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也差不多十一点了,植物基因组的DNA分离需要多次离心,这次刚好轮到离心过夜。
乔榆把实验台收拾干净,拉下通风橱,又在隔间的电脑桌前整理了一会儿实验报告,到点了,才关灯关电下班。
刚走出研究所的大楼没多久,他就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踢脚蹦跳,朝他走过来。
是牵牛花妖,分局中除了不能化形的小织梦兽之外,年纪最小的妖精。
“乔局乔局!乔哥!”
大老远的,牵牛花妖就冲乔榆招手打招呼,看见乔榆招手后更是八百米狂奔到乔榆跟前。
“这孩子!”
乔榆摘掉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开发区?筇竹没带你回去?小孩子要多休息才能长得快,学得快。”
“晓得了,就是筇竹叔叔让我过来的,”牵牛花妖冲到乔榆身旁,认真回答局长的问题,又说,“酸角姐姐联系到了龙虎山的天师,把青青姐姐和嫌疑人的生辰八字都交给天师分析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有什么大发现吗?”
“天师说,嫌疑人本来应该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溺水而亡!可她却多活了十一年,才被上天收走!”
乔榆眼中暗芒闪烁,“你说什么?”
“就是话里的意思啊!十一岁以后,任茗就不是任茗了。五味子姐姐说这是个重大发现,让我来找乔哥回去商量,大家都在局里等你呢。”
“任茗不是任茗了。”
乔榆眯了眯眼睛,一边擦眼镜,一边重复。
“是的,天师说如果我们有需要,可以向上级申请调派,天师以前都是捉妖的呢,好吓人。”
“没事,一切活动都在党的指导下进行,天师也不能无故捉妖。”
乔榆重新戴好眼镜,和牵牛花妖一起走向开发区深处,“对了,小牵牛,天师有没有分析青青的情况。”
“青青姐姐啊!说了好多,反正不太好,你回去自己看吧,酸角姐姐都给你整理好了。”
--------------------
第119章
“生病?”项琴愣愣地重复,素净的五官显出十足的迷茫来。
“对,”廖青说,抬脚走进屋里。
她租的房子在主城区的老式小区里,一室一厅,卧室带卫生间,客厅里又隔出来个小厨房,虽然小,但区域划分很合适。
项琴又把屋里彻底大扫除一遍,看起来就更整洁舒适。
廖青套上PV手套,把妈妈手里的三黄鸡转移到盆里。
母女俩坐在沙发上说话。
“我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晕倒了,被一起吃饭的高中同学送到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完,告知我,我可能患有,精神类疾病。需要去医院再做详细的检查和治疗。”
廖青简略地说了一下细节,或许是意识到任茗从前总暗暗地阻止她和父母沟通关于病情,廖青不再想瞒自己的父母。
其实,说出这些话,廖青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她本来以为自己可能要治疗一段时间才会告诉父母,但没想到项琴突然从昭县进城来看望她了。
她还怀着被人看见的深刻喜悦,碰上项琴琐碎细致的关怀,就不由自主地和盘托出。
说实话,廖青不知道妈妈会怎么回她,她已经太久没有像这样坐下和妈妈好好说过话。
她记忆中的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只是任茗搭造出来一种符号,面目模糊,没有特征,好像和互联网上的所有的母亲一样――唠叨、固执、永远不会理解她。
廖青低着头说完原因,等待项琴审判的同时,紧张又恐惧地抱紧沙发抱枕,磕磕绊绊地补充,“我,我……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和爸爸担心的,我可能只是生病了。”
项琴眼眶湿润,她的目光变得很温柔,自从女儿变得不对劲以来,她很少有这样温柔的样子了。
项琴眨眨眼,以防眼泪流下给女儿不必要的压力。
“果果,对不起。”
廖青震惊抬头,她没想到项琴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不应该骂她吗?不应该根本不承认她生病了吗?不应该大叫着让她滚出去吗?不应该说别人都没病,为什么就你生病了吗?不应该……
为什么会向我道歉呢?
妈妈什么也没有做错啊,是我不够好,从来都不是她骄傲。
廖青迷茫地眨眼,双手松开,无力地搭在抱枕上。
项琴起身,摸了摸廖青的头,又坐到女儿身边去,声音轻柔和缓,“果果,你不应该道歉,该说对不起的是妈妈。妈妈早应该想到,你是生病了,早该坚定一点,带你去看医生,而不是听信你高中老师的话,怕耽误你学习而选择粉饰太平。”
“妈,妈妈?”
廖青迟迟不能回神,项琴的反应和她预期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感到非常困惑,甚至不敢相信,仿佛时隔多年,她再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亲。
项琴在她心里从一个荒缪的符号,渐渐开始有了面目,于是她在潜意识里惊讶地感叹,“啊,原来我的妈妈是这样的啊!”
