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敬国公夫人面容焦急地拉着云慕筱,口中说着什么。
萧婧华努力辨认,是在让她……也上?
上什么?
云慕筱与敬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将她劝了回去,长睫上撩,飞快看了郑姑娘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去。
萧婧华品味着她这番动作。
这么看,太子哥哥或许有戏?
她心里欢喜,面上便也带了三分,含笑的眼正巧与某人撞上。
眼里的笑霎时散了一干二净。
瞥了眼陆埕恢复了血色的脸,萧婧华淡淡收回视线。
她命人送去不少珍贵补品,又让太医日日请脉,这要是伤都不能好,那她就该怀疑陆埕的身体究竟弱到什么程度了。
这般想着,殿内的乐声停了。
“臣女恭祝陛下福寿延年,万寿无疆。”
郑姑娘敛衽,恭敬而立,安静地注视着萧长瑾的方向,眸里暗含期待。
如玉长指捏着酒杯,萧长瑾看向某处,蓦地轻声一笑,仰头将杯中之酒饮下。
崇宁帝仿佛没看见这些眉眼官司,夸赞道:“不错,郑卿养了个好女儿,赏。”
郑姑娘等了几息,却再无他言。
她按下心中失望,面上恭敬又欢喜道:“臣女谢陛下赏赐。”
郑姑娘入席后,殿内安静了少顷,就在乐声即将响起的前一刻,有道男声含笑道:“小王有一事,愿陛下应允。”
阿史那苍站起,学着盛朝人的模样作揖,高声道:“小王愿以三千良马、四个马场并十万两为聘,向陛下求娶琅华郡主。”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十万两白银是笔巨款,北夷的马更是难得的良驹,一匹可抵千金。有良马为辅,他们的骑兵是出了名的所向披靡,其勇猛令北夷称霸草原,外族不敢轻易来犯。
一千良马,若是领军得当,便能敌万军,更别说是三千。再加上四个北夷马场,着实让人心动。
刹那间,众臣看向崇宁帝与萧婧华的目光都带着火热。
阿史那苍接着道:“若陛下将郡主下嫁,小王承诺,来日若称王,北夷将成为盛朝永远的友邦。”
“永不来犯。”
尾音落地,哗声更甚。
好似悬在头顶的闸刀落下,萧婧华竟然有股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之感。
余光里,父王面色骤变,双手握成了拳。
太子哥哥沉着脸,紧紧盯着阿史那苍。
视线一转,她看见担忧的云慕筱和谢瑛,愤怒的宁拓,意外的二皇兄、康表哥……就连两侧的乐宁端和,也是一脸惶然无措。
阿史那苍背脊挺着,唇畔含笑。
给出这样的条件,他身后的使臣竟也丝毫不为所动。
也不知是这些日子将他们都说服了,还是他们本就是他的人,以他马首是瞻,不敢违抗。
萧婧华缓缓看向上首的帝王。
他独坐高台,面色平淡,眉间肃然,令人惶惶不可逼视。
帝王启唇,“琅华是朕掌上明珠,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三王子若想求娶,合该问她的意见。”
梗在心头的那口气忽然就松了。
与上次不同,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阿史那苍拿出了他的诚意。这诚意,足以令任何一个明君贤臣动心。
萧婧华能感受到朝臣们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更别说皇伯父。
但他还是拒绝了。
被亲人疼爱的感觉是那般心喜,导致她听见阿史那苍的询问时,都没那么生气了。
“不知郡主,可愿下嫁?”
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含着强烈的,令人不可忽视的祈求。
陆埕面色隐忍,目光紧盯着她,似在恳求她不要答应。
萧婧华轻轻牵起嘴角,刹那间似有光华照亮眉眼,明媚灼目,似朝霞绚烂。
她笑着,“比武招亲如何?”
第64章
“比武招亲?”
阿史那苍拧起眉头。
“是啊,比武招亲。”萧婧华抬起下颌,笑容灿然,“不论是三王子还是盛朝子弟,打一场,谁赢了,本郡主便嫁谁。”
阿史那苍狐疑,“这是盛朝的传统?”
求亲前还要打一架,他怎么没听说过?
“不。”萧婧华低眸,晃了晃酒杯,注视着杯中被灯火渲染得略有几分暗黄的酒水,淡笑道:“是本郡主的规矩。”
她把酒喝下,掀起上睫,露出清透明澈的眸子。带着水光的两片唇瓣一开一合,扬声道:“本郡主要嫁,自然是要嫁最好的。
“三王子没比过,我怎知你是最好的?”
语调悠悠,似带着轻嘲。
萧婧华眉尾一动,“还是说,你怕了?”
