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肃征却并未表现出轻松的神情,他反而在收拾东西时显得拖拖拉拉,瞻前顾后,逗留于房内,晏青棠看了觉得好笑:“当时让你住进来,你不情不愿,现在又……”
“我是怕你晚上不方便。”肃征的理由冠冕堂皇。
“挺方便的,你也知道我睡眠质量很好。”晏青棠回得干脆,她每晚都是一觉到天亮,晚上其实用不到肃征帮忙,当时提出,不过是她逗弄肃征的私心。
她在感情上不喜欢拖泥带水,肃征拒绝她的事,在她这儿早就翻了页,既然如此,也不会在可以自力更生时,再强求肃征留下。
肃征不说话了,去收拾自己的衣服,有些穿了几天的,准备送去给民宿的管家,由他们清洗衣物。
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晏青棠这边,也询问起她。
晏青棠指了指叠放在地面行李箱里的几件衣服,肃征拿了她的手提袋单独装好,也一并送给管家。
次日衣服清洗完毕,趁着中午要一起吃饭,肃征把她的衣服早早送还。
等他走进晏青棠房间时,却没见她人,只看到洗手间的灯开着。
几分钟后,晏青棠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他后,表情有几秒不自然,但随后很快恢复如常神色。
肃征把洗好的衣服全都整齐地放到了她的床上,晏青棠却没心思去管这些衣服,只专心去行李箱里翻找东西。
肃征好奇她在找什么,后来看清了,是他曾经不小心翻出的内裤,倒是无话,默默站远了些。
行李箱里明明有好多,可晏青棠看了,却长叹一口气,显得很发愁。
肃征本着雇主第一的原则,最终还是多问了句:“怎么了?不够用吗?”
“用一条少一条,当然不够用。”晏青棠回道,“本来打算随时补充,可这边的快递很不方便,在路上也不好拿。”
她对贴身衣物的要求很高,不愿穿那类一次性的,所以带的都是平时穿的材质很好的那种。她把日常的内裤当成一次性的使用,不可惜金钱,只发愁会接续不上她的用度。
肃征总算听明白了,但在他的角度,也很疑惑,问她道:“这玩意儿简单搓洗一下就行了。用一条少一条,难道你是穿过就扔吗?”
晏青棠将手一摊:“我不会洗衣服。”
不会洗,又不想让民宿的人来洗,就只能采取这个法子。
肃征听了更加惊奇,问道:“那你从小到大都是一直在扔?”
“当然不是,在家有阿姨帮我洗呀。”晏青棠纠正他道。
“那外出上学时呢?”肃征又问。
“有专用的内衣洗衣机。”晏青棠解释。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和肃征探讨起这个问题来,话题多少有点清奇。她随之联想到在家时的生活,第一次觉得有点怀念。
“在家确实也有好处,这些生活上的事,我从来不用发愁。”晏青棠回忆道,“我家的阿姨人都挺好。”
与之相比,在新疆的野外考察生活肯定是“艰苦”的,晏青棠面临了很多挑战,也因此悄悄做了很多前期准备。
肃征听完她的解释,还是有点不理解,委婉道:“那我觉得你其实可以自己学着去手洗,你就不用发愁供给不足了。”
“我觉得没必要。”晏青棠摇摇头,“真的很浪费时间。”
肃征抬了抬眉:“是没必要,还是你觉得太难,不想尝试?觉得做不到?”
他的问题也挺直接,成功激将晏青棠:“哪里难了?这种小事我当然可以做到。”
肃征立刻摆出拭目以待的模样,便见晏青棠转头进了洗手间,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小盆,在洗手台旁忙碌起来。
她背对着肃征,肃征看不清她在干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晏青棠是在挑战自我。
但没两分钟,晏青棠就停下手,委屈地低声道:“本来就不舒服,还要洗这个,我不想洗了,好累,要头疼了。”
“怎么了?”肃征凑过去。
晏青棠要挡,可是已经晚了,肃征一看就明白,咳了一声道:“不舒服就别洗了,别给自己找罪受。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原来这是晏青棠经期第一天。方才她在肃征进门前跑进洗手间,就是为了换下沾染血渍的内裤。
“都怪你。”晏青棠气恼道,“刚才还能直接扔掉,现在泡了水……”
她显然是站在洗手台前陷入了无措状态,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千金,第一回洗衣服,还是在生理痛加上头痛的情况下强撑着干,肃征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激将法过分。
于是他赶紧安抚:“你不用管了,先放下吧。”
“已经这样了,我不管,难道你管吗?”晏青棠气愤地回嘴。
谁知肃征直接点了头,应下她:“嗯,我管,我帮你洗。”
前些天调戏肃征是一回事,现在让肃征帮忙手洗贴身衣物,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晏青棠的火消了,脸上一窘:“你洗?你会洗吗?”
