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神怒佛怨,齐国公嫡女借此奏请大罗金仙下凡,借其神力,铲除妖魔,还京都太平,还人世安稳。
这就是溯洄镜中显示的,属于应拂云的炮灰的一生。
命轨中写就的事情不得更改,世间万物,普遍相连,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为个人私欲而任意更改,只会引来更大的祸端,牺牲更多的生灵。
――溯洄镜和守护神兽有白是能窥见万物命轨的神器和神兽,这是他们生而知之的道理。
只是,这世间太平,为何就非要一个女子献祭呢?
有白不懂,溯洄镜也不明白。
第10章 鸡同鸭讲
应拂云想起前日的暴雨,又想到那晚无故落水的主母,不由得弯唇轻笑,在言辞板上写字,解释给有白看。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而我失声,不过是物伤其类,顾影自怜罢了,并非海棠花瓣特别,你不喜欢也正常。’
她丰肌弱骨,眉目多情哀婉,微微笑着,像是风中花树枝条颤颤,叶摇花落。
没有社交经验的有白突然就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蛇尾无意识地缠紧皓腕,有白抓着发梢,手足无措地找补。
“我只是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没说我不喜欢啊!它很漂亮,红花绿叶的,花朵繁茂得能和朝日争辉,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而且,海棠也不全是没有香味,是秋海棠无香,别的海棠,有些是有香味的,清淡悠远,也很好闻的。不,我不是说无香的海棠不好,诶呀!你不要难过。”
说到最后,有白眉眼耷拉,沮丧地垂下头,缠绕皓腕的蛇尾也慢慢松开些许。
笨拙,天真,热忱,还真是好懂。
应拂云含笑低眸,黑色的蛇尾粗壮有力,挂在她消瘦伶仃的腕骨间,不再像以前戴了个黑镯子般和谐,反倒像诡异奇谈中的野兽与少女,透着一股子怪谲。
许是变大了的缘故,蛇鳞接触肌肤时,都不再温凉滑腻,反而显得粗糙冰冷。
染了花汁的指尖微动,粘腻烦人。
应拂云拿出手帕擦拭指尖,视线不时落在壮硕的蛇尾上,不知不觉,初见时的疑惑又浮上心头。
蛇还能有两条尾巴吗?为什么他化成人形,有了双腿,还能再有尾巴呢?
将手帕折好放到桌角,应拂云指了指左腕上缠着的蛇尾,目露疑惑。
有白接受到应拂云的目光,神情更加萎靡,委屈巴巴地将尾巴收回,藏在衣摆中。
“你别不开心,我刚才是不小心缠上的,真的!”
应拂云摇了摇头,抬手写字,解释自己的意思。
‘没有难过,也没有因为蛇尾不开心。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你有了人类的双腿,还能有蛇尾呀?尾巴开始不是变成双腿了吗?’
闻言,有白湛蓝如洗的眼睛顿时焕发光彩,迅速将蛇尾重新缠上皓腕。
他唇角含笑,神采飞扬,i丽至极的面容耀眼至极。
毋庸置疑,他真的很美,面若冷玉,眼澄似水,丰姿冶丽,既像明珠藏于暗室,熠熠生辉,又像冷刀初开刃,锋利逼人。
精怪都是这样美吗?这样美的妖精们为什么会爱上庸俗懦弱的书生呢?
应拂云被他的美貌所惑,一时失了心神。再回过神来时,有白已经掀起下裳,露出红色长靴,语调轻快地解答她的疑惑。
“这个呀,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呢!”
有白踢腿,好让应拂云能更加清楚地理解他的意思,“其实尾巴才是本体,人类的双腿更像是一种装饰,就像有些兔子精变成人,往往有着高高的发髻,那才是她们真正的耳朵,人类的耳朵只是为了让她们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罢了。如果要和她们说话,对着发髻效果更好呢哈哈哈。”
应拂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惊讶地瞪大双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有白还在笑,应拂云无所事事,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荡,地毯、书桌、蛇窝、软榻……
满目淡粉花瓣,应拂云忽觉不妙。
她猛然起立,弯腰探身,查看院中海棠花树的现状。
果不其然,前日狂风大雨都没打疏的海棠花树,如今何止是绿肥红瘦!
那是一丝一缕的红花都不剩了啊!
应拂云到吸一口冷气,换乱之中抓住有白的胳膊,反复询问。
‘会被看到吗?花,海棠花全没了!你会被发现的!能不能把花变回去?你把花变回去好不好?’
院里的异状说不定已经被嘴快的下人传开,姚氏那么紧张她,肯定会联想到京都的恶妖,要是姚氏找了司妖局的捉妖师来,那她该怎么办?
蛇妖实力不详,但不管他打得过打不过司妖局的捉妖师,她借他逃出应家的计划肯定都会失败了。
应拂云想到自己横尸乱葬岗的样子,心惊肉颤,竟忘了自己不能言语的事实,嘴唇张合,语速极快地逼问有白。
有白看不清她的唇语,反复确认后,提取出应拂云又在担心他的意思,笑着安抚应拂云。
“你别担心,没关系的,神术隐身之下,没人能看见我,没人能听见我。”
这蛇妖到底在想什么?
