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萤笑了笑:“城里也不安全,不是发生过‘气球’事件吗?”
“偶然事件而已。”
“可是在城里吃不饱。”
雷语塞,听不出她是指三餐不饱,还是精神体吃不饱。
夏萤把两份压缩便当放在腿上,单手托腮。“在城里,一出门就要穿着精致的制服,把我们和普通人区分开,走到哪儿都被盯着、被哨兵跟随,不能随意到街上去。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曾经也是普通的人类啊。”
为什么现在变成战争的兵器。
在场的哨兵心头一震,久久忘了吭声。
夏萤掀开第一份压缩便当的盖子,满足地深嗅一口,酒窝深深。
“好香啊!”
第23章
下午的阳光像烤火,炎热得令树叶蜷缩,令军用望远镜的合金外壳发烫。
茂密的藤蔓爬满搭起来的铁皮,一片翠绿。偶然飞过几只蚊子,被灰白的手抓住,然后捏死。
挂着青藤的电线杆底下,叠起的旧轮胎顶部盖上一块木板。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女人咧嘴笑着,掐着一只老鼠放在木板上面砍。
鲜血溅出木板,流下水泥地面。
身穿脏衣服的两男一女步履蹒跚,笑着走回小型的聚居地。
“还没找到那个失败品?”走出车门口的男人,脸庞被门框内的阴影笼罩,犹如覆盖一朵乌云。
他暗哑的声音像被火烧坏了喉咙,黑色的长衣长裤遮挡九成的皮肤。
闻言,两男一女木讷地摇头,笑脸僵硬。
“一群废物。”男人的脸色更加阴郁。
他冷冷地一瞥砍老鼠的女人。“声音小点,别影响我治病。”
砍老鼠的女人停下来一秒,打结的长发沾满垃圾的碎屑,垂落肩前半掩僵硬的笑脸。
她改成轻轻地剁老鼠的碎肉。
废旧的公交车锈迹斑斑,部分窗户早已破碎,内部的座椅被拆卸,车内改造成狭窄的诊疗室。
两张破烂的床垫一前一后排列,承载两位“病人”的重量。
“你的眼睛治好了。”男人对穿黑色长袍的僧侣说。
僧侣不满地抓紧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紧九环锡杖。“你什么都没做,而且我的眼睛还在流血、看不见,根本没有治好。”
男人不屑一顾。“你错了,你的眼睛已经没有病毒,是最纯粹、最想的状态。”
“别废话!快点治好我的眼睛,否则马上杀死你!”
男人的眼底翻涌狠戾和失望的浪潮。“你说得对,你还没治好。”
僧侣才松开他的手腕。
男人转过身去拿手术器材,喃喃自语:“你的身体还有病毒,要治……”
另一张床上的牢笼信徒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它腰腹的牢笼断了几根骨头,断了一根舌头,模样凄惨。
“僧侣,他始终不是‘医生’。”它低声说出忧虑。
“哼,哪怕他拥有‘医生’的三成能力,也能治好我们。”僧侣额头上的金色眼睛图案,愤怒地扭曲。“可恶的走狗哨兵,这一次要他们全军覆没!”
牢笼信徒默不作声。
手术期间,世界仿佛停止运转,仿佛一切物质皆静止。
车窗外面的日光渐渐黯淡几分,车壁的影子染黑医药箱。男人伫立浓浓的阴影之中,猛地回望车窗外。
剁老鼠肉的声音,不知不觉停止。
静谧的车外没有半道人影。
不对劲!
阴沉的男人快步走到车门中。
小小的聚居地一如往常,对面的一辆生锈公交车安静匍匐,但车内也空无一人。
炎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闷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们,惹了什么人过来?”男人转头盯着两个“病人”。
僧侣微惊,随即发现端倪。他立刻坐起来,惊觉眼睛还不能睁开,带着刺疼。“你还没治好我?”
男人伫立阴影中,像居高临下的造物主。“时间不够。”
“算了!”气闷的僧侣摸着窗框站起来,黑袍。“你不是喜欢治病吗?有病人送上门,能不能收治得看你的本事。”
忽而,它感到喉结处碰到尖锐的冰凉硬物,抓紧手里的九环锡杖。
阴恻恻的男声从旁响起:“我是医生、是做研究的学者,不是棋子,我很乐意先杀掉利用我的人,哪怕曾经是我的病人。”
牢笼信徒腹中的牢笼,朝着男人打开。
僧侣冷笑一声,捻着抵喉结的薄刃。“我倒是认为你会很乐意研究哨兵的躯体。”
男人的目光既警惕又热忱。
“能不能抓住他们,看你自己的本事。”僧侣推开薄刃,握着九环锡杖走近牢笼信徒。
傍晚未至,四周的藤蔓和树木却漫上墨绿的暗影,层层叠叠的叶子后面黑咕隆咚,犹如藏着阴间的入口。
男人跟随两名恩典猎手迈出公交车的瞬间,聚居地的模样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弧形的石砖墙壁挡着视野,几个岔口引诱它盲目前进。
它的身旁,没了男人和牢笼信徒的身影。
这儿剩下它一个。
“幻觉?”
