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继续摇头,可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许垚只得说:“那就换家酒店吧。不过你要知道,这家五星级酒店管理已经非常到位了,这个人还是能潜进来,后面不管换哪家酒店,同样的事都有可能再发生。还有,你不要遇到一点小事就这样惊慌失措,你这样很容易做错决定、下错判断。”
林纯却不说话,只是啃咬着指甲,还时不时摇着头,好像已经被夺去了三魂七魄。
许垚看了她片刻,又一次起身,先是拨了两通电话,又发了几条信息,再折回来时,一把抓起林纯的卡通杯,将余下的水直接泼到她脸上。
林纯一下子定住了,不再“摇头晃脑”,下意识看向许垚。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她脸上充满了错愕。
许垚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以安置你:一个在郊区,是一间民宿,公司可以将它包下来,不会有人打搅;还有一个是我住的地方,房子虽然不大,也足够了。我刚来春城不久,还没有固定住所,房子是成佳文化安排的,环境还算清净。怎么样,你自己选?”
“我……”林纯轻轻擦去脸上的水渍,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却又是唯一一个和她站在同一边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选择第一个。”
许垚平静极了,只看了林纯一眼就拨出第三个电话:“半个小时,到楼下等我们。”
第06章
赶去郊区酒店的路上,车窗紧闭,车内一片安静。
可林纯依然感到不安,她时不时往窗外看,怀疑每一辆从旁边经过的车,又时不时看向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坐在前排的两个男人她都不认识。
许垚一直在发微信,也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林纯的不安,还是注意到了但是懒得处理,似乎她手里的事更为重要。
直到车子上了高速路,许垚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抽离。
她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摸出粉盒,对着小镜子淡定补妆,随即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说道:“司机张原,以后出行就找他。”
张原朝后照镜看了一眼,和林纯视线对上的同时发出一个单字“嗨”,遂又错开继续看着路面。
许垚又抬了抬下巴,指向副驾驶座:“覃柊,保护你的安全。要是再有人骚扰你,覃柊会料理。””
林纯看不到覃柊,刚才上车的时候只瞥了一眼。
覃柊看上去都很酷,张原好歹还跟她打了招呼,覃柊则完全不关心似得。
林纯思考了几秒钟,用手机在微信窗口里打了一行字,发给许垚:“他们靠得住吗?”
冒充服务生的事林纯还心有余悸,而她现在的处境就像是站在悬崖边,身边唯一能依靠的,且可以代表她和外界联系的就是许垚。问题是,她和许垚之间也没有时间建立信任关系,她只是在出发前给公司拨了电话,确认许垚的身份。
还有,外面的人怎么会突然跑来问她,是不是她害死了方米呢?这一点都不像是粉丝行为。
这会儿林纯心里七上八下,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是鬼。
许垚看了眼手机,却没有打字回复林纯,而是用不高也不低,全车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放心,张原和覃柊都是团队里的人,跟着我一起跳槽的。我们配合多年,非常靠得住。当然,他们的报酬也不低,所以等这阵风波过去了,你和我们需要重新签一份补充协议。”
许垚话落,前排两个男人都有了动作,一个再次看向后照镜,另一个则侧了下头。
林纯有些尴尬,却没有问报酬是多少。她发现许垚这个人非常自信,听公司的人说许垚有几笔转败为胜的战绩,令人惊艳。或许许垚的自信就是来源于此。
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许垚这份自信,林纯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没想到下一秒,许垚又说道:“对了,你定期服用的抗抑郁药还有多少?”
林纯脸色微变,低声回答:“还有一个星期的量。”
连日来的困扰,令她对药剂额外依赖,有时候失眠严重、焦虑心悸,还会额外加上一片,可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入睡,依然会半夜惊醒。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大网红而已,名利都赚到了,还能有什么困扰呢。而事实上,当一个人处于内耗状态,当一个人过于在意外界的非议时,当一个人太过完美主义时,即便是藏在一万条评论中的十条恶意抨击,都会令这个人精神崩溃。
许垚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对抗抑郁是你和方米设定出来的人设,没想到是真的。”
许垚会这样判断并不稀奇,这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每个网红都需要立人设,要么是身世背景,要么就是身“残”志坚。
当然不是真的残疾,而是针对某个缺陷做文章。
是人就有人性,骨子里爱美爱钱,主播如果又漂亮又有钱性格又好,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会吸引大量粉丝追捧。
但如果这个人生赢家大美人有那么一点点缺陷,比如性格上,比如精神上,那就会惹人怜爱。
林纯声音依然不高:“一开始的确不是真的,方米性格活泼开朗、阳光热情,也不内耗,几乎没什么事儿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我和方米是两个极端,我性格敏感,想得多,容易焦虑,更适合做幕后推手。没想到方米突然不见了,我没办法才顶上来……”
说到这里,林纯又提到药:“再过一星期,我就要跟主治医生拿药了。之前有两次也不太方便本人去,都是公司代我拿的。”
“药的事不用担心。”许垚回答,“把药名和处方发给我,我来搞定。”
林纯如释重负,隔了两秒说:“谢谢。”
许垚看了林纯一眼:“你这个病光靠吃药没有用,药物只是辅助治疗,病根在你心里。你还需要接受心理咨询。”
林纯回避许垚的视线:“我原来在F国有一个心理咨询师,回国后就不联系了。等过了这次风波,再说吧。”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上战场。”许垚接道,“而且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你……”林纯惊讶极了,“你总该跟我商量一下吧?”
