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两次的咨询中,咨询师已经对廖青的情况稍作了解,听到这件事也相当惊讶,于是今天谈话的中心就变成了任茗。
廖青感觉自己好像和咨询师谈了很多,又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没谈,所以当乔榆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和咨询师谈了些什么呢?”。
廖青竟然愣了很久,才犹豫着说,“和咨询师谈了任茗,我说了很多任茗的好和坏,我本来以为咨询师会帮我分析任茗这样对我的原因,但……”
“嗯,咨询师没有帮你分析,那她说了什么?”乔榆问,从店员手里接过最近正流行的热奶宝,转身递给廖青。
“好像也没说什么,”廖青神色有些迷茫,“都是我在说,她告诉我,因为任茗已经去世了,我最好的选择是原谅她。”
乔榆低眉,“原谅?”
“嗯,咨询师说的原谅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她说的是真正的原谅?还给出了原谅的三个标准和七个原则,教了我一些小方法来做练习。”
廖青咬了一口热奶油,甜腻的食物滑入食道,为她带来不少慰藉。
她补充说,“我的咨询师说真正的原谅是一个过程,它是一种释然和接纳,能让我拥有更好的健康习惯和更低的抑郁水平。但是我觉得好难啊,我要能够客观地看待任茗和她的伤害,还要同情她?这点好奇怪,下次我要再问一遍。”
两人在广场前的公园椅上坐下。
“最重要的是,我要做到放弃了继续惩罚任茗的权力,或是不再想要从任茗那里得到补偿,才是真正的原谅她。但这一点,咨询师说任茗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无法得到,最好能自己释怀。”
廖青一边吃一边说,乔榆则捧着热可可混威士忌的特调奶酒,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廖青看。
热气混着可可的香气,夹杂着威士忌的芳香,从粗吸管往外飘。
熏得乔榆昏昏欲醉。
乔榆不自觉眨眨眼,不动声色地往廖青旁边又移了移。
廖青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叹了口气,言语之中流露出少许迷茫和依赖。
“虽然我也觉得咨询师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做不到。我感觉,我做不到。有一就有二,我不知道任茗还在背地里对我做过什么,也无法理解她的动机,如何释怀呢?”
“乔榆,你说,茗茗做那些事,真的只是出于爱我吗?”
乔榆低头,在馥郁酒香沉声说,“我希望如此,完全出于爱的伤害更容易被原谅。”
但他知道不是。
如果任茗真是因为爱廖青才伤害廖青,精神控制她,没理由死后移情别恋,转而贴身保护其他人。
妖管局的调查已经大致锁定了任茗可能的附身对象,也申请了外援天师,现在,他们就等着学生和教师返校,再出一次事故,确定任茗到底在跟着谁。
“算了,不能深想,”廖青挠头,把蛋皮和包装盒分开,扔到不同标识的垃圾桶里,“我吃完了!不过,我感觉今天说了好多任茗的事情,晚上会梦到她吗?你上次带我见的那个天师说,任茗的魂魄不在我身边。所以,她也不会到我的梦里来,是吗?”
“我好想,好想再见茗茗一面啊……”
廖青说,带着哭腔,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乔榆垂眸,眼中黑色的情绪翻滚。
任茗,你最好是出于爱意,否则我必要你魂飞魄散!
乔榆起身,将还热着的特调奶酒放到廖青手中,冲她微笑,“会见到的,一直思念的人一定会重逢。走吧,我们不是说好今天去看皮影戏吗?腾冲市的巡演团只在云城停三天,今天错过了,再想看到就得出市了。”
廖青低头捧着纸杯,小幅度地点头,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对不起,又和你说了不愉快的事。怎么每次都在和乔乔倾倒负能量啊?真糟糕。”
“不好意思啊,可是我看遍了我的生活,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发现我根本找不到有快乐的事情。我不知道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为我生病了。”
“对不起啊,希望下次聊天,可以和你谈一些快乐的事情,说一些轻松愉悦的小事,也能听你说一些你的烦恼与开心。”
廖青说,长出一口气,抬头对乔榆抿唇轻笑,笑得快要哭出来了。
乔榆摇头。
身后传来电瓶车的铃声,乔榆拉着廖青的手腕,给电瓶车留出足够宽的空间。
不期然和男人肌肤相贴,廖青有些慌张。
她抬眼,在嘈杂的车流声中转移注意力。
她抬头后,没注意到乔榆的眼神,却发现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了。
秋天,悄悄地开始了。
“乔榆,叶子黄了诶,秋天来了,但它们明年还会变绿的,是吧?”
