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幡然醒悟了——折枝一桂【完结】
时间:2024-11-21 14:42:11

  陆埕目光复杂地瞥向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邵嘉远,低声道:“是邵世子。”
  ……
  昨日。
  悬崖上。
  陆埕纵身一跃,来不及抓住萧婧华的手,只能与她一同坠落。
  风声哭嚎,似一曲悲戚之乐,环绕在他耳侧。
  身子急速下坠,他与萧婧华一前一后落在林荫间。
  树枝毫不留情擦过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道道擦痕。
  身体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掀起漫天尘土草叶。陆埕闷哼一声,顾不上身上的痛,艰难起身,走向躺在不远处的萧婧华。
  “郡主?婧华?”
  少女闭着眼,毫无回应。
  陆埕探指在她鼻尖,感受着温热的气息,紧绷的心弦松开。
  没看见邵嘉远的身影,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外人的安危。
  往周围环视几圈,陆埕拦腰抱起萧婧华。
  现下这种情形,他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这里。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拨开杂草,陆埕寻来不少干草铺在地上,随后才将萧婧华放上去。
  凝望她闭着眼安静睡着的模样,陆埕用衣摆将手擦干净,随后轻轻抚摸她侧脸。
  感受着指腹下的柔软触感,他目光放柔。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拭去萧婧华脸上脏污,陆埕屈膝靠着山壁。
  那习武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等他回京,得给他涨月俸。
  歇了片刻,陆埕起身去外边寻了些果子。
  耳畔依稀有水声回荡,将洞口掩上,陆埕找到一条溪流。
  接完水,身后有人嗓音惊喜,“陆大人?”
  陆埕回头,见了来人亦是惊讶,“邵世子?你可有大碍?”
  邵嘉远摇头,“幸好命大。”他四处望着,“郡主呢?她可有事?”
  陆埕摇头,“她无事。”
  跟着陆埕回到山洞,邵嘉远问:“陆大人和郡主掉在哪儿了?”
  “被树接了一下。”
  瞥了眼竹筒里的水,邵嘉远道:“我看那条溪流里有不少鱼,我与陆大人一道抓几条吧,等郡主醒来,正好烤了。”陆埕不太想离开萧婧华。
  邵嘉远苦笑,“方才撞到了手臂,我这只手使不上力。”
  他动了动右手,一脸痛苦。
  陆埕微皱了下眉。
  平时也就罢了,可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多份力,他劝说自己暂时放下对邵嘉远的芥蒂。
  “好。”
  邵嘉远绽开笑,“那便谢过陆大人了。”
  二人相伴来到溪边,陆埕弯腰挽起裤腿。
  正要下水,邵嘉远忽然叫他。
  “陆大人。”
  陆埕回头,一块石头猛地朝他砸下。
  额上剧痛,他撑着头,惊愕道:“邵……”
  邵嘉远面带狠意,又举着石头再度用力一砸。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陆埕晕厥过去,倒地不起。
  待他醒来,正身处深坑之中。
  头顶被和着泥的杂草封死,想来邵嘉远从未想让他活下去。
  顾不上思索邵嘉远的动机,忧心山洞里的萧婧华,陆埕忍着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
  不愿与萧婧华提及这些,他言简意赅,“邵世子砸晕了我。”
  提起邵嘉远,眸中水光滢滢尽散,萧婧华挥开陆埕的手,深吸口气,走到邵嘉远身旁。
  蹲下身子,她双手揪住邵嘉远的衣领,猛地往两侧拉开。
  “郡主?”
  陆埕被她的动作惊住了,双腿一迈,在萧婧华身边蹲下,一把抓住她的手。
  萧婧华却无力回复。
  她看见了一颗痣。
  白皙胸膛上,一颗如杜鹃啼血,红得像血一样的痣。
  双耳猛地轰鸣,好似有山寺钟声在她耳畔震响。
  一声又一声。
  满目猩红。
  繁荣昌盛的京城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长街上不再有商贩孩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具尸体。
  父王心口插着一根箭,血流不止,生死不明。
  皇伯父坐在龙椅上,神色沉寂漠然。
  护着父王的侍卫被一箭射中胸膛,溅起的血在空中飞舞,一点点汇聚成她眼中的红痣。
  是他,真的是他。
  萧婧华清楚。
  那人以她为目标,她不必费心寻找,只需静静蛰伏等待,他早晚会送上门来。
  中秋灯会,看见邵嘉远与陆埕穿着同一颜色的衣衫时,她心里便存了疑。
  如今更是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日,卖灯的店家应是将陆埕当成了他,可惜他被乐宁缠住了,不然,救她的,应该是邵嘉远。
  和她一同用膳时,邵嘉远从不会将荤菜送到她面前。
  若非知情人,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忌讳?