“商量的目的是为了推进计划。既然治好你的病是计划的其中一步,那又何必商量呢?”许垚轻轻笑了,“你可以拒绝。只要你说一句,车会立刻掉头,今天下午你就可以跟公司签署一份放弃账号的协议。从此以后,‘方米理想家’会由我的团队全权处理。我们会推一个全新的‘方米’出来,你也可以摆脱舆论的攻击,同时还会获得一笔一次性的费用,省着点花也够你挥霍三、四年了。”
“不可能!”之前一向怯懦的林纯,第一次展现出攻击性,原本无神的眼神也凝聚起来,盯住许垚,“这个账号是我和方米多年的心血,我是不可能将它卖掉的!再说,我还要等方米回来。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林纯的反驳似乎早在许垚的预料之中,许垚笑道:“可现在是我们和你同坐一条船,所以学会配合就是你要学会的第一步。记住,从方米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她的经纪人了。现在,你就是‘方米’。”
……
位于郊区的民宿酒店,四周环境清幽雅致,除了外围的自然景观,酒店附近还有一圈人造园景。
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树影沙沙声、鸟叫声。
车子停稳,很快就有经理和服务生出来迎接。
许垚对刚下车的林纯说:“你先进去睡一会儿,晚点找你。”
林纯没有言语,只压低帽子,戴着墨镜,低着头跟着提行李的服务生往里面走。
身后响起打火机的声音。
林纯没有回头,却闻到香烟的气味儿,还听到身后传来张原的声音:“你刚才也太凶了。协议还没签,就不怕她不听话?”
呼出一口烟,许垚回道:“她要是有别的办法,咱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根本没得选。”
林纯没有回头,而是选择加快脚步。
直到进了房间,门板合上,林纯先一步将门反锁,又从随身包中翻出一个小型仪器,对着房间的各个角落扫了一圈。
仪器没有响,这里应该没有监控。
林纯松了口气,坐在床沿,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小型香薰灯,将里面的香薰点燃。
房间里非常安静,而且地处郊区,令她多了一层安全感。
她没有看手机,而是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盯着那盏香薰灯。
小火苗在玻璃瓶中轻轻跳动,颇有节奏。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久没有造访的睡意竟竟渐渐袭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纯还在想,不知道这一觉能睡多久,还会不会被惊醒。
另一边,同样已经回到房间的许垚,也换了一身居家服。
她先洗了一把脸,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许垚的房间并不似林纯的那般干净整洁,无论是台面上、书桌上还是床头柜上,都摆放着许多私人物品,到处都是居住痕迹。
许垚端着冲好的咖啡来到一块可移动的白板前,旁边的桌子上散落着一叠A4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另一边则是翻开的《恋爱脑的终极反杀》。
白板的正中间写着“方米”两个大字,四周则围绕着一圈人名,除了方米的养父母,还有方冬、林苏白、顾澎、萧婓四人。
书的背后写着内容梗概:
【方米是个恋爱脑,大家都知道。
方米沉浸在两段虐恋中难以自拔、伤心欲绝。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女主角,却充当着别人爱情里的女配。
后来,方米又遇到了第三段爱情。
警方找到她,说那个男人是嫌疑人。
她觉得一定是警方搞错了,怎么会呢?