乔榆没有放开廖青的手腕,而是顺势握住廖青纤细的腕骨,带着她在黄昏落日中慢悠悠走向文化创意产业园区。
他听到自己心疼到几欲流泪的声音。
他回答,“对,树叶会黄,会落,也会一茬一茬长出来。”
“真的吗?”廖青问,神色天真的像个小孩子,“她会好起来吗?我是说叶子。”
乔榆严肃点头,“会,她会好的,我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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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看完皮影戏后,廖青又请乔榆吃了江川石锅鱼当晚餐。
石锅鱼是整条现切现下锅煮的,耗时比较久,但这样做出来的鱼汤奶白,鱼肉鲜香,总体而言,花的时间还是很值的。
等廖青回到出租屋,已经快九点了,她洗了个澡就困得不行了,吹头发的时候直打哈欠,真想倒头就睡算了。
但廖青想到白天和咨询师约定好了,咨询结束以后一定会做练习,试着自己拯救自己。
廖青向来乖巧,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做到。
于是,廖青一咬牙,去冰箱里掏出冰盒,扣了几颗小冰块放到脸盆里,用冰水洗脸,刺激自己清醒。
还用着隐身术的小织梦兽不明白,她从枕头上爬起来,藤蔓扒住卫生间门上的百叶窗,探头探脑地打量廖青。
“青青姐姐真奇怪!明明被我影响得都要睁不开眼了,为什么还不睡觉呢?是担心榆木妖局长入梦吗?可是青青姐姐怎么会知道局长给我传了灵信呢?”
小织梦兽不理解。
廖青单手撑在洗手台上,鼻尖被冰水冻得红通通的,却还是倔强地不肯睡觉。
廖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自己的生物钟为什么这么准了?
几乎是到点就困。
还能一觉睡到天明!
放在之前,这种睡眠质量,她想都不敢想。
她从前经常失眠,勉强睡着也是噩梦缠身,很容易惊醒,而且,一旦早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可真是稀奇。”
廖青感叹,深吸一口气,整个脸埋入冰水中,在脸盆里憋气,抬头前还别有童趣地在水里嘟嘟嘟吐泡泡。
这可把小织梦兽吓坏了,她从背后看不到脸盆里的情况,还以为青青姐姐是想不开在用脸盆自杀呢。
“算了算了,就让青青姐姐熬一次夜吧!局长的事情再说吧,反正我在青青姐姐这里,他也罚不到我头上。”
小织梦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撤销了天赋技能。
廖青从冰水里抬起头的时候,只感觉屋里的花木香味淡了点,自己也忽然就没那么困了。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泡冰水起效了,擦了把脸就去书桌前坐下。
小织梦兽对廖青的行为很感兴趣,便也跟着过来,跳到廖青左肩上,看她忙活。
廖青只觉左肩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原样,她没有放在心上,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笔记本。
“我们有一些建立原谅的技巧。首先,列一个她曾经做过的,让你感到被伤害的事件清单,入选标准是你曾经耿耿于怀,很难原谅。你可以问问自己,从1到10,我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多大的伤害?1为严重程度最轻(但仍然严重到需要努力去原谅),10为最重。将这些事情按照数字大小排序,从小到大。一般来说,我们选择从程度最轻的那件事开始,试着去原谅她……”
“其次,回想这件事的细节,问问自己:她做的这件事对我的生活产生了什么负面影响?可以从身体和心理伤害两个方面考虑……在此过程中,请允许自己因回忆而产生消极情绪……”
“第三步,当你准备好时,请做出原谅的决定。这个决定意味着,你要给予这个曾经伤害你的人以仁慈。当我们给予她这种仁慈时,我们是在刻意减少对这个人的怨恨,并以宽容、善良、尊重、甚至爱来替代。在做出决定的过程中,我们要明白的一点是,原谅并不代表着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找借口,或是忽略公平正义……”
廖青回想咨询师给出的罗伯特・恩莱特的八个原谅步骤。[1]
她按照咨询师提供的练习方法在笔记本的空白页写上“伤害事件清单”。
1.任茗撒谎,说徐云天出轨,骗我和他分手,导致被单方面分手的徐云天纠缠了我半年,但她后来向我认错了。
……
…………
10.任茗在初中散播我的谣言,逼走了我的两个朋友,让我遭受了两年的校园暴力,但她也在我被欺凌的时候努力保护我。
“好吧,我其实不喜欢徐云天,虽然他性格很阳光,肌肉也很好看,但是是个不爱干净的体育生,身上总是有汗臭味。而且,茗茗也向我道歉了,刚分手完就和我说明白了,当时我被徐云天纠缠的时候,还庆幸有茗茗帮我分手了。所以,产生的负面影响不是特别久吧。”
廖青郑重地说,“我决定,做出原谅任茗的决定。我要以宽容、善良、尊重、甚至爱来替代愤怒和怨恨!”
