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说:“婧华别怕,母妃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好长大,以后会有更多人爱你。”
她还想抱着母妃诉说对她的思念,可世界骤然颠倒,母妃不见了,她伏在一个小少年背上。
莲藕似的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她天真懵懂,“你是谁呀?”
小少年回:“陆埕。”
她茫然道:“你为什么背我?我不是去找母妃了吗?”
小少年年纪虽小,但稳重聪慧,冷静指出,“你被骗了,那是个拍花子,专门骗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她歪着头,“为什么骗我。”
“因为你生得可爱,能用你卖钱。等把你送走,你会整日饿肚子,动辄被打骂。”
她吓坏了,用力揽住小少年的脖子,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痛呼。
松开手,只见小少年脖子上横着好几道淤青。
她又问:“是你救了我?”
“嗯。”
她摸摸小少年的伤,“疼不疼?”
“不疼。”
说谎,她分明听见他在抽气。
她对着他的伤轻轻吹气,随后把脸贴在他背上,瓮声瓮气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要去找母妃。”
“报官,再送你回家。至于你母亲,我不知她在何处,你需问你家里人。”
“送我回家为什么要报官?”
小少年耐心解释,“那个拍花子还有同伙,若是不报官,她会抓走更多像你一样的姑娘。”
她撅起嘴,“她真坏。”
小少年:“所以,你往后别再和陌生人说话。”
她歪着脑袋,“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父亲教我的。”
“那你爹爹在哪儿,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小少年沉默许久,开口时嗓音含哑,“他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失踪吗?”她失落不已,“我的母妃也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猜出她的母亲或许也去世了,小少年不知该如何与一个小姑娘解释,只能闭口不言。
她年纪小,又中了迷药,精神不济,小脸贴着他。
一会儿想母妃,一会儿又想这个叫陆埕的小哥哥。
母妃说会有人爱她,他就出现了。
小姑娘脑子转啊转,得出一个结论。
陆埕是母妃送她的礼物。
代替她来爱她。
……
明月藏在云层中,月光暗淡,烛光明灭。
不知不觉间,萧婧华已淌了满脸的泪。
牡丹含露,即便有烛火照耀,水珠在夜色中也显得分外清冷。
她想起那年,她调皮爬到树上,树枝断裂,陆埕慌急了,整个人被她压在身下,断了手臂。她哭红了眼,生怕陆埕没了,嘴里嚷嚷着陆埕别死。
陆埕被她气笑,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待她情绪平稳,罚她在树下站了半个时辰。
想起每年承运寺梨花树下,他陪着她,不厌其烦地抄了无数遍佛经。
上元佳节,她看上一款兔子灯,店家不肯卖,她闹脾气,他便猜了几十道灯谜,为她赢下。
他高中游街时,对满街绣帕香花视而不见,抬头朝倚在窗边的她牵唇而笑。
笑容清浅,绝世无双。
不知从何处来的蛐蛐跳到花蕊上,露珠颤动,破碎开来。
她又忆起,陆埕待她越发冷漠的态度,不知缘由的疏离,和一次又一次离开的背影。
他曾经给她那么多包容偏爱,可如今,却对她如此吝啬。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促使他发生改变的原因。
兰芳跪倒在地,他看也没看那封血书一眼,她确信了他对白素婉确无一丝情意,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非白素婉。
便是今日水边,谈及玉佩的诡异之处时,他分明有所发现,却不肯对她吐露半句。
他总是言及自己公事繁忙,她却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
便是她问了,也不过几句搪塞。
他不愿接受她的东西,不与她推心置腹,不会对她交待去向。
就像方才。
他若是言明清居堰塌陷,她会拦着不让他去吗?