阿史那苍气笑了,干脆利落应下,“那便依郡主所言。”
北夷人,自小。便是在摔打中长大的。更别说他还在肮脏混乱的奴隶营里生活了多年。一个比武招亲而已,有何惧?
“比武招亲……是否有些草率了?”
人群中有大臣迟疑。
未等崇宁帝反应,恭亲王率先看过去,目光凶恶地瞪他一眼,“郡主和三王子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那大臣讪笑,“三王子诚心求娶,郡主此举……难免有推诿之嫌。”
恭亲王冷嗤,“本王这个当爹的都没意见,你还不满上了?”
大臣急忙赔罪,“王爷恕罪,是臣失言,失言。郡主既想比武招亲,自然以她的意见为主。”
恭亲王斜她一眼。
“既然如此,便将比武招亲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如何?”崇宁帝看向萧婧华。
十日,足够做许多事情了。
阿史那苍双眼微眯,绿眸闪着光。
方要开口,萧婧华已颔首应下。
“好,依皇伯父所言。”
她既然答应了,阿史那苍就不便拒绝。
不过,无论他们想做什么,琅华郡主,他娶定了。
阿史那苍遥遥对萧婧华举杯,绿眸幽幽,似噙着笑。
萧婧华垂眸,饮下杯中酒水。
这二人既然都已同意,大臣们也不好开口让崇宁帝应下婚事。
有的在心中暗忖,回去得管好家中后辈,别去趟这滩浑水。北夷三王子明显对琅华郡主势在必得,这顿打就别去挨了。
大多数人认为,这场比武招亲,北夷三王子必赢。
剩余的在斟酌,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若能娶得郡主……
一场寿宴,人心浮动,各怀鬼胎。
……
宴席将散,一名小内侍悄然走到萧婧华身边,低声道:“郡主,陛下让您去长秋殿等候。”
萧婧华颔首,“知道了。”
今夜醉酒的人不少,内侍们搀扶着大臣往外走。
阿史那苍大步流星朝她的方向走来。
乐宁端和还未回宫,见状纷纷捏住萧婧华的袖子,目光警惕。
阿史那苍停步,绿眸柔光浮现,垂首低声,“小金花,我等着你。”
等着什么,不言而喻。
萧婧华别开眼。
阿史那苍轻笑一声,大步离去。
“不讲理!”
乐宁瞪着他的背影。
“你们回宫吧,我去趟长秋殿。”
“是父皇……”
话音未尽,端和便拉着乐宁道:“你去吧,我们先回了。”
萧婧华:“好。”
乐宁欲言又止地瞧她一眼,随端和离开。
隔着人群,萧婧华朝云慕筱和谢瑛安抚点头,随后与走到她身旁的恭亲王一道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长秋殿。
崇宁帝与萧长瑾皆在殿内。
待父女二人落座,崇宁帝开门见山问:“婧华,你可想嫁?”
“皇兄,你这是何意?”忍了一路没开口的恭亲王急声道:“我可就婧华这么一个女儿,我绝不同意把她嫁去北夷!”
“你急什么?”崇宁帝轻飘飘瞥了弟弟一眼,“朕在问婧华。”
萧婧华给自己倒了杯茶,“皇伯父,要是想嫁,方才在宴上我就同意了。”
崇宁帝笑了笑,将手里的册子推出去。
萧婧华好奇翻看,恭亲王亦是偏头看去。
萧长瑾低声解释,“这是京中各家未婚男子的名册,你看看,能看上哪个。”
“这么快?”萧婧华意外。
“你都被逼到这份上了,怎么能不快?”
萧长瑾笑容无奈。
抬手拍了拍萧婧华的肩,他道:“这十日,孤再搜寻搜寻京城周边的青年才俊。若有看上的,孤想法子让他胜出。若是看不上,便挑一个看得过眼的,待北夷使臣离京,退婚便是。”
“我看那阿史那苍生得壮硕,想必武艺不俗。世家子弟,打得过么?”
恭亲王迟疑,“倒不如在军中选。”
“也可,再挑几个暗卫去。”崇宁帝道。
三人就这么决定了。
萧婧华翻了两页,竟从中瞧见了宁拓的画像。
再往后翻,又是许多眼熟的面孔。
将册子阖上,她道:“反正都是做戏,是谁都一样,父王皇伯父,你们做主吧。”
他们选出来的人,想必定是好的。
恭亲王便拿起册子,一页一页地翻,与崇宁帝商讨。
两个小辈坐在一旁,萧婧华看了萧长瑾一眼。
“欲言又止的作甚?”
