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大意了。
倘若他一直守着她,或许她不会被邵嘉远吓到。
听这语气,萧婧华怪异地打量着陆埕。
后者在她的注视下紧张吞咽。
“在陆大人心里,本郡主究竟经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萧婧华嗤一声,转过身直视陆埕的眼,“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不过一些小事而已,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愧疚。”
陆埕沉默。
见他明显不信,萧婧华在陆埕出声前抢先道:“快走吧,我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瞥一眼他包裹严实的额头,又道:“你的伤若是耽搁下去,当心变成傻子。”
她在关心他。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全部消散,陆埕眸光微亮,温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看着他略显兴奋的背影,萧婧华皱起眉。
这么高兴做什么?
莫名其妙。
陆埕走后,萧婧华一点点挑去衣服上的草屑,拍掉尘土。
弄完,她颇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石头上。
天地辽阔,山川成影。林野中的飞鸟虫兽也不知都去了哪儿,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婧华忽然有些冷。
那把匕首被陆埕拿去了,她手上没有武器,莫名心慌。
山洞里的火堆早已冷却,顾不上嫌脏,萧婧华捡起地上草屑,动作生疏地钻木取火。
弄了许久也不见火星,而陆埕还未回。
空寂之中,她脑子里钻出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背后忽然一声怪叫,萧婧华吓得一抖,木棍脱手而出。
她蓦地回身,一只怪鸟正好从她头顶飞向天穹,洁白羽毛从她眼前掉落。
深吸一口气,萧婧华果断丢下满地木屑,回了山洞。
将杂草严实掩好,她回到草垛上坐下,长出了口气。
沉下心来,萧婧华将邵嘉远的事拎出来,再细细思索一遍。
结合她做的梦,有些事,她还是不清楚。
想得正入神,洞口蓦地传来轻微声响。
各种大型野兽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浮现,萧婧华汗毛竖起,踮着脚走到洞口,正要掀开缝隙偷看,眸底倏尔钻入一道人影。
“怎么了?”
陆埕问。
萧婧华松了口气。
“没事。”
“我找到一条路,明日咱们一起去看看。”
陆埕轻声道。
萧婧华没意见。
去外边捡来干树枝,陆埕在洞口前蹲下,双手搓了几下,很快有火光燃起。
萧婧华站在他身后,垫脚望着他的动作不解。
没错啊,她也是这么做的,为什么她就生不起火?
她还在纠结,陆埕已经拿起处理好的鱼,架在火上烤。
他起身时,有东西在萧婧华眼前晃动。
青碧色的络子挂在陆埕腰间,上头的泥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似春日檐下新出的一抹春芽。
竟然,被他捡了回来。
萧婧华怔然。
心里似有苍龙翻涌,搅动风云,令她难以平静。
她索性坐了回去,不再看他,闭目调息。
“鱼好了。”
陆埕出声时,萧婧华已经调理好了情绪,拿过用叶子包好的鱼,礼貌颔首。
“多谢。”
陆埕微怔。
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对他冷淡下来。
抿抿唇,陆埕继续烤鱼。
没有香料,这鱼萧婧华吃得没滋没味的。
直到用溪水稍稍清洗,背对着陆埕躺在草垛上,她仍未再说一句话。
身后也没传来动静。
萧婧华闭着眼,慢慢酝酿睡意。
昨夜睡得不好,她很快沉入梦乡。
夜里微冷,她不知不觉蜷缩起身子。
迷糊中,好似有人走到她身旁,将什么东西披在她身上。
那东西带着温热暖意,萧婧华下意识迎上去,手指紧紧握住。
感受到指间柔软,陆埕一愣。
他缓缓低眸。
萧婧华抱着他的外裳睡得正香,一手从衣内探了出来,抓住他食指。
眸光渐渐柔软,陆埕盘腿坐下,手肘抵住膝盖,手握成拳撑住太阳穴,忍着脑内昏沉锥痛,保持这个动作闭目养神。
……
醒来时看见身上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衣裳,萧婧华愣了愣。
往外边投去一眼。
没看见陆埕身影。
她拎着衣服起身,正要往外,陆埕已走了进来。
“醒了?早膳我弄好了,吃完我们便走吧。”
萧婧华把外裳还给他,起身往外走。
“多谢。”
早膳是鱼和陆埕找来的野果子,将果汁挤在鱼肉上,虽算不上多好吃,但还算能入口。
吃完,萧婧华跟着陆埕离开。
两人沿着溪流向下流走。
萧婧华不太能跟得上,走一会儿便要歇片刻,看着陆埕面色虽白,但气也不喘,明显游刃有余的模样,她心里纳罕。
这人的体力这么好么?
