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榆赞许地点头,双手交叉,放于膝上,对张天师说,“请天师相助。”
“好,我会直接让你出现在天道之女和廖青命运交接的时间段,你将会用廖青的双眼重新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万事小心,务必要即使挣脱,清醒过来,否则你和廖青都会一睡不醒。”
张天师说完,甩动拂尘,巨大的金色法阵以乔榆为中心,飞速向外蔓延。
小妖精们睁大了眼睛看,模糊中瞅见虚空之中,一个身形削瘦的女人好像躺在法阵的另一端,小织梦兽的藤蔓则被无限拉长,连接法阵两端。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大阵仗,都被唬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进入法阵的乔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从高处快速坠落。
一直坠落,仿佛要掉到地狱里去。
终于,他脚踩实地,在令人作呕的失重感中睁开眼睛。
嗯?他,他居然从眼角的余光中,窥见了自己低头看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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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乔乔在看什么书呢?明天就要期中考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紧张?明明每次周测和月考都是第二名,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呢?’
乔榆正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又软又甜的女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每一句都和他有关。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托着下巴,头又稍微偏了偏,正在看书的“乔榆”便占据了他右眼一半的视野。
哦,原来天师说得用青青的双眼重新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是这个意思啊。
简直像附身一样,竟然连青青的心声都能听到吗?
乔榆恍然大悟。
他从视野的角落里瞥见黑板旁边的电子时间表,得知现在是高一上学期十一月初。
乔榆回想那时他每天在忙什么,在看什么。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稍微翻动记忆里的线索,就想起来了。
乔榆也不知道廖青能不能听到,在心里轻声回答,‘他现在应该在看史铁生的《病隙碎笔》。’
随着心底另一道声音响起,廖青模模糊糊地眯起眼,竟然真的看见乔榆手上的封面。
烫金色的行草占据青色书封整面,赫然写着《病隙碎笔》四字。
廖青只当是自己先瞥到了书名,后听到的心声,她自言自语道,‘乔乔在看文学书呀!我还以为他会稍微复习一下呢。乔乔看起来完全不想争第一名诶,明明就只比周诗琦差一点点,是因为阿姨生病的原因吗?’
‘嗯。’乔榆回答,‘最近母亲的情况稍有好转,但他总觉得是回光返照,所以很难过。你应该多给他写几封信的,后来他……’
‘后来他怎么了?’廖青问,又摇头笑了笑,对自己说,‘最近在心里自言自语的情况越来越多了,每天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怪不得我成绩上不去。期中考试结束了,就该考虑文理分科的事情了,好麻烦啊。’
乔榆疑惑不解,他不知道张天师为什么让他入梦到这个时间段。
如果任茗的真实目标真如他所想,是周诗琦的话,不应该从高中刚开学开始吗?
他记得廖青刚上高中的时候虽然有些内向敏感,可怜巴巴的,但成绩还挺好的,中考成绩也在昭县前一百名,高一的课程对她来说不应该很难学啊。
为什么上了高中以后成绩一落千丈,还学不进去了呢?反而会因为羡慕他的松弛随性而喜欢自己?
如果只是羡慕成绩好的同学,那周诗琦的成绩不是更好吗?
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碾压众人,从来都是,也只能第一名的天才少女,难道不应该更值得青青羡慕吗?
不过我怎么记得,青青和任茗都不太待见周诗琦呢?
乔榆正思考的时候,忽感额头一疼,他眨了眨眼,身体低头,从廖青的眼里看见物理书上娟秀的字迹,和桌面上咕噜噜滚动的半截粉笔。
“廖青!你又在开小差是不是?还是又睡着了?叫你半天没反应!去后面站着听课去!”
