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白把车子停在其中一栋楼下,但没开车门的锁,看样子是没打算下车。
林衔月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从挡风玻璃朝外看。
的确是个很破的小区,看窗户外观似乎有些房子已经空了有些年头,明明是早上正暖和的点儿,却看不见什么人影,只街角偶尔跑过去几只野狗。
气氛怪萧瑟冷寂的。
林衔月拧了下眉,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不偏不倚地看见了不远处那条小道上走过来的男人。
男人佝偻着背,身上的衣服还勉强算得上整洁,但面上却露着一股狠厉和癫狂。
是李成。
林衔月的呼吸几乎是顿时僵住,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行动的方向。
李成手上提了个很大的包,没什么犹豫地就进了其中一个楼道。
直到他的身影全都消失在黑暗中,林衔月才像是终于积攒了些力气,转过脸看向傅初白,嘴唇张张合合,却愣是没有一个音节流出来。
而相较之下,傅初白则显得淡定很多,他先是按下车窗将手伸出去,似乎是在车门上点了两下,
紧接着,有几个穿着随意的男人就从他们的车后面走出来,神色严肃认真地快步走进了李成刚刚进去的楼道。
林衔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车门里传来咔哒一声。
紧接着,是傅初白的声音,
很轻,像是安慰,但同时也很重,带着认真和坚决:
“走吧,”
“我陪着你,把这事做个了断。”
第79章
林衔月怔怔地看着傅初白。
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算是反应了过来——
他已经知道有关李成的事情了。
见她坐着没动,傅初白也就没着急下车,而是偏过身子来面对面,很轻、也很稳地将林衔月略显冰凉的手攥住:
“有我呢,”
“别怕。”
林衔月很想说自己没怕,但声带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冻住似的,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初白也没催,就只是将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在掌心。
温热的,干燥的,
一点一点地将温度传进林衔月的心脏里。
呼吸慢慢顺畅起来,
她缓了下神,很轻地嗯了声。
两个人一齐上楼。
楼道老旧,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有墙壁上那扇小小的窗户泄进些算不上明亮的光源。
林衔月的手被傅初白攥在掌心里。
两个人一路沉默,一直等走到顶层才将脚步停下。
刚才跟着李成上楼的那群男人的其中一个站在门口,看见他们上楼后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傅总。
“没事吧。”
傅初白问。
“没事,”
男人声音很沉:“人我们已经搜过身了,您放心。”
傅初白嗯了声,牵着林衔月的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铁门。
门锁是被撬开的,结合屋子里的情况,显然是这里的主人多年未归,让李成有机可乘,将这里当成自己短暂的落脚点了。
林衔月和傅初白径直朝客厅走去。
李成瘫倒在地板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大概是为了不让他胡乱喊叫,嘴里被塞了块脏兮兮的布。
只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消停,朝周围的男人们不断发出愤怒和狂躁的呜咽,直到听见他们朝玄关这边发出声响,才将视线打过来。
客厅拉了窗帘,光线昏暗。
林衔月垂着眼睛朝李成看去,
四年的牢狱之灾让李成衰老不少,但同样,也让他身上多了几分疯狂。
大概是年龄上来之后老眼昏花,李成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身体猛地从地板上弹起,吼间发出激烈的、狂躁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逃避的嘶吼声。
林衔月藏在皮肤下的神经不受控地抖了下。
说来也奇怪,她和李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算不上长,但每当看见对方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想要逃避的恐惧却是如此真切。
想想,大概是因为她的生活只要有李成的出现,总是夹杂着刺目的鲜血。
这些思绪就像是漩涡,开始转动便很难停止,只能任凭陷落。
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林衔月觉得有寂然的寒意从皮肤里渗进来的时候,她的手突然被捏了下,
很轻的力道,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激烈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瞬,她抬起脸,只能看见傅初白的眼睛,
那里是一片温润的黑,泛着光。
他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
林衔月的纷乱复杂的情绪在傅初白的视线中慢慢回落,她很浅地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傅初白也点了下,然后转过脸给周围的男人递了个眼神。
很快便有人上前把李成嘴里的脏布取下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成立刻嘶吼出声:
“林衔月!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我他妈的是你爸!你敢让人这么对我!快他妈的让他们把我给松开!”
