只觉得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酸胀,像是站在海岸边上迎接涨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刷着她原本就混乱的思绪神经,
就像是突然落进迷宫,全身上下都泛着无所适从。
忽地,
身后的大门传来密码锁的滴滴声。
明明是机器自带的原声,可落在耳廓里,却就是能听出些急躁的味道。
她没动,只是转过身朝门口看去。
原本应该还有两天才会回来的人站在那里,周身裹着强烈的气势,如同在天际线上铺开的云层,厚重地朝林衔月压过来。
她的心脏陡然开始狂躁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