肃征没回答会不会,而是往门口走去,回头道:“你等下,我出去一趟。”
晏青棠没反应过来,他人就从门口消失了。
这是跑了?
骗人的家伙,晏青棠重新走回洗手台,准备继续望着盆里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但没到十分钟,肃征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从民宿要来的内衣洗衣液。
“你真要帮我洗啊……”晏青棠虽然自觉地让出了位置,可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合适。
“不舒服就去坐着休息。这也没什么,说到底,也只是一件衣服。”肃征说给晏青棠,同时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情况特殊,也来不及顾及那么多,只想帮帮晏青棠。
晏青棠坐在旁边看着,见他还真的搓洗起来,而且并没有任何嫌弃或者不自然的反应,于是她自己也慢慢放松下来。
“手法还挺熟练。”晏青棠用手托着下巴,专注地望着他。
“我在部队的时候,衣服全是手洗的。”肃征第一次同她这样详细地说起自己的军旅生活,“条件艰苦,有时候想要像这样用水洗,都是奢望。水太紧张太珍贵了,也就只能用雪来洗衣裳,一月洗一回。”
一部分是天气原因,一部分是地理原因。供水问题很难解决,有限的水自然也就无法用在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洗衣服上。
一月洗一次,大概在常人看来,是根本无法忍受的。可肃征与战友们习以为常。
艰苦的岁月,亦是他怀念的岁月。离开新疆,定在云南几年,梦里好像还常见到那挺立在冰峰雪谷中的界碑。
“然后我们互相安慰来着。”肃征搓洗的动作停了停,抬头望着晏青棠,笑道,“衣服再脏,心里干净就行了。”
不知为何,说着这些话的肃征,在晏青棠眼里多了抹令人崇敬的神圣感。
她想知道更多,然而肃征停住了,低头去把水倒掉,换了干净的水开始漂洗。他像是想起了伤心事,刻意回避,不再说话,只默默做着手里的活儿。
没多久,他把她的贴身衣物找衣架搭好,晾晒起来。
“谢谢你。”晏青棠真诚朝他道谢。
“没什么。”肃征终于开口,淡声道,“这些小事做起来又不费力。而且你是我的雇主。”
他的雇主,他的老板……
这些词在晏青棠的脑子里晃荡着,她没忍住,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从前的其他雇主,你也会帮忙做这些吗?”
“哪些?”肃征问道。
“洗衣服。”晏青棠含糊回道,准确而言,是帮洗内裤。
这些非常私人化的事,她确实很想知道肃征的界限。
“不会。”肃征直接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不妥,怕晏青棠发散思维,连忙补充:“毕竟在路上伤了腿的,你是第一个。”
他以此说明,此番帮助并非出于什么感情,而是全然为了她受伤的缘故。
“哦。”晏青棠笑着应道。
第18章 018 新疆野杏
又过两天,晏青棠的腿伤基本好全了。但肃征带着她去那拉提镇卫生院复查后,听医生也说没问题,这才彻底放心。
返程路上,晏青棠突然想起一件事,紧张地问起肃征:“我受伤的事,你没告诉我爸妈吧?”
她还记得肃征跟她父母保持联系的事,而且她父亲特意嘱咐过肃征,让他有事就汇报。她只在最开始时委婉地提醒过肃征,后来没再跟进这件事,不知道肃征有没有自作主张。
“没有。”肃征摇摇头,“我只说我们一直待在那拉提。”
他心里明白,晏青棠不喜欢被打小报告,而且也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几句不透露过多情况的汇报,能让晏家放心,且不会违背他答应晏青棠的话。
“那就好。”晏青棠安下心来,又眯起眼睛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忠贞不二。”
想也知道,以晏青棠的知识水平,完全知道意思,不会用错成语。这随口一句,显然是开他玩笑。
可一向严肃的肃征竟也没有顶回去,更不反问她,像是暗自将这句话消化了,抛开了,仿佛不剩什么痕迹,但又在唇角勾起笑意。
四月初的伊犁,春意萌生。
从卫生院回到民宿后,晏青棠上了会儿网,大数据精准推送,推来的基本都是新疆旅游。她也因此看到了很多关于观赏杏花的帖子,伊犁有不少杏花观赏地,她身在其中,难免动心。再加上连日来都窝在房间里养伤,早就憋闷坏了,一有中意的地方,就忙不迭想赶过去。
以杏花闻名的吐尔根杏花沟,地方位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吐尔根乡,毗邻218国道,距离新源县大约32公里,如今已经更名为那拉提杏花谷,是晏青棠的首选地。
那是一片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最大的原始野杏林,足足有3万多亩,每年春天,杏花绽放,从山谷覆盖到山腰,随山坡起伏,能连绵几十公里,占尽春色。[1]