林衔月握着傅初白的手没松,看着李成没说话。
倒是边上的傅初白,声音很轻地来了句:“躺着吧,地上适合你。”
完全平淡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陈述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的事实一样。
李成的视线猛地转到傅初白身上,又骂了句:“他妈的关你屁事!”
这话还没说完,边上就有人上来踹了他一脚,力道不小,李成的五官一下缩起来。
赶着李成闭嘴的劲儿,靠边的男人拎着李成的包走到他们两边上:“傅总,和你想的差不多,还好我们今天把他逮到了。”
林衔月跟着傅初白的动作朝包里看,在看清包里装的东西之后视线猛地一滞,
是把外面水果摊上常见的那种水果刀,很长,也很锋利。
大脑里的思绪一下停住,就像是被浪潮不断冲刷的海滩似的,恍惚间她只听见傅初白用略显不耐的声音让那人把包拿远点。
对话的空挡,李成也反应过来,阴诡的眼神在林衔月和傅初白身上转了一大圈之后桀桀地笑了两声,
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傅总?”
“合着你他妈的兜兜转转,还是傍上了当年那个富二代啊!”
林衔月蹙了下眉,回握了下傅初白的手,然后缓缓张开嘴,说了她走进这个房间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和他没关系?”
这话虽短,但是却似乎很精准地点燃了李成胸口郁积的情绪,他猛地往前一扑,还是身侧的人眼疾手快抓了下才没让他靠近林衔月。
他眼睛里不满是鲜红的血丝,嘶哑狂躁的声音已经分不清是恨多一点,还是讥讽多一点:
“我们大家现在的样子,哪一点和他没关系!”
“当初要不是你非得和他搞在一起,我怎么他妈的会牵扯到那一大摊子事情里,你弟弟又怎么会死!你他妈的现在说和他没关系!”
说到这,李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面容扭曲的笑了下:“还有林新军,你最亲爱的舅舅,现在应该也是个半废人吧。”
都说最恨你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李成便是如此。
他太清楚林衔月在意的是什么,也太清楚揭开那块儿伤疤会让林衔月感觉到鲜血淋漓的疼——
李言才死不死的,说实话,林衔月不在乎,
但舅舅受伤,她很在乎,而且很难装作这事已经过去。
她愣在原地,眼睛的焦点一点点模糊下来。
李成还在接着骂,面上依旧是扭曲的笑:“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当时在港城,那个替你挡了一下的男的,当着他,你他妈的敢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一句,和你边上的这个人,没关系。”
林衔月胸口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用重锤敲击,喘不过气来。
她本能地抓了下傅初白的手。
但是却没抬眼去看他,
没敢,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
李成口中的那个男的,
是单末北。
当年李言才死了之后,李成便如同刚才话里说的那样,将一切的起因都归到她身上。
于是他追去了港城,抱着一命抵一命的想法在某天夜晚的小路上想要袭击林衔月,
正好那天单末北和林衔月在一起。
单末北因此受伤,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接近十公分的疤痕,对右手造成的伤害是难以逆转的,
李成也因此被捕入狱。
这件事一直是林衔月心中一道很难抹去的阴影,她空着的那只手逐渐收紧,垂着头,眼睫在气息流转间不停地颤着,
像是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蝴蝶。
李成看见她的反应,更加兴奋起来,眼睛里沁着焦黑的恶,说出口的话更是淬着浓烈的、无法忽视的狠毒:
“而且我告诉你,这一切不仅和他有关系,你也逃不了,甚至你的关系更重,毕竟如果没有你,你妈,你舅舅,我儿子,还有那个愿意当护花使者的男的,”
“就都不会出事了。”
这话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说道的逻辑,只是透着李成纯粹的恨与恶。
即使林衔月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间一直不断地做着心里建设,但当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免愣了下。
她的眼皮有些发麻,感觉周围一切都泛着不真切的、嘈杂不明的低频噪音,
很像在港城那些年,半夜失眠时脑海里传来的声音。
林衔月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失去方向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了下,
不算重的一下,但却传来足够的力量让她往上抬了下眼。
视线里是傅初白下颌绷紧的侧脸。
他没看林衔月,只是顺着某种动作本能伸手将人往身后带了下,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李成。
“说完了?”