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始终不愿开口,说走就走,任由她误会,让她像个笑话。
三年了。
察觉到陆埕对她的疏远,她害怕,惶恐,担心他像母妃一样离开她,所以拼了命地对他好,哪怕放低身段也在所不惜。只盼他看在这些好的份上,不要把她丢下。
可是,她真的累了。
在这段感情中,她付出了太多,得到的太少,身心俱疲,遍体鳞伤。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陆埕对她的爱,早已在这三年里逐渐磨灭。
或许,他对她还是在意的,否则不会带她来这儿,解释白素婉的所作所为。
但那些在意太过浅淡,只会在她伤心到极致时出现,待下一次,又会故态复萌。
她不愿再目送他离去,不愿停留在原地,等待他回头。
也不愿陷入委曲求全的轮回。
萧婧华伸手,一点点抹去晶莹泪珠。
她抬臂抽出发间玉簪,满头青丝散开,被风吹起,模糊了面容。
月色下,少女白衣似雪,裙裾翩飞,身形单薄,似要乘风而去。
她低头,怔怔看着掌中羊脂玉簪子上雕刻的精致小花。
风忽然大了。
簪子从她指尖坠落,流光划过,落于葳蕤花丛间,不见踪迹。
萧婧华转身。
裙摆擦着群花而过。
花看完了,她也得到了答案。
她是萧氏皇族的郡主。
不该自降身价,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男人。
放弃陆埕的第一天。
她要拾起丢失的骄傲。
月华如练,花瓣沾满露水,牡丹带着满身水珠舒展身姿,尽显雍容。
……
兰芳一脸茫然,“陆大人,不是要与我回去看姑娘吗?”
“你家姑娘怎的了?”陆埕立于车辕之上,半边身子笼罩在黑暗中。
在兰芳看不见的角落,凤眸之中显露出烦躁。
“我、我家姑娘伤势加重,命悬一线,陆大人……”
“若当真这般严重,你怎会在此。”
陆埕不耐,语气加重。
宁城事态严重,他没工夫在这儿陪白素婉玩什么把戏。
“陆某非医者,没有妙手回春之能。若伤重,只管让殷姑去寻大夫,无论如何,陆府都会想方设法保住白姑娘的命。”
他回身,掀开车帘,冷漠落下一句,“我有要事,别挡路。”
兰芳唰地白了脸。
孟年听了全程,没忍住对她翻了个大白眼,随后驾车离去。
车厢内,陆埕闭目养神。
四月二十,是什么日子?
若非特殊,她不会特意提起。
腰间有什么东西硌住。
他探手,借着灯火,垂眸看去。
是支白玉簪子,簪身似流水,簪头镂雕云纹,在光下泛着温暖皙白的光泽。
再过几日,便是她生辰。
竟忘了送她。
只能等回京了。
第27章
萧婧华回去后,除了眼睛红肿,看不出丝毫异样。
“收拾东西,咱们明日回去。”
“明日就回?”箬竹意外。
“嗯。”她颔首,“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该回去。”
箬竹了然。
箬兰依言去唤绿盈红蕊进来收拾,边动作,边偷偷觑着萧婧华面色。
趁她不注意,拉过箬竹悄声道:“郡主这是好了,还是没好?”
箬竹也不知,但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郡主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摇了摇头,她道:“收拾吧。”
箬兰“哦”一声,忧心忡忡地去收拾东西。
乡下的鸟儿好似比城里的叫声更清脆些,东方欲晓,它们已立在树梢间,尽展歌喉。
萧婧华几乎一夜未眠。
箬竹箬兰进来伺候时吓了一跳,看着她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欲言又止
这让箬竹心里没底。
难不成她猜错了?郡主心里还念着陆大人?
迎着她们担忧关心的目光,萧婧华扑哧一笑。
“昨夜没睡好而已,瞧你们什么表情。”
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棂,迎着熹光深深吸气,感受自然的清新之气。
“传膳吧。”
虽已下定决心,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萧婧华弯唇,碰了碰红肿的眼。
这是最后一次为男人流泪。
往后,她要更爱自己。
管事亲自送来的早膳极为丰盛,其中有一道鱼羹很是鲜美,她很喜欢。
“不错,赏。”
萧婧华用帕子点唇。
管事闻言眼睛发亮,连连致谢,“小的多谢郡主。”
箬兰弯身,尴尬地在她耳畔小声道:“郡主,咱们带的银子银票,昨晚全都给包大人了。”
萧婧华动作一滞,单手掩唇,同样极小声,懊恼道:“怎么不早说。”
箬兰委屈,还要多早。
管事恭恭敬敬地等着。
萧婧华视线轻飘飘地挪过去,对上他的笑脸,轻咳一声,从发间取下一支金钗。
“这钗是太子哥哥所赠,听闻你家中有一女,拿去做嫁妆吧。”
箬竹偏头,看着萧婧华鸦黑的发。
郡主珍爱陆大人送她的玉簪,几乎日日都戴,可郡主昨夜回来,她便没见着那簪子。
箬竹隐约意识到什么,既难过又欣喜。
在她恍惚间,箬兰捧着钗子走向管事。
钗头镶白玉海棠,花瓣上另有玉石点缀,四周金叶环绕,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管事经营这庄子,平日里来往的达官贵人不是没给过赏赐,但这金钗可是郡主赏的,更别说还曾是当今太子之物。
一想到这儿,嘴角便忍不住上翘,喜道:“有郡主赐的福气,那丫头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萧婧华被逗笑了。
管事小心妥帖地收好金钗,没忍住问:“郡主今日便要走?”