做完前三个步骤,廖青并没有体会到什么明显的、立竿见影的变化,甚至因为主动回想任茗对她的伤害而难过。
她难免对咨询师的提议有些失望,大脑又习惯性地开始胡思乱想。
思绪纷杂,廖青有点烦躁,又有点愤怒。
情绪上头,廖青一时控制不住,她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两三百字,给咨询师发了一封邮件,询问咨询师自己要怎么客观地看待任茗和任茗造成的伤害,质问咨询师她要怎么在永远无法得知真相的情况下同情任茗?又问咨询师,什么算同情任茗,她为什么要同情任茗?
邮件刚发送成功,廖青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太心急了,咨询师明明说了释怀是一种过程,她不能太急于求成。
可是,一想到任茗,廖青实在无法冷静思考。
她长吁短叹。
“青青姐姐怎么又不开心了?那个叫任茗的,真讨厌,我不喜欢她!”
廖青声音里的情绪过于浓烈,小织梦兽听着难受,吐槽两句,便跳下廖青的肩膀,跑回枕头上窝成一团,权当自己是个没有灵智的普通植物。
廖青手臂一轻,指尖不由自主地滑到短信页面,她看着永远在第一排的“天使茗茗”,点进去翻看自己曾经发送的长消息,委屈得直掉眼泪。
最新的一条是她出院的前一晚发的,她躺在病床上,心碎地打了近千字的短信质问任茗,一半在回忆两人昔日的友情,一半试图通过摆事实、讲道理得到答案。
但任茗已经死了,她永远得不到答案!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茗茗,你还背着我做过多少事呢?”
“要不是周容容说,我都不知道你的计算机那么好,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呢?”
廖青问,抬脚把自己砸到床上,带着一肚子闷气,在无解的疑问中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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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吗?新案件发生在隔壁渝市?!”
“确定,乔局,嫌疑人中有两个在首都读书的大学生今年刚好去大理乡下支教,之前的轨迹也对的上,要先派人去和川渝分局的同志对接吗?”
五味子拿出一份现场报告和数据分析结果。
乔榆看了一眼结果,摇头道,“等等,我不信那是‘任茗’。”
五味子反问,“那她要是就是凶手呢?你来承担后果?就算是她迷惑我们的陷阱,我们也必须去一趟!乔局长,不是只有你的青青小姐的命是命!凶手有什么毛病,非要针对青青小姐?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您太过珍惜青青小姐而做出的错误判断呢?”
五味子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让乔榆愣在原地。
他突然毫无逻辑地回想起周容容的总结。
“任茗似乎想把青青驯化成她喜欢的样子?不,应该是改造成她专属的玩具。”
“任茗她仿佛,嗯,就是为了青青,才到世间走一遭……”
驯化,命数,为了青青才来到世上……
乔榆灵光一闪,他双目圆睁,没有回答下属的质问,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老神在在的张天师。
张天师似有所觉,睁开眼,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好了,小乔局长,要入梦吗?”
乔榆垂眸,第三次问张天师,“天师,你确定‘任茗’出现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纠正廖青的命数,让她走向正轨?”
“小姑娘的八字确实如此,但我也说过,没有‘任茗’,你的命运也不会与廖青交织,所以她没有走上死路。”
“那如果廖青的命数不被纠正,我是说她以偏离的方式发展,谁的命数是被她影响最大的!”
最后一句话问出口,乔榆掷地有声,目露凶光。
仿佛无论张天师说出的人是谁,他都会当场将那人枪决,不计后果!
张天师闭目,双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妖怪,包括乔榆都屏气凝神,等待张天师推衍的结果。
岂料,张天师停顿两秒,面露难色,他竭力往下念诀,却犹如受到重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算……”
“(张)天师,你(您)怎么样?!”
妖管局的妖怪们纷纷跑过来,把张天师围起来,紧张兮兮地盯着他,却不敢贸然上手扶。
乔榆打了个哑迷,“是她吗?”
张天师冲小妖怪们缓缓摇头,坐起来擦净唇角血迹,再对乔榆点头,“不可说,此女从前受天道庇佑,那凶手应是专门为她而来,现在她被凶手影响,在倒吸世间气运。但请小乔局长入梦一观,我相信以您的聪明才智,必能找出凶手真正的目标,得出破局的方法。”
乔榆也不谦虚,当即拱手道谢,在原地盘腿坐下,“烦请天师为我引梦,操控织梦兽为廖青筑梦。”
一旁的妖怪们云里雾里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懂这一个半的人类到底在说什么。
五味子想问乔榆,渝市的案件他们到底管不管了。
酸角妖拉住好友,冲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影响不了大局。左右是凶手的陷阱,我们不上当,反而不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