应拂云眼见有白咧到嘴根的笑容,实在解读不出来他的心思,无力地垂下双臂,拿过言辞板,在板面上勾勾画画。
‘海棠花忽然之间不翼而飞,又全出现在我房中,定会令下人起疑,说不定会暴露你的身份,引来朝廷的捉妖师,有办法将花瓣种回去吗?’
我知道你实力强大无所畏惧,可我不能啊!不要给我添麻烦可以吗?
――这是应拂云的潜台词。
而有白将之解读为:她果然是在关心我!
他嘴角微扬,只觉心脏又开始泡在温泉水里,惬意地来回游荡。
“别担心,我有办法处理。”
有白言笑晏晏,轻轻松松地一甩尾巴,无数小旋风平地而起,将室内的海棠花瓣卷入其中,再汇成一股粉色微风,穿堂而过,消失在两人眼前。
“好了,这样就没有痕迹了!”
蛇妖有白眉开眼笑。
哑女应拂云心力交瘁。
第11章 认命?
虽然海棠花一息之间尽数落尽,但前两日的鲜花残骸尚在,并不会显得过于离奇,加上海棠花落时分,应家嫡出的大小姐,姚氏的心肝宝贝,“才貌双全,心地善良,合该做云端上的人物”的应念珊,带人来了惠阳院。
下人们忙着迎接应念珊,哪还有心思关注院里的两株树的变化。
府中订的新衣到了两日,高热刚退的姚氏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应念珊换上新裙子,在她眼前晃了几遭,姚氏才想起来,她没派人给应拂云送新衣。
而应拂云之前又和她说过想讨一个识字的丫鬟养蛇。一来二去的,姚氏便吩咐嫡女替她跑一趟,顺便问问应拂云,出阁的日子近在眼前,要识字的丫鬟养蛇是要干什么。
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应念珊矜贵地揪着裙裳,走过长廊,穿过圆形拱门,踏进惠阳院。
这还是应念珊长大后,第一次主动走进惠阳院。
虽说她小时候经常来这儿欺负哑|巴姐姐,但这么多年没来,期间惠阳院又翻新了几次,她多少还是有点陌生的。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只种了两株海棠,竖着一个红漆圆木秋千,连副乘凉消遣的桌椅都没有,和那哑|巴一样寒酸。
海棠树倒是生得好,枝繁叶茂,叶子浓绿到泛着油光。
“姐姐呢?”
应念珊站在院中,对门口守着的丫鬟垂首示意,明知故问。
“怎么不见姐姐出门?整日在屋里静坐,虽然清闲,但也容易生病,还是要不时出门,见见太阳才是。”
掌院嬷嬷磕掉了门牙,大丫鬟高热才退,惠阳院两个主事的都不在,余下的小丫鬟们不熟悉应念珊的脾气,摸不清楚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推出秋月来回答。
“回念珊小姐的话,我们小姐喜静,又养了一条喜欢阴凉的小黑蛇,所以才会整日待在室内。”
“哦?是吗?”应念珊轻笑,脾气颇好地接话,“早听母亲说姐姐养了一条小蛇,倒不知姐姐这般喜欢它,竟至吃住同行,连妹妹来送新衣都不愿出门一见。”
语毕,身后的仆妇低眉上前,各人均抱着淡色长裙并首饰珠钗数件。
惠阳院的小丫鬟们大气不敢出,秋月提心吊胆地推开半掩的木门,对屋里喊。
“小姐,您在休息吗?念珊小姐来找您,现在在院子里等您,我先推门了。”
屋内,听完全程的应拂云低眉敛目,拨落腕间蛇尾,指了指缓缓打开的房门,示意有白换回蛇形。
她嫡出的妹妹应念珊,自幼被应家人捧在掌心上,千娇万宠着长大,从来自诩出类拔萃、高人一等。
小时候不懂遮掩,行事贪婪霸道,总以欺负府中下人为乐,长大后却学会了姚氏面慈心苦的一套作风,赢得不少好名声,现在又想要借着她的尸骨,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真是应家一脉相承的吸血鬼。
应拂云抖抖长袖,咽下喉中冷笑,拿起桌上的言辞板,朝门外走去。
见应拂云心情不佳,有白没有再重复自己的神隐术无人能看穿的事情。
他乖乖变成原型,往身上套了个轻身术,熟练地攀上应拂云的手臂。
蛇尾盘在腕骨,蛇身缠绕臂膀,蛇首搭在肩颈上,湛蓝透澈的蛇瞳机警地圆睁,随着应拂云的动作而移动。
应念珊一进屋,就看到这骇人诡异的一幕,膝下一软,险些瘫倒在贴身丫鬟身上。
“姐姐竟然真养了只蛇,乍一看还挺吓人的。不过话说回来,喜欢这些的大有人在,想必姐姐日后不会缺人交流养蛇心得。”
应念珊心中害怕,不敢抓着应拂云的手叙旧,随意扯了两句,便进入正题。
“母亲病了两日,却还惦记着姐姐的新衣,我正巧得空,便替母亲给姐姐送过来。”
应拂云的目光落在屋子里不苟言笑的仆妇手上,无一例外,全是素色裙裳,并着珍珠、白玉装饰的钗环。
款式颜色,与从前送来的衣裳并没有太大分别,都是传言中狗宦官所偏爱的。
自从姚氏定下攀高枝的主意后,她已经穿戴这种服饰一年有余。
“衣服是母亲花了好些心思,专门为姐姐定做的,但珊儿想,只有华服,没有美饰怎么行?”