来不及多想,她匀了口气,继续走。
从早上走到下午,就算是萧婧华再懂事也撑不住了。
她浑身发软,就地蹲下,音里带着喘气,“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陆埕四处睃巡着,“我去……”
“郡主——”
萧婧华猛地抬头问:“你听到声音了么?”
陆埕凝神听着,“好像有人。”
“婧华,你在哪儿——”
声音越发清晰,萧婧华眸光大亮,一瞬间全身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兴奋回喊:“太子哥哥,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
回音在林间回荡,很快,萧长瑾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萧婧华眼前。
萧婧华起身,朝着他飞扑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接住萧婧华,萧长瑾紧张询问。
“婧华,你怎么样?”谢瑛着急追问。
萧婧华笑着摇头,“我没……”
“嘭!”
“大人!”
跟来的孟年惊呼。
萧婧华回头,正好瞧见陆埕倒地的身影。
白布如练,轻轻搭在他脸上胸前,额上似大朵梅花绽开,鲜妍刺目。
第59章
“他怎么样了?”
随行太医恭声道:“陆大人是太过劳累,加上伤口未能及时处理导致的晕厥,待颅内淤血散去,便没什么大碍了。”
萧婧华颔首,叮嘱道:“给他开最好的药,一定不能让他留下后遗症。”
太医拱手,“臣知晓。”
萧长瑾搂着萧婧华的肩,安慰道:“放心,有人精心照顾着,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萧婧华反驳,“谁担心他了。只是……”
她垂着眼睫,低声道:“他因我而伤,心里过意不去罢了。”
萧长瑾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对了,邵世子呢?不是说他和你们一起掉下悬崖了?”
萧婧华故作惊讶,“邵世子?”
摇着头,她道:“醒来后我就没看见他。”
在崖下,萧婧华与陆埕对过口径,若有人问起邵嘉远,他们一概回复不知。
她的表情很是自然,萧长瑾也没放在心上,便道:“孤再派人去找找。”
萧婧华笑着颔首。
“走吧,孤送你回去。这两日。你受苦了,孤让人给你熬补汤,回去后好生补补。”
萧婧华点头,“我进去看看他。”
进了屋,陆埕还没醒,孟年正守在他床边。
“郡主。”
见了萧婧华,他忙让开,低声道:“方才给大人上了药了。”
萧婧华凝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他闭眼沉沉睡着,孟年为他脱了衣裳,他身着里衣,被子盖到胸口。一张脸仍是苍白的,额上裹着纱布,浓郁草药味弥漫。
看了两眼,萧婧华果断转身。
“郡主。”
孟年骤然将她唤住,嗓音里带着乞求,“能不能……”
等他醒了再走?
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孟年勉强扯出笑,安慰道:“你受累了,好好休息。”
“你也别太劳累,照顾他的同时,也照顾好自己。”
背对着孟年,萧婧华轻笑颔首,随后毫不犹豫离开。
孟年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躺在榻上的人。
轻轻给陆埕掖了掖被子,他双手捧着脸,愁眉苦脸地叹了声气。
……
“怎么样,你有受伤么?”
一进屋,谢瑛便拉住萧婧华的手四处查看,自责道:“都怪我,若我没有离开,说不定你也不会出事。”
“你又不是先知,怎么能提前预知危险?”萧婧华安慰。
视线一转,对上云慕筱关心的目光,萧婧华笑了笑,“好了,我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
松开谢瑛的手,她嫌弃地扯着衣裳,“箬竹,备水,我要沐浴。”
箬竹点去眼角的泪珠,应道:“奴婢这就去。”
拉着哭哭啼啼的箬兰出去了。
很快,二人便带着抬水的粗使嬷嬷进来。
和云慕筱与谢瑛打了声招呼,萧婧华去了里间。
褪去外裳,打散发髻,她望着手上的木簪微愣。
箬兰随意瞥一眼,“这是什么?”