方米决定帮他洗脱嫌疑。
直到方米在他家里发现了竹马和前男友的遗物。】
在书中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有这样一句话:“我有过三段爱情,他们三个都很优秀,足以满足我身为女性对爱情和男人的所有幻想。要是他们三个能合在一起就好了,那我就不用痛苦了。”
而这三个男人对应的就是林苏白、顾澎和萧婓。
许垚正盯着白板上的人名沉思着,虚掩的房门外响起敲门声,门板被推开,张原和覃柊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原先走向水吧,将壶里余下的咖啡倒出来两杯。
覃柊则来到白板前,说:“刚接到消息,已经找到林苏白的原型了。”
第07章
林苏白,这是小说里的名字。
他的原型叫李隽,一个和“林苏白”相比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没有“林苏白”自带的苏感。
小说名字都是有“脸”的,有的听上去就很帅,有的听上去很会念书,还有的听上去气质卓然。
覃柊将李隽的资料递给许垚,许垚翻看了两分钟,脸上划过怀疑、荒谬,最后沉淀下来,问:“确定没搞错人?”
覃柊只是笑。
当然没有搞错,现实中的李隽竟然这么的……
站在另一边的张原说:“看来这本书一个字都不能信,凭这些文字也不一定能找到方米。咱们得换条思路。”
许垚没吭声,只是抽出资料里的抓拍照片,贴到白板上“林苏白”的名字旁边,并在括号里写上李隽二字。
照片里的男人三十来岁,戴着黑框眼镜,衣服穿着尚算整洁,心情却不佳,不仅眉头皱着,而且看着远方,明明坐在咖啡馆里,四周都是人,他却显得格格不入。
……
接下来三天,林纯的手机被收走了。
许垚的意思是,让她先将注意力从外界抽回来,多关注内心,多关注自身,多关注当下身处的清幽环境,找回遗忘许久的平和。
林纯虽然有点抵触,但最终还是将手机交出去。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焦虑症这东西不是能自我管控的。她知道不该去看网上的负面消息,却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点开。她也知道于大千世界而言,这些非议根本不值得一提,却还是将它们无限放大,直至覆盖整个人生。
现实就是,知道归知道,知道但做不到。
大道理人人会说,有几个真能领悟的?若能顿悟,人人皆可立地成佛。
在许垚的安排下,林纯度过了作息健康的七十二小时。
许垚扔给她三本书,一本工具书,一本言情小说,还有一本传统文学,并要求她每天看两个小时,看哪本都可以,不看就坐着。
林纯随意翻开,发现三本她都没有看过,而且很轻易就看进去了——她到底是艺术生,自己写过书,对文学颇为热爱。
读书之外,覃柊搬来一套画具,是非常高档的牌子。
林纯在F国学的是油画,而且那边以印象派为主,掺杂着少数抽象派,林纯更喜欢后者。
画画这件事别人插不上嘴,林纯拿起画笔自由发挥,三天时间呈现一副抽象画的第一稿。
读书和画画都会令人心虚宁静,进入忘我的境界,在短时间内达到治愈心灵的效果。
没了手机,林纯很少再去想象手机里会刷到什么样的内容,偶尔想起也无法证实,就将当下波动的心情记录在画布上。
覃柊和张原几乎没有和林纯讲过话,见面了也不会主动打招呼,他们时常待在一起,或喝咖啡聊天,或在户外抽烟,有时候还会打扑克。
和林纯交流最多的就是许垚。
不过根据林纯观察,许垚就像是个机器人,凡事都制定好计划,再准确地按照计划执行,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得虚伪、冷漠。
许垚每天都会抽出一小时跟林纯聊天,她会提前拟定题目和大纲,就像是老师上课前备课一样。
林纯有些不适应,直到第三天才摸清楚许垚的节奏。
至于聊天内容,要么就是林纯自己的过去,要么就是小说里的内容。
林纯对于聊自己有很强的防备心理,这部分话题往往三言两语带过,便只好将话题的重心落在最近看的三本书上。
许垚对此没有异议,仿佛林纯说什么她都无所谓,一个接一个问题层出不穷。
直到第三天,当林纯的兴致被挑起,对书里的一个角色侃侃而谈时,许垚却笑着问了这么一句:“要构成一个有血有肉,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物,需要几个要素?”
林纯只是一顿,已经习惯了许垚像是老师一样发问:“你问的是书本上的概念,还是我的看法?”
许垚说:“问的是你,当然是你的看法。”
林纯沉淀了两秒,方才因为谈论角色而流露出的热切正逐渐褪去:“我的看法是,真实的人物都是充满谎言的,骗别人、骗自己,被人骗、被自己骗,根本没有绝对正确的认知,也没有‘非黑即白’。同样的事,自己认为自己没错,他人却认为错了,这样的例子在生活里数不胜数。站在不同的角度、立场,就会得出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