物理老师极具特色的男高音一出,乔榆立刻回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时快要文理分科了,廖青文三科的成绩还行,但是数学物理怎么都学不会,所以这两科的老师抓她抓得特别紧。
但廖青在物理课堂上频频走神,物理老师喊了廖青好几声,廖青都没反应。
物理老师恨铁不成钢,叫廖青起来站到后排去听课,这在他们班还是第一次。
廖青当时都哭了。
乔榆的同桌那时对任茗有好感,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
乔榆记得很清楚,他同桌认为廖青会因此选文科,可能会把任茗拐走,为此还生了廖青好久的气,在他耳边嘀咕廖青活该,上课总开小差,成绩能上来才怪。
原来上课走神,是在偷瞄他啊。
乔榆既好笑又无奈地叹气,轻声说,‘没事的,谁都有走神的时候。虽然你走神了,但王老师也不该拿粉笔砸学生,你不要难过啊。下次我们好好听课就是了。’
不过他的安慰显然没用。
乔榆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到廖青慢吞吞地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拿起书挡住脸,往教室后排的空地上走,经过他的座位时,还特意往走道另一边的桌子移了移。
‘呜呜呜呜好丢人啊!我好丢人,下次再也不要开小差了!王老师肯定对我很失望,他之前还鼓励我好好学来着,可是我太笨了,一直都学不好。’
廖青在心底碎碎念,眼泪越流越凶。
‘不要哭啦,有什么好哭的。廖青你好丢人啊!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安慰自己,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事了。这下完蛋了,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乔榆哑然,看来青青是把他当成心里分化出来的另一种声音了。
‘廖青,你别哭。你知道吗?心理学中有一个效应叫聚光灯效应,是说有时候我们会把自己放在聚光灯下,认为所有人都在关注我们。但其实不是的,除了我们自己真的没有人会在意,他们顶多笑一下就过去了。’
‘真的吗?’廖青可怜巴巴地问。
乔榆感觉眼睛痒痒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泪珠又啪嗒啪嗒流下眼眶。
‘真的,不信你回想一下一二年级在课堂上出丑的同学,你现在还能记得他是谁,做了哪些事吗?’
廖青犹疑,竟然真的开始思索,乔榆借着她的意识,看到小廖青软糯可爱的样子。
小廖青小时候喜欢出去玩,皮肤被晒得有些微黄,但是很有光泽,很健康。
项琴经常给她扎着丸子头,配上亮黄或大红的小裙子,她又逢人便笑,可爱极了。
乔榆轻笑,又问她,‘想起来了吗?’
廖青诚实地摇头,在心里小声说,‘没有。我好厉害呀,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多东西的啊?’
‘嗯,青青一直很厉害。’
廖青闻言,心情由阴转晴,用书挡着脸,和心底的另一个“自己”交流,‘哎呀,那果果也很厉害,但是我感觉果果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诶。’
‘果果?’
‘对啊,果果,你忘啦?’廖青说,‘我经常自言自语的,后来感觉说得太多了;就让你叫果果,我叫青青。’
乔榆想起来项琴对廖青的称呼,‘哦,这样啊,妈妈也叫我们果果。’
‘嗯嗯!果果和青青都是廖青,’廖青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一直以来就坚信万物有灵,也喜欢分裂出好几种声音,在心里和自己对话,这会让她感到安全。
千军万马都是我自己,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好厉害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效应,竟然在潜意识里记住了!’
廖青开始自夸,现在她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有些自卑,但还不算太严重,还有自我调节的能力。
乔榆没见过这样的廖青,他觉得很稀奇,又觉得很可爱,是他想象中的写信人的样子。
乔榆一边听廖青碎碎念,一边附和她,和她一起渡过令她尴尬难过的物理课。
下课前,物理老师终于大发慈悲,准许廖青回到座位上,又叮嘱她现在才高一,好好学习还来得及,一定要抓紧。
廖青红着脸点头,用书挡住半边脸,在同班同学或同情或奚落的目光下走回自己的座位。
路过乔榆的座位时,乔榆的同桌瞥她一眼,乔榆却无动于衷,目光还停留在手中的课外书上。
廖青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她出彩还是出丑,都与乔榆无关。
‘他并不是在无视你,他只是沉迷书中了,都哭了呢。’
廖青轻叹一声,在“果果”的提示中,看见男神湿润的眼角。
高中的乔榆似有所觉,他偏头一瞥,纤长浓密的睫羽一扫,竟挂上了细碎的泪珠。
廖青与男神打了个照面,心脏怦怦直跳,心疼又羞涩地加快脚步,在下课铃声中走回自己的座位。
乔榆无奈,揶揄道,‘青青,你的心跳的好快,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哎呀!喜欢一个人是我能控制的吗?’
廖青反驳,捂着脸把头抵在书中,和“果果”商量,‘果果,乔乔哭了诶!他一定很难过吧,我以前看见史铁生写妈妈的故事,都很想哭。要不然今天也给乔乔写一封匿名信吧,就说我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笨,什么事情都没有定论,有些花看着好像要枯萎了,但一遇上水源,就又能开很久很久。’
乔榆体验着廖青的小女儿情态,只觉得心都跟着她一起融化了。
他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确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里没说聪明和笨蛋的事情,却用非常可爱的、有力的笔调告诉他,说:十一月了,桂花开得还很盛,有时候她看着满地落黄,总会忧心桂花落啊落的,花期很快就要结束了,但她查了查,桂花能开很久呢,还有专门的四季桂,能一直陪伴需要桂花的人。
‘好啊,你写吧。乔乔一定会喜欢的,他很需要你的信,’乔榆轻声说,声音里的温柔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我向你保证,你的乔乔会喜欢的。’
廖青听得心里发痒,她捂着嘴自言自语道,“完蛋了,不会要喜欢上我自己了吧!我不要水仙啊!”