僧侣画满暗金色眼睛的黑袍突然升起,伸出密密麻麻的胳膊。而每一只手的手心,长着黑白分明的眼球。
它们转动,左看右看,然后同时闭眼。
僧侣无奈地收起众多胳膊。
竟然不是幻觉。
“黑袍的僧侣应该拥有看穿本质的能力,他隐藏了很多长着眼球的手,你们要小心应付,或许他还拥有别的特殊能力。”
林澈的声音通过临时建的作战群组频道,传递到每一位队友的穿戴式终端。
“牢笼暂时没有展现特殊的能力。”
“‘疑似’医生的男人在瞎逛,研究这座迷宫。”
……
夏萤和身穿防护套装的小俊,负责守护迷宫的某处,也在研究迷宫的石砖墙。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林澈的精神体是这样。
牛哇!她心想。
难怪小俊说,没有合适的代号配给林澈,所以团里的哨兵只有林澈展示真名。
小俊不安地咽口水。“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进入林哥的精神体里面,总觉得……很……”他刻意轻声说,生怕被林澈听见。“别扭……”
“夏少尉,你说如果他们战斗的动静太大,林哥会不会变成弱智?”
夏萤狡黠一笑,像一只小狐狸。“我觉得他会令你变成弱智。”
闻言,小俊噤若寒蝉,给嘴巴拉上拉链。
没多久,小俊耐不住寂寞,又说:“夏少尉,不如你再联系老大看看?”
“好吧。”夏萤也想知道狼牙镇那边的情况,尝试联络封归野。
在这种情况下听一听他的毒舌话语,蛮有亲切感。
刺目的蓝色强光在远处闪过,各方向的巨响等同战鼓,拉开战斗的序幕。
长发打结的女人步履蹒跚,保持木讷的笑脸。她遇到岔口便随便选一道拐进去,最终来到死路上,被石砖墙堵住去路。
她僵硬的右手,提起菜刀砍石砖墙,试图砍出一条路。
此时她不知道,背后的双刃流转寒光,风驰电掣间,无声无息地插进女人的脖子。
没有鲜血喷溅。
雷不感到意外,争分夺秒地利用匕首导电,并按下匕首的开关释放含铅的毒液。
烤糊肉的恶臭扑鼻而来,屏息的雷没有松开匕首,直到女人被电焦成黑炭。
用汗巾捂鼻的老鬼从转角后走出来,另一只手拿着检测精神污染辐射的仪器。“数值暂时没有变化。她的大脑烤焦没?”
雷没有回答,再次释放电流。末了,焦尸变成黑色的骨灰。
老鬼肃然起敬:“变成了灰肯定不能再生。”
雷向林澈汇报:“已经解决一个。”
林澈:“四点钟方向,支援飞隼他们。”
话音刚落,堵住前路的石砖墙自行裂开两半,让雷和老鬼前行。
阵阵糊肉的臭味弥漫迷宫,臭味困在没有风的精神场域中。
“呕……好臭啊……”小俊拉起衣领捂住口鼻。
“夹杂腐臭味,那些人其实已经死了。”夏萤也用衣领捂住口鼻,甚至不想说话。
“那个医生的能力是让死人起死回生吗?”
夏萤正想回答,却神色一凛,推开小俊。
与此同时,一条猩红之物闯进她和小俊的中间,扑了空便缩回去。
小俊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脑后扑来一股寒意。
夏萤看见白骨构成的牢笼又瞬移到来,出现在小俊的身后。
牢笼的门正敞开。
小俊猜到发生什么事,吓得满头冷汗。
他颤抖的手举起手-枪,随即猩红的舌头伸向小俊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影迅速扑到牢笼信徒的身上撕咬,它长着黑白两色的毛发。
又是那只大熊猫!
牢笼持续敞开,猩红的长舌勒紧大熊猫,拉它进入牢笼。
砰砰!
小俊连开两枪,看似射中它的胳膊和一根白骨,实际上两发子弹射进它背后的石砖墙。
他恍然大悟:“它的能力是穿透物质!”
恼怒的牢笼信徒无暇攻击多嘴的小俊,拼命拉大熊猫进白骨牢笼。
“熊宝!”