“果果,医生说了是什么病吗?”
项琴抚摸着廖青的脸,看到女儿一副迷茫紧张的样子,心疼得泪眼汪汪,“没事没事,你别怕,果果不怕。爸爸妈妈都在,我等会儿就让爸爸把机票和门票退了,我们陪你一块儿去治,云城治不好,我们就去沪市。”
廖青眨眼,睫羽重重一颤,原来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去检查。”
“这种事怎么能拖?!你也真是的!”
项琴下意识又想唠叨女儿,但一想到女儿生病了,她立即止住自己的责怪,轻声说,“没事没事,一个人去医院也难受,正好妈妈来了,妈妈陪你一块去,要不让爸爸也过来吧?果果约好医生了吗?妈妈找朋友给你打听打听那个医生口碑好。”
廖青仍然没有从项琴的转变中回过神了,她几乎是不设防地,顺口回答,“约好了,我高中同学说等我精神稳定了,下周二去看医生。”
“好好好,你这同学挺靠谱的,妈妈还一直担心你不出门,不交朋友,看来是妈妈管得太多,果果才没告诉妈妈。”
项琴说着,拿纸擦去廖青脸上的泪水,一锤定音道,“那就下周二!我今天熬完鸡汤,明天就回家,和你爸爸收拾收拾,下周二我们和你们一起去。”
“啊?!”
廖青如梦初醒,想起她口中的高中同学其实是乔榆来着。
项琴问,“怎么了?是担心你朋友,不想让爸爸妈妈陪着吗?”
项琴面露关怀,眉眼之中几多忐忑与忧心。
廖青对渣男前任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是自己的妈妈呢?
她眨眨眼,灵魂出窍般回答,“没没没,没有。”
就,乔榆也算是朋友?
乔乔的脾气那么好,应该不会介意的。
哦哦哦,明天见到乔乔得先把挂号的钱转给他,专家号要两三百一次呢。
诶,好像除了乔乔说的“苏醒树”和“风滚草”,还有类似耶利哥玫瑰的植物,干旱缺水时会变成干团球,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但只要有一丝水分,等到雨水降临,它就会复活了。
只要活着,只要心底还有最后一滴水,就永远不会真正地死亡。
……
廖青答应妈妈陪同的请求后,一直忍不住胡思乱想,思绪从挂号飘到神奇植物,再飘到乱七八糟的,有关父母的回忆。
她想了很多很多,洗完澡脑仁隐隐作痛,却还是无法停止自己的反刍思维。
廖青本以为自己会又一次失眠,但没想到,躺在床上没多久,她就模模糊糊睡过去了。
还是一夜好梦。
就连项琴临走前都感叹,睡在果果身边,踏实不少,睡得又快又香。
廖青没把妈妈的感慨放在心上,只当做母亲的都是这样。
项琴吃了午饭才回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廖青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和爸爸下周二就来,到时候再租个两室一厅的大房子。
廖青一直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送走项琴以后,廖青又睡了个午觉,醒来后骑上小电驴,慢吞吞往六角星花鸟市场赶。
她的花木大都是很好养的植物,只有少数几种因为缺水生了些黄叶。
早知道就不那么客气了,拜托乔乔帮忙应该也可以吧?
可以再请他吃饭嘛,品芋火锅都点好了,却因为我的麻烦事而吃不成了,还让乔乔付钱了。
这也得找机会还回来,不能占他便宜啊。
可是直接转钱又显得好生分。
“唉,社交好难啊!”
廖青感慨。她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喷壶,遇到有枯叶的就把叶子带把减掉,不需要修剪的就简单补充些水分。
不过有些植物,虽然花盆的土壤看着需要补充水分,但它们都适合早上浇水,夏季略显闷热,下午浇水容易烂根。
所以廖青忙活半个多小时就搞定了。
她单手托腮坐在小马扎上,遥望对面半条街的店铺,个个门庭冷落,还有许多已经关门了。
街道上方的大棚顶上,阴影和光块分散,阳光透过它,照进花木鱼虫上,像被分散了般,有些模糊而朦胧,更显得整条街清冷萧瑟,门可罗雀。
也是,都八月份了,六角星花鸟市场就要关门了,一个多月过去,无论是清仓关店,还是转移阵地,也都搞得差不多了。
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不是像她一样迷茫无措的废物,就是想尽可能的脱手回本。
“所以,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呢?”
