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边的毛茸茸发出舔嘴巴的声音。
“熊宝，你看到什么？”夏萤声若蚊蝇。
一道道深黑色的轮廓悬吊在前方，是香味的源头。它们潜伏在黑暗之中静止不动，犹如等待破壳的虫蛹。
夏萤发怵，生性排斥悬吊的东西，不想向前迈步。
【嘻】
她一愣，没想到熊宝变得欣喜。“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有黑乎乎的轮廓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气息，她不敢迈步，身边的毛茸茸却冲过去。
“熊宝！”
她依稀看见胖墩墩的身影扯下一道悬吊的黑影。黑影竟然没有反抗，没有吭声。
壮着胆子的夏萤上前查看。
大快朵颐的吞咽声从胖墩墩的背影处发出。它的身前躺着人形的东西，瘦得像竹竿。
夏萤捏着鼻子蹲下来，凑近琢磨一番。
这东西的颜色很深，干巴巴的一层硬质物体包裹胳膊似的形状。她的视线接着向下移动，瞧见五根细细长长的“腊肠”。
她猛然激灵。
不是腊肠，是手指！
她的熊宝正在啃食一条胳膊的手指！
心惊胆颤的夏萤寻找这东西的脑袋，果然找到骷髅形状的头颅，黑色的头发仍长在脑袋上。
她僵硬地抬头望几十具悬吊之物。
黑漆漆的头顶对准她苍白的脸。
她伸手拔它的头发。拔下一把，但它依然纹丝不动。
夏萤暂时放心了。
熊猫则啃得津津有味，整根手指被它塞进嘴里。
夏萤不敢独自在黑暗中乱跑，等待它吃个尽兴才拉它走。
悬吊的干尸剩下四分之一。
大熊猫的身高突破三米，犹如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噫】
它开始嫌弃乌漆麻黑的精神图景。
这时，在她们背后悬吊的干尸迅速增加几倍，比她们来时还多。
密密麻麻，遍布黑暗的天花板。随即，它们静悄悄地落地。
这儿有墙壁的轮廓，有门口的、有窗户的，原来是室内的场景。
夏萤怎么看，都觉得像月影城精神安抚科的那种办公室，不同的是这里满地是黑色的长线。
所有长线的一端从墙壁穿进来，另一端从另一堵墙壁穿出去。它们松松垮垮地躺在地上，不晓得曾经束缚什么东西。
夏萤和大熊猫经过的每一个办公室，都有一地的黑色长线。
“熊宝，它们好烦啊。”夏萤突然低声说。
【噫】
“想吃自助餐吗？”
【嘻】
话音刚落，大熊猫刮起一阵风，向后跑去。
欣喜若狂的它扑进尾随的干尸堆里，成了在美食海洋里撒欢的鱼儿，幸福地狼吞虎咽。
夏萤独自警惕四周，尝试在别人的精神图景里凝聚精神力。
一道影子投上旁边的墙壁。
夏萤转头望不亦乐乎的大熊猫，这时墙上的影子并没有动。
诡异的寒意浮现心头，她颦蹙警觉。
墙上的影子抬起手，对准夏萤亮出柳叶型的手术刀。
突然，这堵墙壁出现一道斜斜的长痕。
下一秒，墙壁的上半部分轰然倒塌，把影子割成两半。
“真的能这么干，牛啊！”夏萤喜上眉梢。
不甘心的黑影移她另一侧的墙壁，高举手术刀。
长长的割痕穿过它的上半身，墙壁随之掉落一大块。
它的上半身又没了。
这招好玩！
露出狡猾笑容的夏萤突发奇想，多凝聚几道精神力。
这一次，影子在后面的墙壁浮现，它高高地举起两把尖锐的手术刀。
一阵急风刮过，附近的墙壁瞬间四分五裂，把影子割成六份，连满地的黑色长线也割得破碎。
恼羞成怒的影子决定移到地板，它不信她敢砍地板！
然而它才刚转移到地板，忽而感到精神图景发出临界值的警告——
精神图景正无限膨胀。
它心惊胆颤地仰头看干尸群那边。
干尸几乎站满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它们围着看不见上半身的巨大熊猫。
影子完全呆滞。
顶不住了。
真顶不住了。
谁的精神图景能容纳无限增长的干尸啊？它们的数量能攻陷一座高墙城市了！而且它们出自那个精神体的欲望，根本不是正常的欲望，太恐怖了！
啵。
完犊子。
爆裂的微响令它绝望。
清新的风吹动夏萤丸子头的乱发，金子般的余晖为她的背影镀一层光辉。
血淋淋的男人蓦然往后倒下，空洞的眼睛失去焦距，整个人没了生机。
同一时间，其他人脱离黑暗世界，清醒过来。