  她等着,候着,不敢让予安和觅真离身。
  可没想到,邵嘉远竟然丧心病狂到对她的马下手。
  稍有不慎,他们都会丧命于马下。
  萧婧华抖着手摸上腰。
  寒光照亮一双冰冷的眼,她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邵嘉远胸口,狠狠往下刺去。
  “你做什么?”
  一只大手陡然握住她细弱的胳膊。
  陆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下一刻,他猛地僵住。
  蓄在眼底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萧婧华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她哭着大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水洗过的眼睛里燃着恨意的火光,亮得惊人。她撕心裂肺地吼叫,压在心底的恨第一次显露狰狞。
  陆埕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尖一颤,手上力道不自觉放松。
  是受了委屈?
  他握住萧婧华的手。
  “哐当——”
  匕首坠地。
  陆埕将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大手抚着她的后背,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耳侧,轻声道:“不哭,别怕,我在。”
  “别怕,不哭。”
  萧婧华揪住他的衣衫,放声大哭。
  她可以接受自己嫁的不是良人。
  可她不能接受,那人借她的手害死父王。
  那是她的父王啊,这世间最包容她、疼爱她,无条件支持她,为她遮风挡雨的父王。
  他怎么能,因为她嫁了个小人,就这样没了呢?
  怎么就没了呢?
  眼泪洇湿了陆埕衣襟,他抱紧怀里哭到全身颤抖的少女,一遍遍安慰着。
  “别怕,不哭了,我在这儿。”
  “别怕……”
  世界空荡孤寂,萧婧华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脑海里的画面逐帧散去,她渐渐冷静下来,由嚎啕大哭转为小声啜泣。
  意识到自己在陆埕怀里,萧婧华猛地将他推开,擦干眼泪,捡起掉落的匕首,对昏迷的邵嘉远高高举起。
  手腕再一次被握住。
  恶狠狠地瞪着陆埕,萧婧华语气极冷,“你要阻止我?”
  陆埕唇线紧抿,“为何要杀他?”
  “你管我为什么。”
  萧婧华咬牙切齿道:“这人与我有深仇大恨,今日,我必杀之。”
  她撩起眼皮,泛着水光的眼睥睨嘲讽,“陆大人的烂好心就不必发到我跟前了。知道你为人公正,回去之后,你只管将我以杀人的罪名告上公堂,本郡主绝不辩解。”
  他怎会、怎么能这样对她?
  在她心里,他岂是这样的人?
  陆埕忽略心口痛意,攥住她的手微微发紧,深深吸气,语气很轻,“你从未见过血,能……”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萧婧华不耐烦地将他打断,冷漠道:“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陆埕心间一窒,针扎似的痛意密密麻麻蔓延开。
  她说一回生二回熟。
  连杀鸡都没见过的人,竟然能说出这句话。
  那时候,她是怎么忍着恐惧下的手?
  一定很害怕吧。
  她可哭了?
  可曾唤过他的名字?
  可……恨他……?
  心里的劲倏然松了。
  陆埕大力握住萧婧华手腕,凤眼闭上又睁开,在她冷漠又不解的目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道:“我来。”
  “……别脏了你的手。”
第58章
  秋风起,红枫落。
  素白的手拾起落在草丛上的枫叶,乌发成丝,根根拂落。
  萧婧华坐在石头上,仰头安静望着两指间的叶子。
  光照之下,枫叶脉络清晰可见,从同一点出发,沿着不同的方向,形成迥异的纹路。
  枯枝被踩踏的声响似薄冰破裂,光影落下,遮挡住光线。
  萧婧华放下手,目光挪向来人。
  清隽眉眼沉沉,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
  他应是清洗过,脸庞带着水汽,额上的血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白布,看料子应是里衣,绕过额头缠在脑后,倒是添了几分自从进了官场便消散了的书生气。袖子下的指尖在颤抖,看不出有丝毫血迹残留,水珠啪嗒滴落,砸在枫叶上。
  “他死了?”