廖青问自己,却无法拨开眼前朦胧的日光,得出准确无误的答案。
她又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感觉这样不行,没事做,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于是廖青合上小马扎,强迫自己起身,在店内店外四处走动。
摸摸君子兰的叶子,和龙血树谈谈心,帮最后的五盆吊兰捉虫,给阴暗角落里的文竹疏解情绪……
乔榆来的时候,廖青就蹲在进门左手边的墙角,和一株小小的麒麟掌说话。
“宝啊,虽然你长得其貌不扬,但可招人喜欢了呢。他们都说你丑得酷似传说中的神兽麒麟,很好卖出去。你的兄弟姐妹都去给人家镇宅啦,就你长得小一点,没卖出去。但你别着急,慢慢长大呀,时光不会亏待你的。就是可能,你得挪个窝,去表舅那长大了……”
廖青中等个子,但是因为长期精神类疾病的影响,她非常削瘦。此时,她穿着米色的宽松棉麻居士服,蹲在地上,细软的长发自然垂落,在满室或高或低的绿色盆栽中,更显得小小一只。
虽然麒麟掌对她的碎碎念毫无反应,但廖青还是颇有兴致地对着大戟科植物抒发内心感受,顺便给小家伙盘点了兄弟姐妹们的去处。
真可爱啊!
纵使三百六十日,风霜严刀剑,依然无法摧毁的,洋溢着生命的、生活的力量的可爱。
乔榆不忍打扰,他就靠着门框,和角落里的麒麟掌一样,默默听完廖青的碎碎念。
揪着无力反抗的麒麟掌可劲儿唠叨一番,廖青神清气爽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起身后,她低头合掌,朝麒麟掌摆动两下,嘴里念念有词。
“宝啊,麻麻不是故意说你不好看的,其实你丑得也挺别致的。招人喜欢,有特色!好了,现在麻麻要去寻找下一个受害者了!”
“噗嗤”
听到这,乔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感叹,“还好你这盆麒麟掌没灵智,不然要哭唧唧地给你一拳了。大戟科的植物外表霸气,但内心大都相当细腻。”
“啊!乔乔!”
被乔榆听到了奇怪的碎碎念,廖青尴尬地转身打招呼。
叫出昵称了,好像更尴尬了……
廖青眼神飘忽,两手手背相互摩擦,急忙补救。
“啊,不是,不是。乔榆,你来了啊。”
乔榆瞥见廖青指尖上的泥巴和植物汁液,从口袋里掏空湿巾,拆开递给她。
“嗯,过来了,之前不是说会提前下班,过来帮忙吗?”
“哦哦哦,对对对,谢谢你啊。”
廖青羞澹接过湿巾擦了擦手,却发现一张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就往店外的水龙头处走,“唉,其实我感觉好像也不怎么需要帮忙,都快结束了,也没顾客了。我可以开始收拾收拾,折价退给表舅了。就是不知道,花店关了以后,我要干什么?”
廖青甩干手上水渍,斜着便递过来一张手帕纸,她接过来把手擦干。
“好像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乔榆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治疗的同时,也可以来我们组织里试试,大家都对你很感兴趣。我是说真的。”
廖青连连摆手,她很抗拒求助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清他人的帮助,通常都在选择尽量不麻烦别人。
“没事没事,以后再说吧!其实关门了,也能专心治疗,不用考虑太多别的事。”
乔榆目光一暗,但仍顺着廖青的话说,“治疗比较重要,正好这周清仓挂牌,下周心无旁骛地去见医生吧。”
“哦,对了,”廖青搬出小马扎递给乔榆,“其实,我,哎呀,我今天有件事得告诉你,为了防止我忘了,我还开了一个待办呢。”
“你说。”
廖青右手包住左手,置于唇下,紧张地用上门牙咬住大拇指。
怎么说好呢?医生可是乔乔预约的,总不能让他不去吧?
廖青想,她先是期期艾艾地望着乔榆,过一会儿又低头,再又咬住大拇指。
如此反复,乔榆都看见她大拇指上的牙印了。
乔榆温声问,“不太好说吗?”
“也,也没有,”廖青急忙摇头,她心一横,破罐子破摔道,“我妈昨天来了!”
乔榆猜测,“阿姨看见我送你回来了?”
“不是,”廖青的小圆脸皱成一团,说,“她知道我生病了,下周二要和我一起去医院,还有我爸爸。乔榆……”
廖青为难又期待地望向乔榆,希冀对方能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乔榆了然,问,“要见父母了,好快啊。青青,叔叔阿姨有什么比较喜欢的东西吗?我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呢?”
廖青――卒!
--------------------
第120章
拉扯好几天,廖青还是没能成功建议乔榆下周二不要来了。
毕竟以她的个性,直接说出“乔榆,你下周能不能别过来”比三天不吃饭还难。
乔榆倒是能猜出廖青的意思,但他担心廖青的父母对心理治疗一窍不通,跟着一起去可能会阻碍廖青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