老鬼和小俊的枪口指着男人的脑袋。被夏萤踢一脚的男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她再踢他几脚报复：“杨教授一定会喜欢这个活的解剖对象。”
第27章
余晖往西边褪去，夜幕带着苍凉的黯然接管人间。
欣欣向荣的庄稼披上阴沉的青黛色，它们像屹立、严肃的士兵，保护田野后方的防空洞。
隐约的歌声传来田野，厚厚的防空洞大门紧闭着，隔绝外界的声音。
镇里的道路满是凝固的血迹，不一会儿又添一层新鲜的血迹。
异化成怪物的傀儡敌军全然倒在血泊中，体内的寄生物被毁，他们失去了行动力变成真正的死尸。
没有脑袋的女信徒也倒下，脖子以上的黑雾消失无踪，脖子的皮肤被她自己抓烂露出颈骨。
两只血肉模糊的巨手成了死物，十根手指散落各处。
然而，胜利离骁狼团还很远。
孤独的庞然黑影盘旋在镇子的上空，吟唱哀歌。
它飞过一栋栋或完好、或被倒塌的房子，飞过地面的火光，长满尖牙的昆虫口器，为牺牲的士兵发出哀悼的歌声，为残酷的战争献上悲悯的叹息。
夜幕降临，云间露出几乎全圆的月亮，倾泻神秘的银辉。
笼罩狼牙镇的等离子护盾，折射银辉，散发蓝宝石般的光芒。
庞然的虫子则披着银辉在月下盘旋，躲开地面的精神体攻击，展开的蜩翼流转彩色的光泽。
此刻，它的歌声像低沉的鼓声，掩盖广播站播放的白噪音，重重地捶在地面的哨兵的心房。
“妈的，眼泪止不住！”孔雀嫌丢人，快速撩起训练汗衫擦眼睛。“幸好雷不在这里……”
其他哨兵也不受控制地流泪，仿佛为狼牙镇的遭遇伤感，似乎也为死掉的敌军悲伤。
总而言之，他们看见一棵被轰焦的榕树也伤心不已，导致他们的精神体发挥不出七成攻击力量。
唯独三类人没有流泪。
封归野极端控制泪腺；金刚的钻石精神体令她不受影响；而杨教授和普通士兵早已戴上阻断精神污染头盔，甚至直面出现的月亮也毫无影响。
“老大，这样下去大家会失去战意，而且它善于躲避射击，耗下去对我们不利。”金刚愁眉苦脸。
封归野咬紧绷带的另一端，为自己的胳膊束紧绷带止血。
杨教授忧心忡忡：“何止失去战意，他们一旦坚持不住陷入极度悲伤，通通狂化爆发精神力。”
愁眉不展的他看向流泪流涕的老虎精神体，摇头叹气：“精神体也受到污染，那虫子的精神力很强大。我建议我们使用那个。”
金刚骇然：“那个？以他们的状况来看，没多少哨兵能使用。我只有B级精神力，光是我使用那武器，威力不够。”
烦恼的杨教授向封归野抱怨：“你这家伙的体能和意志力逆天，为什么你居然不是哨兵！你来使用那个武器攻击该多好？”
封归野沉默地检查剩下多少发子弹。
金刚不禁叹息：“如果夏少尉在就好了，她可以阻断那虫子传播精神污染。”
“何止阻断……”杨教授幽怨地喃喃自语：“说不定能切碎它……唉……怎么就出去调查了呢？”
封归野清点子弹的手指顿了顿。
晚风拂过，夜空的薄云啃了一口月亮，月光变暗几分。
地面的哨兵们沉下脸色。
雪人精神体的雪球攻击射空了。
孔雀精神体的羽毛失去光泽，蔫蔫的。
犀牛精神体垂下脑袋，似乎想藏起鼻端的犀牛角。
……
杨教授暗道糟糕。
八成哨兵的精神体是攻击型，防御能力一般，他们的意志力溃散绝对是不久后的事。
穿透空气的音律忽而降低调子，像是海浪最低的波峰，渗进人心的旯旮，掀开记忆相册的封皮，释放最悲伤的回忆。
对于哨兵而言，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离别。
咬紧牙关的孔雀曲起膝盖，想跪未跪，拼命与莫须有的悲伤情绪对抗。
九岁那年那一天，灰暗的天际像被铅笔涂过，从主城来的“黑鹰”——精英哨兵队伍，强行把他从母亲的怀里拉走。
嘶吼与痛哭划破天际，他依然记得那一刻，吵得他听不清母亲最后的叮嘱，只看见拄着拐杖的母亲站在门前，含泪目送他上车，露出诀别的微笑。
他知道不会再见母亲。
因为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丧偶女人，不可能在毫无法纪的聚居地活下去。
到主城哨塔的第六天，他从导师那儿接到母亲的遗书。
原来母亲早在五天前割喉自杀。
遗书上说，她自杀前的一刻，豺狼邻居正在撞家门。
她说，她的儿子成了哨兵，她不能成为儿子的荣誉履历中的污点。
她又说，如果想念妈妈，就抬头仰望夜空，对他闪烁的星星就是妈妈的眼睛。