应念珊扶着贴身丫鬟的胳膊,笑意盈盈,“姐姐喜静,和珊儿交流不多,不知姐姐喜好,珊儿便自作主张,添了些适配的珠钗首饰,一并给送过来,还望姐姐喜欢才是。”
应拂云回以微笑,写道,‘多谢珊儿妹妹关心,我都喜欢的。’
“姐姐喜欢便好,麻烦惠阳院诸位,将衣物首饰收拾起来,务要使得姐姐烦心。”
应念珊一番唱念做打,指挥着下人行动。
下人来来回回,将不太宽敞的房间完全挤占。
应拂云八方不动,看着应念珊表演,这些恶心人的手段不过是老生常谈,她早就习惯了。
下人收拾完以后,俱退出房门,留下应拂云、有白、应念珊和应念珊的贴身丫鬟流珠,三人一蛇妖在房间里。
流珠搬来软凳,用手帕擦净,扶着自家小姐坐下。
应念珊嫌恶地皱眉,弹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道,“听母亲说,姐姐想讨个识字的丫鬟养蛇用?”
应拂云点头,指尖轻抚肩颈上躁动不安的蛇首,单手在言辞板上写道,‘确有此事,我不能言语,不便与有白建立感情,便想着寻一个识字的丫鬟,能将我写的字读给有白听。’
“原来如此,”应念珊眉眼弯弯,那一双和应拂云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流淌着浓浓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我还以为姐姐还在念着陆哥哥,想要找个纸笔传情的丫鬟呢。既然是为了养蛇,也不好说什么,府中识字的丫鬟稀少,用来养蛇可真是大材小用,但若是没有,这条小蛇怕是至死也听不到它的姓名。真是可怜。”
应念珊微微蹙眉,颇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哀怜。
许久,她拍手笑道,“若不然,我把流珠拨给姐姐,再养六七日的蛇?”
有白听着应念珊的话,心情复杂,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没懂应念珊为什么说自己可怜。
他是天生神兽,虽无亲无友,但地位超然,有什么好可怜的?
有白不明所以,吐了吐信子,表达自己的困惑。
应拂云以为有白是在威胁应念珊,抬手摸了摸他的尾巴,以示安慰。
有白霎时瞳孔涣散,气血上涌,满脑子都是:她她她,又双占蛇便宜!
第12章 求告
应拂云哪知道蛇妖心中所想,见身上蛇躯安静下来,她便抬手在言辞板上写字回复。
应念珊不过是怕她还想出逃,用找丫鬟一事试探她。她先前讨丫鬟,是为了耍蛇妖的好感,但蛇妖连秋月讲的故事都不感兴趣,让识文断字的小丫鬟读话本应该也没什么用。
硬是讨要,还会惹人怀疑,后面想再提别的要求也会困难很多。
识字的丫鬟不要也无妨,材料准备,她一人足矣。但她还没有去道观求结契用的符,她还必须要出门一趟。
不能和应念珊起冲突。
应拂云斟酌措辞,在言辞板上一字一句写道:‘多谢妹妹好意,流珠是妹妹的贴身侍女,我怎么好意思借用?向母亲讨丫鬟已是三日前的旧事,最近我观有白似乎不喜欢听人说话,连小丫鬟们间的闲聊,他也不愿听。想必小蛇如我一般喜静,识文断字的丫鬟大抵是用不上了。’
应拂云写完,递给应念珊看,果然见应念珊志得意满的笑容。
生活所迫,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
应念珊将言辞板递回,瞅见应拂云写字手上的翡翠镯子,青绿色的玉镯套在纤细白皙腕骨间,更显她楚楚可怜。
应念珊不着痕迹地感慨,“母亲还真是疼爱姐姐,这可是上好的冰种翡翠,做成这样大小的镯子,可要花上不少银钱,都够我半年花销了。”
应拂云目光落在青绿色的镯子上,刻意忽略时还能忍受,如今被应念珊特意提醒,她喉咙泛酸,忍住恶心反胃感,微笑着将镯子褪下来。
“姐姐这是做什么?还是戴着吧,”应念珊止住应拂云褪镯子的手,轻笑道,“这镯子还是戴在姐姐手上好看,攘袖见素手,皓腕约玉钏,真是再楚楚动人不过。说起来,我今天来,除了替母亲送新衣,还有一件事要说呢。”
应拂云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
流珠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块斑驳青玉玉佩,连带一份同心结和香囊,躬身交予应拂云。
应拂云伸手去抓,手却莫名颤抖,一个不稳,便眼看着象征昔日温情的玉佩砸到她腿上,又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