萧婧华想起清居堰。
先是贪污,后是塌陷,皇伯父想必气坏了。
她没了好心情,淡淡道:“京中有事。”
管事不敢再问,笑道:“那小的这就下去安排。”
萧婧华颔首。
箬兰为萧婧华重新找了支簪子。
簪子是纯金做的,笔直流畅,末尾略尖,簪头制成云纹,中心镶嵌红宝石,精致又大气。
她小心将簪子戴在萧婧华发间。
粗使嬷嬷把箱子抬到院外,侍卫首领庄林治带着属下一个个搬到马车上。
收拾妥当,萧婧华踩着杌凳登上马车。
管事满脸的笑,“郡主慢走。”
萧婧华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弯身进了车厢。
马蹄声阵阵,逐渐远离山邑园。
箬竹照例坐在小凳子上为萧婧华念书。
她昨夜本就没休息好,听着箬竹低柔的读书声昏昏欲睡。
即将坠入梦乡前,萧婧华腹诽,她怎么每次坐马车都在睡。
这个念头刚过,她意识沉入黑暗。
好似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耳畔马鸣声惊响,萧婧华猛然惊醒。
睁眼才发现,她竟被箬竹抱在怀里。
“发生了何事?”
她问。
箬竹摇头。
马鸣声不断,马夫安抚险些摔倒受惊的马儿。
庄林治打马而来,与马夫交谈后敲响车窗。
箬兰支起窗。
“郡主,路上不知何故有个坑,马儿受了惊,您别担心,很快能解决。”
萧婧华点头。
目光刚要移开,陡然凝滞。
越过庄林治的肩,丛林深处,好似有一双野兽般的眼,在恶狠狠地盯着她。
一瞬间,萧婧华想起来了来时在驿馆里做的那个梦。
全身血液倒流,面上血色顿失,身体因恐惧轻颤。
庄林治见她面色大变,不由疑惑,“郡主?”
萧婧华探出指尖,颤巍巍指向他身后,“他……”
丛林中响起一声哨响,旋即一阵怪笑。
地面震颤,山坡之上,有山匪狂奔而下,猖狂的笑声散在空中。
“兄弟们,是只肥羊,咱们把她抢了,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山匪?
皇城脚下,竟然有山匪?!
庄林治脸色骤变,拔出剑横在胸前,低喝道:“保护郡主!”
护卫拔剑列阵,将马车牢牢护在中间。
山匪来得很快,冲入人群,提刀砍杀。
一个护卫闪避不及,被一刀抹了脖子。
血流如注,溅射在那山匪脸上,他张嘴狂笑,双眸猩红,杀得越发起劲。
京畿内一向太平,箬竹箬兰哪见过这般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却牢牢把萧婧华护在身后。
萧婧华死死咬着唇,目光紧随那双眼睛的主人。
他骑着一匹棕色大马,身形高大,那夜不曾见到的脸此刻暴露在阳光下,麦色皮肤,五官粗犷,蜈蚣般丑陋的疤痕横贯右脸。他在人群中冲杀,刀光雪亮,砍下一个又一个人头。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那人陡然转头看来,鹰隼般的视线锁在她身上。
萧婧华被恐惧摄住了心,几不能动。
山匪骑马冲来,提刀砍向庄林治。
庄林治与他交手,片刻间,身上已多了三道伤痕。
斜后方有两个山匪偷袭,他在马上翻身躲过,再回头,却见山匪已驱马停下。
庄林治怒喝,“快,保护郡主!”
护卫挡在马车前,山匪眉眼不动,冷漠地收割了他们的生命。
鲜血溅在车窗上,染红了萧婧华的眼。
“箬竹姐姐!”
一只大手自窗外伸来,箬竹猛地将萧婧华和箬兰推开。
她被掐住脖子,力道大得她脸色瞬间涨红。
将箬竹拖出去,看清她的脸,山匪皱了眉,随手将她丢开。
箬竹被扔进草丛,没了声息。
“箬竹!”
“郡主,不能去,不能去。”箬兰带着哭腔,身子不断颤抖,死死抱住萧婧华。
绿盈和红蕊的哭叫声凄惨恐惧,马儿嘶鸣,冲杀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