……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孔雀咬紧牙仰望夜空，满目蓝荧荧的光芒对他闪烁。
然而未等他喘一口气，哀伤而高昂的歌声趁他松懈的一息，攻破他的意志力翻出血色回忆。
孔雀俊脸苍白。
那臭虫好卑鄙！
敌人调查透彻骁狼团的历史，他惊恐地望向封归野的方向。
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人心最深处的一隅，封归野架起战友的肩扛式火箭炮，黑眸幽深无光。
记忆中的雨点犹如子弹般大，倒下的人溅起无数冰冷的水珠，全身湿透。
正如此刻的封归野，汗水令训练汗衫湿透。
垂下的森黑刘海挂着汗珠，剑眉上的疤痕犹如利剑。
那天，血染红地面的雨水。
倒下的人遍体鳞伤。
站着的人发出刺耳的嘲笑。
倾盆大雨取代悲伤的眼泪，站着的人陆续倒下，流出新鲜的血。
面容冷漠的封归野坐在尸山上，雨水洗刷他脸上的血珠。他的双眼布满嗜血的红丝，眼底反射地面的血光，身上的血随着雨水向下流。
他就像一头闯入雄狮地盘的野狼，视死如归地咬死所有雄狮，向其他奄奄一息的野狼伸出手。
这时，火箭炮的炮口瞄准盘旋的大虫子。
目若鹰隼的封归野稍移炮口。
敏锐的预判力集中在大脑，精准的控制力集中在扣动扳机的食指。
璀璨的火光炸碎大虫子的一只蜩翼。
悲伤的音调变成凄厉而凶狠的嘶叫，令深陷精神污染的哨兵们头痛欲裂，有的鼻子流血，有的耳朵流血。
随即，它庞然的身影摇摇晃晃，撞上最近的房子。
剩下一只蜩翼的它飞不起来，坠落并撞烂一楼的遮阳棚，摔在地上。
模糊的残影瞬间冲过来，它感觉到致命的威胁，急忙张开长满尖牙的口器。
劲风带着无声的次声波音浪冲向残影。
狂跳的心脏发出强烈的预警，封归野硬生生地控制足尖顿住，剩余的细胞爆发惊人的活性，产生霸道的蛮力使他拐弯。
流光溢彩的钻石屏障，及时挡在他的前面。
“是次声波攻击！”金刚对身后的封归野说。
封归野则联络守卫广播站的哨兵，将白噪音的音量调节到最大。
“我们快到远点的地方。”他发现金刚微颤。
次声波能穿透坚固的物质传播，长时间抵御会令金刚的躯体和精神体受损。
两人临走前，突然发现大虫子的旁边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地洞。
两人反而没有走远，甚至举起枪械。
卑鄙的大虫子趁机利用次声波融入悲歌之中，音调变得怪诞。
翠绿的羽毛挡在孔雀的眼前。
孔雀吃惊地抬头望自己的精神体。骄傲的它昂首挺胸，要保护他。
老虎精神体、雪人精神体、猩猩精神体、鲨鱼精神体等等，全部挡在各自的主人前面，准备直面歌声攻击。
“不！”
他们流下真正伤心的眼泪。
那虫子的精神力绝对超越A级，要是精神体直面强大的精神攻击，必然溃散。
最后，剩下肉身的他们困在精神攻击中，大概会脑出血而死。
“回去！这样拖延时间没用！笨蛋！”孔雀怒骂自己的精神体。
可是这一次，他的精神体不听话，倔强地挡在前面。
“回去啊你这蠢货！”
离大虫子比较近的金刚开始流鼻血。
封归野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感到凉丝丝的微风包围自己。
很神奇，她不那么难受了。
正当她想询问封归野，悲歌戛然而止。淡淡的血腥味随之而来。
对面的大虫子出现几道血痕，然后身体分割成几部分，斜斜地掉落地面。
“怎么……回事……”金刚的脑海一片空白。
砰！
大虫子尸体的旁边喷出碎石和泥土，一个又一个牵着手的人破土而出，成为月下滑稽的风景。
但是振奋人心。
“夏少尉！”喜出望外的金刚敌不过悲歌的威，她泪流满面地放下突击步枪。
“真的成功了！”带头破土而出的地龙，满意地打量大虫子的尸块。“牛逼！夏少尉的精神力和林哥的战术牛逼！”
“头发有好多泥土啊……”夏萤忙着拍落头顶和衣服上的泥土，丸子头几乎散落下来。然后，她用衣袖擦脏兮兮的脸蛋。
封归野悄然拭去眼角的一滴泪珠。
脸色惨白的林澈，慢悠悠地拍落肩膀的泥土。
受重伤的雷等人，乏力地坐下来歇息。
从空中飞下来的鹰隼收起精神体的翅膀，给他们汇报：“三公里的西南方发现可疑的集结队伍，有十辆大卡车和一辆山地车，估计是敌军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