萧长瑾问。
萧婧华小声道:“太子哥哥,我有话与你说。”
崇宁帝在翻看的间隙抬头,颔首淡声,“去吧。”
“那父王,你和皇伯父先看着,我和太子哥哥去东宫,走时差人唤我一声就成。”
恭亲王头也不抬,“行,去吧去吧。”
萧婧华便拉着萧长瑾去了东宫。
“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在长秋殿不能说?”萧长瑾纳闷。
屏退宫人,萧婧华伏在萧长瑾耳边道:“我杀了邵嘉远。”
“什么?”
萧长瑾瞳孔骤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对。”
发觉这话有歧义,萧婧华补充道:“是陆埕杀的。”
“你们俩联合作案?”
萧长瑾越发震惊。
这话说的。
萧婧华反驳,“我那是为民除害。”
从乖巧可爱的妹妹竟然敢杀人的冲击中冷静下来,萧长瑾问:“是在崖下的时候?”
萧婧华点头,“他胸前的红痣与我梦中那人一模一样。哥哥……”顿了顿,她小声道:“我梦见,父王被人一箭射中胸膛,京城里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你说……”
萧婧华嗓音更低,“会不会有人暗中策划着谋反?”
萧长瑾面色沉了下来,“除了梦到这些,还有什么?”
“没别的了。”萧婧华摇头。
见萧长瑾神色严峻,她安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准。”
萧长瑾摸她头,“你梦里的男人既然存在,那这梦,十有八。九是未来之事。上天让你掌握先机,便是想让我们扭转乾坤。”
“别怕,有哥哥在。”
萧婧华心中温软,笑着点头,“好。”
“我派人去盯着宣远伯府。”
“邵嘉远不是已经死了吗?”萧婧华不解。
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说,牵扯进这事里的,是邵嘉远,还是他背后的宣远伯府?”萧长瑾反问。
萧婧华一点就通,“我知道了。”
她嘟囔着,“早知道就不杀他了。”
留下说不定还能利用他套出消息。
“没事,杀就杀吧。”萧长瑾安慰。
“对了哥哥,那群土匪有消息吗?”萧婧华问:“我直觉,我被绑架也是邵嘉远做的。”
萧长瑾眸底有杀意浮现,又在萧婧华看过去时飞快沉没。
他回道:“下面禀报,说是在营州疑似见到他们的踪迹,孤和皇叔派去的人还未传回消息。”
营州?天寒地冻的,他们去那儿作甚?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萧婧华未能捕捉,懊恼捶头。
一只手止住她的动作。
萧长瑾温声道:“别把自己箍得这么紧,有孤在。”
萧婧华扯出一抹笑。
房门被敲响,外头传来钟文的声音,“殿下,王爷派人通传,让郡主回府。”
萧长瑾揉了揉她脑袋,“去吧。”
萧婧华点头。
走到阖上的门前,她蓦地回首,“哥哥,我觉得,筱筱心里可能有你的位置,你加把劲。”
颀长身影立在桌案前,烛火映照俊美轮廓,萧长瑾笑道:“孤知道。”
语气笃定。
……
到了宫门口,萧婧华一眼便见停在不远处的王府马车。
几名小厮提灯站在车厢旁,似在等候她。
萧婧华扬起笑,正要走过去。
“郡主。”
空旷夜里倏尔响起一声,夜风无声而至,将萧婧华吓得一激灵。
她猛地偏头看去,目光触及那人脸庞时松了口气,转而骂道:“大晚上的,你做鬼呢?”
陆埕无措地停在原地,“抱歉,我非有意……”
“行了。”萧婧华打断他,“这么晚,你怎么还没回去?”
陆埕深深吸气,“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这话还没问出来,陆埕已退后两步,“王爷在前方等你,快回吧。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萧婧华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见陆埕明显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也不屑追问,淡淡点头,转身往马车走去。
恭亲王见她回了,吩咐马夫,“走吧,回府。”
撩起车帘,萧婧华往后看了一眼。
夜里黑,方才他们站的地方黑黝黝一片,也看不出那人走还是没走。
她放下帘子,靠了回去。
回到春栖院,梳洗过后,萧婧华躺在床上。
此刻,藏在内心深处的烦闷才显露一二。
无人知晓,被当众求亲的那刻,她心中茫然又害怕。
谜团尚未解开,她绝不可能远嫁。
北夷又那么远,倘若嫁了,她这辈子可能也见不了父王几面。
父王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怎么能让他后半辈子都在担忧中度过?
萧婧华拉上被子,把头蒙住。
算了,别再胡思乱想。
父王和皇伯父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