夏萤一声大喝后,大熊猫眼冒凶光,恶狠狠地咬断牢笼的一根白骨。
牢笼信徒闷哼一声,强行摁大熊猫的脑袋进牢笼。可惜它太胖,脑袋卡着牢笼的门口,倒是先进牢笼的耳朵变得极其渺小。
他们了然于心,牢笼的内部等于一个异空间。
幸好大熊猫不是吃素的,它咬着断骨将其连根拔起,黑白毛发染鲜血。
“艹!”它痛苦地大吼。
随即,猩红长舌第二次被大熊猫扯断。
钻心的疼令它暴躁地拔大熊猫的毛。
这时,一抹冰凉逼近它的后脑,它急忙使用“穿透物质”的能力,躲避偷袭。
然而它万万没想到,冰凉的气息停留在它的大脑内。
“怎么回事?”它的脑室被启动的电钻钻着一般,疼得它生不如死。
夏萤因为大熊猫被拔毛而怒火冲天。“你能穿透物质又怎么样?我让物质留在你的脑子里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能耐?”
“你做了什么!”牢笼信徒松开大熊猫,双手抱头。尽管它跪下,脑里的东西随之移动,硬是要留在它的脑子里。
它头疼目眩,感到大脑被搅成豆腐脑。
“停下!”
“让它停下!”
大熊猫趁机扑到它的身上啃食,拔掉搭建牢笼的一根根白骨。
铃——
细微的铃声作响,闻者出现一刹那的脑海空白。幸好小俊的头盔隔音,使他保持神智。
须臾,铃声的传播介质被截断,回弹到发声的源头。
这是夏萤的精神场域,她想传播什么由她做主——得益于向杨教授学习控制精神场域。
一抹画满暗金色眼睛的黑袍走出转角后,形似骷髅的脸庞被暗影雕琢,他额头上的眼睛图案凶恶地瞪圆。
“不该小觑你,爱丽丝。”
“爱丽丝?不是叫我吧?”夏萤故作镇定。
僧侣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不一定是敌人,谈一谈怎么样?你也不想你们守着的东西被毁灭,是吗?”
夏萤和小俊神色大变。
“看来我说对了,迷宫的核心就在附近吧?”双目紧闭的僧侣暗自感应四周。“如果你跟我离开,我可以放走你的朋友们。”
“为什么要跟你离开?”
僧侣额上的眼睛图案观察她和小俊站的位置,完全不瞅奄奄一息的牢笼信徒。“抱歉,我没有权限知道更多。不过如果我在这里动手,你的朋友未必能承受住巨大的精神污染。”
夏萤腹诽他狡猾,老想套她的话。
小俊举枪瞄准僧侣的脑袋,脸上布满冷汗。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承诺?”她稍微挪动,遮挡身后的岔道。
僧侣昂首挺胸。“你当然可以不信,因为——”
夏萤和小俊全身僵硬。
僧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中间,举起九环锡杖攻击她身后的岔道。“除了你,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死!”
九环锡杖的末端却迎上一张甜美的脸蛋,长着金色卷发。
僧侣顿时面容惨白,额上的眼睛图案惊恐地瞪圆。
“插进你自己的肚子。”金发公主嗓音甜美。
下一息,九环锡杖的底部插进僧侣的肚子。
第24章
九环锡杖穿破僧侣的肚皮便停下,血沿着黑袍流淌。
僧侣的太阳穴青筋暴突,硬生生地拔出九环锡杖。
嫣红的玫瑰花雨翩翩起舞,当一片红玫瑰花瓣落在他的肩头,深藏又零碎的片段浮现于脑海。
汹涌的泪水撕碎她的容颜,那些强壮的胳膊拉扯她的身躯,拖她到角落施暴,留给他的只剩血迹斑斑的尸体。
他的世界剩下绝望的黑色。
枯槁浑噩的他走进明亮的白色世界,出来后的他是“虔诚”的信徒,是杀戮的兵器。
黑色的世界充满鲜血淋漓的碎片,一块又一块承载美好回忆的碎片呈递到他的脑海,深深地剜割他的内心。
很痛苦。
很疼!
身体的疼痛扯回他的神智,他感到身体布满流血的窟窿,一种侵蚀神经的毒素正在体内蔓延,并且敌人把他包围在中心。
公主的匕首、小俊和夏萤的枪都往僧侣的身体和脑袋招呼,两道枪口依旧瞄准他。
铃——
九环锡杖的清脆响声近在咫尺,时刻戒备的夏萤凝结精神场域的部分精神力,回弹铃声到无人的角落。
公主及时恢复智,强壮的臂弯勒住僧侣的脖子。他力大如牛,另一只手卸掉僧侣握着九环锡杖的胳膊。
僧侣的颈骨快要碎裂,喉咙宛如吞刀片,火辣辣疼痛。
拼尽一口气,他伸出藏在黑袍下的所有胳膊,每一道手心睁开一只眼球。
乱花渐欲迷人眼。
灰沉沉的迷宫变成令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找不到僧侣的身影。
花花绿绿的图案不规则地旋转,时而缩小时而变大,不但冲击他们的视觉,而且扰乱他们的思维,使他们难以冷静下来思考。
公主感到臂弯依旧勒住有温度的脖子,却发现被勒住的人身高不对。
比他矮很多。
骨架像女人。
难不成被勒住的人换成夏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