箬竹瞧见上头花纹,端详着萧婧华的神色。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扔了吧。”
萧婧华淡淡将木簪丢开。
箬兰“哦”了声,没放在心上,专心服侍萧婧华沐浴。
箬竹拾起被丢在地上的木簪,抱着脏衣服退了出去。
沐浴完,萧婧华一身清爽地走出里间。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随手擦了擦,就这么顶着一头湿发出现在外间。
视线触及屋内多出的两人,她惊讶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乐宁下意识和她唱反调,“怎么,我不能来?”
端和拉了下她衣袖,乐宁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别扭问:“你没受伤吧?”
“看你的表情,好像巴不得我受伤。”
乐宁当即故态复萌,哼声,“不识好人心。”
萧婧华没搭理她,坐在谢瑛身侧,不急不慢地擦着头发。
乐宁与端和面面相觑,咬着唇,干巴巴地说:“对不起啊,我明知你不会打猎,还硬拉着你去。”
“你若过意不去,将那把绿绮琴当做赔礼给我就行。”萧婧华笑意盈盈。
“你想得美!”
乐宁气冲冲起身,拉着端和就走,“行了,看她这副模样也不像有事,我们俩还是别在这儿碍人眼了。”
端和回头,目光歉意。
云慕筱和谢瑛齐声,“恭送两位殿下。”
萧婧华耸了耸肩。
姐妹俩离开后没多久,一名宫女端着木盘进来,“见过郡主,这是两位殿下为郡主精心挑选的补品。”
萧婧华轻点下颌,“放着吧,替我给她们带声谢。”
“喏。”
宫女走后,谢瑛道:“两位殿下对你还是很关心的,这两日她们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劲和之前差了一大截。”
“看出来了。”萧婧华调侃,“眼下黑影比我还严重。”
略过这个话题,她道:“这两日让你们担心了。”
云慕筱摇头,“阿瑛一直过意不去。”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萧婧华摇头,“本就与你无关,你何须自责。”
谢瑛握住她的手,“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出事。”
“你还想有下次?”萧婧华嗔她。
“是我失言。”谢瑛懊恼,“该打。”
话落,她对着嘴巴打了一下。
萧婧华并未阻止,弯着眼笑看着她。
略坐了片刻,看出萧婧华眉眼间残存的疲惫,云慕筱带着谢瑛告辞。
“筱筱。”
“怎么了?”
走到门口,云慕筱回头,眼中含着疑惑。
本来想问她和萧长瑾的进展,可转念一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正如云慕筱和谢瑛从未过问过她与陆埕的过往,她也不该插手。
朋友之间,应有适当的分寸与理解。
若有结果,她想,云慕筱会亲自告诉她的。
摇了摇头,萧婧华笑道:“路上慢些。”
云慕筱对她微笑颔首,拉住对她挥手的谢瑛,缓步离开。
夕阳渲染蓝天,橘红色光铺在门前,萧婧华靠着门框梳理长发。
身后悄无声息跪了两人。
予安和觅真垂首。
“属下保护郡主不利,请郡主责罚。”
萧婧华揉着太阳穴。
幼时她坐在皇伯父长秋殿内的榻上玩着九连环,曾听他教导太子哥哥,身为上位者,当赏罚分明,方能服众。
她舒了口气,闭眼道:“各去领十板子吧。”
父王定会惩处二人,与其由他下令,还不如她来,起码惩罚还能轻些。
“是。”
予安觅真干脆应声,转瞬已消失在原地。
刚念起恭亲王,他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萧婧华出事时,他正陪着崇宁帝狩猎,这两日没少焦心。此刻见女儿完好无损地站在跟前,好歹是松了口气。
父女二人亲亲热热地用了晚膳,看着萧婧华进了里间,恭亲王才离开。
屋内寂静地闻针可落。
萧婧华披着外裳立在窗前,听着外间箬竹箬兰低语。
二人慢慢没了动静,想来应是睡着了。
她却没什么睡意。
今夜的月格外圆,萧婧华撑着窗,感受着夜风拂面,望着柳梢上的明月出神。
邵嘉远死了,可她却不觉得安稳,心里反而堵着一股气。
“你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萧婧华足下打滑,向后仰倒。
一双手及时抓住她双肩,稳住她身形。
眼里含着被吓出来的水光,萧婧华瞪向来人。
“好端端的,你做甚吓我?!”
阿史那苍无辜耸肩,“是你想得太入神了。”
萧婧华沉着脸,担忧吵醒箬竹箬兰,她压低嗓音质问:“大晚上的闯进女子闺阁,三王子莫非想做梁上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