这样的廖青实在太生动,太可爱了。
乔榆忍不住哈哈直笑。
笑得廖青坐立难安,心里像是长草了一样悸动不安,只好慌忙拿出一本数学教辅资料冷静冷静。
幻梦境的时间流逝和事情发展与现实世界完全不一样,充满了不连续性,跳跃性与荒诞性。
这是梦境的本质,纵使乔榆现在所处的梦境世界上小织梦兽以廖青的记忆为蓝本构造的也一样。
他上一秒还在廖青心里哈哈直笑,下一秒就和廖青一起毫无预兆地“穿越”到高一期中考试现场,而中间廖青的人生都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意识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他仿佛巨细无糜地经历了廖青所经历的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体验。
乔榆摇头,从大脑肿胀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就看见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数学填空题。
廖青做得很专心,没有再心里自言自语,乔榆也不好出声打扰她,只在她实在没有思路的时候伪装成灵感,出声提醒她。
期中考试一共考了九科,早中晚都考,三天才考完。
如果乔榆在考场的提醒有效,廖青的成绩应该会相当不错,就不用担心看见父母失望的眼神,被班主任几次三番地拉去谈话。
但这是廖青过往的记忆,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在下一阶段的梦境世界中留下痕迹。
乔榆还是和廖青一起经历了班主任的谈话,父母的失望,正痛苦纠结的时候,任茗终于姗姗来迟,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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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廖青的记忆力尚可,也喜欢读书,看过很多杂七杂八的课外书,加上她的数学和物理都不太好,所以她准备扬长避短,选择学文科。
但班主任却建议她选理科,告诉她小地方的女孩,学文科没有出路,毕业很难在大城市找到好工作;父母却说她文六科和理六科的成绩差别不大,她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这让廖青很纠结。
任茗一直和她一起上下学,两家又是邻居,她也一直密切关注廖青的情况,自然对她的情绪了如指掌。
收文理分班志愿表的前一天,下了晚自习以后,任茗邀请廖青到她家,两人一起商量分班的事情。
“茗茗,”廖青趴在任茗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青青,别这样看着我,这种大事,撒娇也没用啊,说说你的想法吧。”
任茗坐在廖青对面,背后垫着枕头。
廖青闻言,瘪嘴低头,哼哼唧唧地开始说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老师的建议。
乔榆一边听,一边打量任茗。
其实他对任茗此人没什么印象,一来是他并不关注身边的同学们,二来是任茗太过中位数,无论是成绩、样貌、脾气,全都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有特色的地方。
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她身体实在太差,经常面如纸色,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
就这些简单的信息,还都是乔榆的同桌灌输给他的。
此时,任茗从廖青的视线里看过去,只觉得这个女生温柔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极端冷硬无情的心,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的情绪都流于表面。
乔榆想起初化人形的小妖怪们,他们的大脑皮层还在生长,人生阅历也不足,一开始就是这样模仿人类的喜怒哀乐的。
廖青说着说着,任茗的妈妈端着两杯热牛奶进来了,她对自家女儿说,“茗茗,很晚了,和青青别聊太晚了啊。”
“嗯,好,”任茗说,起身接过热牛奶,转身递给廖青,“喝吧,没事儿,要是晚了,就发消息告诉阿姨,你今天就和我一起睡吧。”
任茗妈妈叹气,目光稍显落寞,温声和两个小姑娘说,“那我去和项琴姐说一声,青青你就安心陪茗茗吧,别担心,你的牙刷和杯子阿姨都给你留着呢。”
“好哒,谢谢姨姨,”廖青甜甜地回应,任茗则只是温和平淡地点点头,客气又生疏。
太奇怪了,怎么会有女儿对母亲的态度是这样呢?
乔榆心想,周容容说得是对的,任茗甚至不爱自己的父母,那她附身到小任茗身上究竟是为什么呢?
廖青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果果”在想什么,她也没心情自言自语,端起热牛奶咕嘟咕嘟喝完以后,廖青又说了一会儿分班的想法。
“茗茗,我该怎么办呀?”廖青问,“我感觉好难受,什么也做不成的感觉,我好笨啊,我还以为自己的文六科成绩会好很多呢。现在我好迷茫。”
任茗垂眸,主动伸手接过廖青手中的玻璃杯,她翻身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背对着廖青温声说,“不要这么说自己。青青,你怎么会什么也做不成呢?没有学不会的,也没有笨不笨,只有喜欢不喜欢。人总有擅长的地方,只要不停地去尝试,一定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擅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