  陆埕尾音不稳,“是。”
  萧婧华倏尔笑出了声,“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如恶鬼一样压在心上的人死了,她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喜悦,罕见地给陆埕一个好脸色。
  她并未怀疑陆埕是在阳奉阴违。
  他这人最守诺,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陆埕缓慢摇头。
  他在萧婧华身旁落座,抬头望天。
  穹天碧影,云卷云舒。
  翻涌的白云骤然汇聚成一张人脸,陆埕指尖一颤,猛地起身。
  萧婧华被他吓得一激灵,眉头皱起,“你做什么?”
  陆埕喉头微哽,轻声问道:“饿了么?我去给你找吃的。”
  未等萧婧华回应,他已转身走向林间。
  向来不疾不徐的步伐此刻添了几分趔趄。
  萧婧华并未露出嘲讽的神色,安静注视他的背影。
  陆埕此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做亏心事。这次,是他第一次杀人。
  更别说那人与他并无仇怨。
  能忍着没在她面前失态,已经很难得了。
  她第一次杀人那夜,若非不想温婵姿丧命,若非身陷囹圄,想必是支撑不住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她手染鲜血?
  即便是十年情谊,也不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
  “什么为什么?”
  陆埕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萧婧华倏尔一惊。
  不知不觉间,她竟将心中所想念叨了出来,正巧被不知何时归来的陆埕听在耳里。
  她偏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十三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
  他今日之举,包括追着她跳下悬崖,皆是为了挽回,挽回自己习惯了十三年的存在。
  却不是因为爱她。
  萧婧华面色淡淡,不愿与他说话。
  陆埕并不在意,将手里捧着的果子递过去,顺手放下拎着的竹筒。
  忙累了一上午,萧婧华早饿了,伸手捻起一颗,轻轻咬下。
  果子被清洗过,表皮带着水珠,入口时含着一丝凉意。
  刚摘下来的口感明显比放了一夜好多了。
  陆埕在她旁边坐下,克制地没碰到她,轻声道:“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吃这种果子,一连吃了二十五个,半夜闹了腹痛。当时在庄子上,管事去寻大夫,你疼得睡不着,在我怀里躺了一夜,直到喝完了药才睡下。”
  他浅笑着,“醒来后哭着对我说,再也不想见到这种果子。”
  萧婧华动作一顿。
  他还记得。
  她也记得。
  正因记忆深刻,看到那堆果子的第一瞬间,她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陆埕的脸。
  事已至此,追究救下她的究竟是何人已毫无意义,萧婧华慢慢地,又咬下一口。陆埕把果子放到她脚边,让她一弯腰就能够到。
  他起身,捡起那把无人问津的匕首,走到一旁,挑选过后,砍下一根足有萧婧华手腕粗的树干。
  萧婧华吃着果子,眸光澹澹看着他动作。
  陆埕用手丈量两下,将树干砍成几截,随后坐在石上,认真削去外皮。
  似是做过无数遍,他的动作极为熟稔,木屑渐渐在他脚下成堆。
  陆埕随意雕了朵花,将木簪递给萧婧华。
  “条件有限,你将就将就,等回去……”
  再给你最好的。
  这句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陆埕垂下眼睑。
  她自出生以来得到的皆是最好的,唯有在他这里,才尝尽情愁苦楚。
  简单用竹筒里的水清洗了下长指,萧婧华伸手,带着水汽的指腹触碰到乌发,沾染了些许晶莹。
  首饰不知掉去了哪儿,一想到她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在陆埕面前晃了这么久,萧婧华的面色隐隐发沉。
  抬臂抓过陆埕手里的木簪,萧婧华随意低头看了眼,目光微凝。
  六瓣花,三大三小,花瓣隐约呈波纹褶皱状。
  虽有些粗糙,但萧婧华仍是认出来了。
  与陆埕送她的及笄礼,那根被她丢在山邑园花丛中,早已不见踪影的玉簪一模一样。
  眸光轻颤,萧婧华捏着木簪的手发紧。
  她背过身去,不让陆埕看清她的面色。
  木簪在乌发间穿梭,披散的青丝被绾成髻垂在脑后。
  简单的发式,与她一身华丽骑装毫不相干,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见她绾好发,陆埕轻声道:“我去寻路,你别乱走,若是察觉到不对,就回山洞里。”
  不太放心,他叮嘱道:“记得用草把洞口掩住。”
  萧婧华不耐烦,“我不蠢。”
  荒郊野外的,说不准就从哪儿钻出来头野狗野猪,她很惜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陆埕顿了顿,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能吃鱼么?”
  若今日找不到回去的路,他们大抵还是要在此处留宿。果子不顶饿,要让她吃些饱腹的东西才行。
  昨日随邵嘉远去溪边,主要还是帮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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