声音没什么异常,但漆黑的眼睛里裹着让人胆寒的压迫感,李成像是真的被吓住,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傅初白也没等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只不过这次不是冲他,而是冲边上站的那个男人:
“联系王律师过来处理这件事,转告他,只有一条,”
“以后别让这个男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说完,也不管李成陡然铁青的脸色和随即出口的难以入耳的脏字,傅初白转过身,拉着林衔月便走出了房门。
大概是那块破布又被堵在李成嘴里,林衔月听不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她只任凭傅初白牵着,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去。
外面的街道依旧没有人,太阳懒散地挂在天空上,不大,但也能在灰白的水泥地面上洒出一层淡淡的光。
林衔月落了半步在傅初白后面,
她看着他的背影。
没人先开口。
片刻,林衔月快走了一步,伸出那只空闲的手拽住傅初白的衣角:
“傅初白,”
她叫他的名字。
林衔月本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落泪,结果没有,甚至语气里是自己都没预想到的平静和坚定。
傅初白顿了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垂眸看着她。
林衔月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别在意。”
“你只要爱我就好了,”
“其他的,都和你没关系。”
第80章
林衔月攥着傅初白衣角的手指用力不小,指节泛着淡淡的白。
傅初白的呼吸声骤然变得很沉,垂着眼,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
他们两心里都和明镜似的,
李成状如疯癫说出的那番话,直白地将两人中间那块儿用于遮掩的布掀了起来,
六年前分手时说的那些话,或许无心,或许有意,
但到底是苟延残喘地立在那儿。
像根不深不浅的刺,伤口不深,但只要想起来就会泛着细微的疼。
傅初白顶了下腮,压着心里复杂的情绪,声音低沉:
“什么叫,我不用在意。”
林衔月视线往下垂落几分,捏在他衣角的手跟着轻颤,声音发紧:
“这些事,说到底都和你没关系。”
“你不应该被莫名其妙责怪。”
李成说的那些话,当年在港城的警察局里,林衔月听过不止一次,
意思都和今天说的大差不差,
怨她小小年纪一堆事,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环环相扣,害死了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害惨了爱她护她的舅舅。
当时李成的嘴脸比方才好不到哪里去。
这话刻在林衔月的脑海里,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接将她刺了个对穿,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地淌了这么些年。
林衔月不是没感觉到李成话里的不对劲,
但没办法,她没法坦然地说服说这一切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李成是恶魔,
那么她应该可以算是把恶魔带进旁人生活的帮凶。
所以所有的一切责备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她是无所谓的。
但傅初白不一样。
他什么都没做错,
又为什么要被莫名其妙地牵扯进来呢。
想到这儿,林衔月张开嘴又重复了遍:
“和你没关系的。”
“和我没关系?”
话音刚落,傅初白就紧跟着张开,声音没了惯常的平静,罕见地带着些气恼:“所以呢?是和你有关系?”
林衔月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之后又否定地摇了摇头,瞳色藏在眼睫的一片阴影里,声音里泛着抹不开的委屈:
“我不知道。”
傅初白垂眼看着她,片刻,叹了口气,
然后抬起胳膊,包住林衔月还捏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是生气,但没办法,在林衔月面前,他永远都是输家。
傅初白抬手将人扣进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罩在她的后脑勺上。
李成说的这些事,桩桩件件他心里都有数。
当时年轻气盛,听到林衔月不留情面的分手便上了头,但等回过神来,也是能很清楚地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这种事,光他明白没有,得让林衔月想清楚。
只要等她想清楚,就会自己回来。
只不过傅初白没想到,林衔月足足用了六年时间才重新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