难得会悟到这样壮美的景象,晏青棠在喀赞其民俗街看到的寥寥几树杏花与之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而杏花谷的杏花花期就在四月初,一般能持续十天左右。且晏青棠听说,杏花谷坐北朝南,整体结构呈鹿角状,在日出后的一两个小时内,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刚好会形成便于摄影的最佳层次效果。
一番研究下来,晏青棠兴趣更浓,催着肃征早点上路,好在杏花谷多停留些时间。
民宿的房间长期订着,他们没打算退,那拉提仍是他们的大本营。只是他们一大早就开车奔杏花谷,打算在那里玩一整天。
地方不远,越野车沿218国道开了一个多小时,就抵达目的地。
但晏青棠下车之后,却是大失所望。
如今也算盛花期,野杏花虽开了,可开得并不算多,一眼望去并没有网上照片里那么震撼。
晏青棠以为是他们走得不够远,和肃征一起又往山谷里走了很久,一路走,一路都不忘拍下照片,可眼前景色依然如故,一片绿意,杏花却少。杏花失了意境,原本想好的绝佳摄影角度也没了用场。
后来一问当地人,才知道这儿的野生杏树这几年遭了虫害,打药一直不见好,再加上前几天天气太冷,气温骤降,花被冻伤,更开不起来。
晏青棠兴冲冲跑过来,所见却没达预期,不由神情沮丧,回到车里真正决心离开后,更显得没精打采。
“不如我们改去大西沟看杏花。”肃征建议道,“每年那儿的杏花也不错。”
晏青棠随之用手机搜了搜大西沟杏花,多翻几条小红书的帖子后,又看到一条让人失望的消息――今年大西沟杏花的状态跟那拉提杏花谷类似。
晏青棠顿时两眼一闭,靠在椅背上。
越野车停在山谷之中,窗外便是一树开得零落的野杏花。
“路上的风景就是这样,不见得处处都能让人满意。”肃征安慰她道,“有意外惊喜,同时也就会有失望之处。”
而这,似乎才是旅行的意义。
晏青棠感觉眼前隐约有树影晃动,便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在他们越野车的近处,那树开得零落的杏花,正随风轻轻摇曳,有一枝杏花仍灿然绽放着,刚好伸向他们的车窗。
她抬手缓缓降下车窗,杏花的馥郁芳香伴着春风吹进车里,车窗像是取景器,将这一幕完美定格。
又一阵风吹过,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晏青棠趴到车窗边,探出身去,伸开手掌接住了几片杏花花瓣。
“肃征。”她捧着花瓣,转身去给肃征看。
肃征瞧见她终于笑了,几乎一扫方才的失落沮丧,恢复了她的神采奕奕。
“你说得对。”晏青棠没有合上手掌,任外面的春风重又裹挟起杏花花瓣,吹它们远去,“确实有失望就有惊喜。”
“但转念想想,满山是春,一树或者一枝,也一样是春。”晏青棠望着外面的大片杏林,感慨道,“我能亲眼看看新疆野杏,就很好。”
濒危的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新疆野杏,在这里漫山遍野都生长着。晏青棠没打算做标本,只想安静地看一看。
野杏喜欢温暖,喜欢阳光,它的天然更新能力较差,因为它在春季开花时间较早,无可避免地会受到晚霜和春雪的冻害。
但它的适应性比栽培杏要强出太多,能够很好地适应盐渍化的土壤,在西北这片土地上,得以蓬勃生长,生机盎然。
“感觉西北的植物都有种蓬勃坚韧的生命力。”晏青棠道。
虫害冻害,都阻不住野杏继续生长。一旦开花,也能成塞上江南。
“是啊。”肃征应道,“像这儿的人一样。”
在杏花谷中,他们没有停留太久。
返回那拉提景区附近的那家民宿后,两人吃了午饭。晏青棠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新疆的作息时间了,两点吃饭竟然也不觉得饿。
饭后两人拿着新疆酸奶回到房间,晏青棠心里还记着野杏遭虫害导致无法开花的事,自己在果林病虫害方面了解还不够多,便查起资料,还想向研究所的前辈请教。
可她一想到所里有几个同事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就有点消极起来:“哎,问了还不如不问,他们肯定要反过来说我。”
“说你什么?”肃征问道。
“说我……”晏青棠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不服气,“说我大小姐纡尊降贵,去民间体验生活。他们平时就这么说我。”
“你还笑。”晏青棠把枕头朝着轻笑的肃征扔过去。
肃征一把就接住了,放回原位,终于开始认真为她分析:“既然是问学术问题,专业的人是不该掺杂私人感情的。你单纯问问题,态度好,虚心求教,他们如果戴有色眼镜,那是他们的问题。”
“而且我觉得,研究所不一定人人都对你抱有偏见。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未来还要一直一起工作下去,你请教他们,就是在释放友好信号,我觉得对你缓和职场关系有利。”肃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