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扯上这件事,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失职,私自出营饮酒。
正常来说应当降职或罚俸,错就错在时机不好。
京中夺嫡之争愈烈,指挥使的位子太诱人。没有靠山,必然被挤下去。
未免生出事端,摁住罪名赐死方能永绝后患。
上官海桐看出祝长吉的动摇,在官场上混有些事定然知晓一二。
她乘胜追击:“指挥使空缺,你猜你的好兄弟动不动心?京郊大营两位副将,你出事,谁会上位?等坐上那个位子,自然有贵女愿嫁。你要赌他的良心?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祝长吉眉头紧皱。
他一直有意撮合兄弟和妹妹,万一哪日自己出了什么事家中有人照顾。
卷入权力斗争,坐上高位。好兄弟真能保留真心?
赌人性,赌良心?……
上官海桐转头看贾空,对方正往这边望:“明明能进一步,你却往后退。害死自己不说,还连累家人。祝副将,一念位高权重,一念家破人亡。你可想清楚。”
祝长吉捏紧拳,位高权重的代价是做别人的狗。
但谁又愿意家破人亡……
上官海桐清楚他此刻的挣扎:“既然祝副将拿不定主意,我唯有另寻他人。”
话毕,她举步走向马匹。
祝长吉一愣,赶紧追上去。
上官海桐在马前站定:“贾副将。我是上官府的姑娘,能劳烦你送我回城吗?你扶着的这位醉得不轻,可否交给旁人送回?我一介弱女子,从此处走回城实在有些困难。”
贾空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参将。
他走向空着的马匹:“上官姑娘请。”
祝长吉惊愕。
指挥使暴毙此等大事放着不管,半路送上官家的姑娘回城?
参将满脸疑惑,不是很明白。
上官海桐转身,走到祝长吉身边小声说:“贾副将果然比你更知情识趣。借送我回城之名,独善其身。如此才能活得更久,走得更高。”
“不知明年你忌日之时,他还有没有闲工夫祭拜。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忘记才是寻常。祝你们一家早日团聚,好过独自留下受罪。祝副将,再会。不,应当不会再会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贾空。
眼看着上官海桐一步步走向马匹旁等待的好兄弟,在其帮助下坐上马背。
祝长吉脑袋一懵,有种脖子被掐住的窒息感。
死亡的脚步逼近,拉扯折磨着……
他立即过去,抓住缰绳道:“我送上官姑娘。你们回去。”
参将一愣,什么意思?
贾空惊讶:“我来吧。把人送进城后,我立刻回来。”
“我来。”祝长吉紧抓缰绳不松手,犹如抓住最后的浮木。
贾空还想说什么。
祝长吉眼神坚定:“指挥使喝醉了,我带他去醒醒酒。你俩回吧。”
参将瞪大眼睛。
贾空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坚持:“好吧。你保重。”
他转身走向最前头的马,翻身上去。
参将有些担心:“这样好吗?”
贾空勒马回身,抱拳告别:“兄弟,我们会永远记着你。走!”
他说完,一拉缰绳策马而去。
瓮得强上前,接手载着尸体的马匹。
参将同样拱手,跟随回营。马匹远去,渐渐看不到身影。
上官海桐嗤笑一声:“看啊,多拙劣的演技。生怕你改变主意,舍不得再劝几句。”
祝长吉沉默,心里很不好受。所谓的兄弟,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上官海桐伸出手,由祝长吉搀扶下马。
她轻拍马儿:“既然决定,便不要后悔。祝副将,进城之后办你的事。记住,把出营饮酒的责任推给死人。你只是奉命行事。”
祝长吉注视被帷帽遮挡的女子,她似乎知道很多事。
上官海桐走向瓮得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迅速进城,将信交给幻霜。她知道该怎么做。我目前不便回城,你和展珣多盯着点。拿不定主意时,派人来问我。”
“是,姑娘。”瓮得强接过信收好。
祝长吉过来接管马匹:“姑娘好一番筹谋。我们将事情瞒得很紧,姑娘从何得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行事稳妥,实际暗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事成之后,我再联系你。祝副将,走上这条路再没办法回头。”上官海桐微微掀起帷帽一角。
眼中闪过惊艳,祝长吉勒马一笑:“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上官海桐莞尔:“委屈几日,静待佳音。去吧。”
祝长吉拱手,驾马朝京城而去。
随后,瓮得强上马也走了。
遥望马蹄溅起的尘土,上官海桐松一口气。
差一个最关键的人一锤定音……
京城。
祝长吉在城门口翻身下马,将指挥使暴毙一事禀告给守门将领。
将领知晓此乃大事,先把人拿下,再层层上报。
四皇子府。
谢启衡讶异问管家:“指挥使当真暴毙?副将带着尸体进城?”
管家颔首:“我们的人自他们进城后一直远远盯着。他们进城喝了酒,不过几炷香的工夫又骑马出城。当时指挥使似乎喝醉了,与副将共乘一匹。”
“愚蠢。那时指挥使已经出事。我们错失良机,落了下乘。”谢启衡负手叹气。
垂首,管家大气不敢出。
谢启衡调整好情绪,转身坐于主位:“去打探具体细节。”
第48章 搅动朝堂的手段,不像背后无人
“是。”管家立刻下去。
谢启衡眼睛微眯若有所思,上官海桐……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玉容匆匆进屋屏退左右,从袖中掏出书信:“娘娘,海桐姑娘派人递来一封信。”
上官沫语正在喝汤,笑笑接过:“什么要紧的事,急成这个样子……”
信上内容令她越看越快,看完后垂眸沉思。
“娘娘。”玉容唤一声。
上官沫语将信折好递回去:“烧掉。殿下若回府,便说我肚子疼痛请他过来。”
“是。”玉容领命下去。
沉烟不解道:“不是说堂姑娘去城外的明镜庵为家人祈福了吗?怎么……”
“祈福是假,筹谋此事为真。”上官沫语继续喝汤,却感觉索然无味。
皱眉想想,沉烟依旧不明白:“堂姑娘做这一切是想帮殿下?”
上官沫语放下汤勺,用帕子擦擦嘴。
未必。除此之外,又想不出别的意图……
皇宫。
众目睽睽下,这件事根本压不下去。
太监总管姚不为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立刻进御书房:“皇上,出事了。”
“什么事。”鬓边已有白发的皇帝不耐烦翻着奏折。
姚不为躬身回答:“京郊大营的指挥使,死了。”
皇帝动作一顿,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瞄一眼圣上的脸色,姚不为小心翼翼道:“说是与副将出营饮酒,喝多了暴毙的。那名副将不敢隐瞒,报于守城将领。人已经拿下,静待皇上定夺。”
“胡闹!”皇帝怒摔奏折,“堂堂京郊大营的指挥使,居然喝酒喝死了!给朕仔细查!”
姚不为顶着怒火追问:“派哪位大人彻查此事?”
“调查案子自然是刑部、大理寺,难道他们人死绝了?”皇帝怒不可遏。
“是。”姚不为马上退下去传旨。
皇帝揉揉疼痛的眉心。
指挥使之位空出来,不知道要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秋瑶宫。
嬷嬷进殿让所有人下去,而后在贵妃耳边小声禀报。
董若笙躺在软榻上小憩,听到消息缓缓睁开眼睛:“上官家的这位堂姑娘有点意思。”
嬷嬷弯腰询问:“事情已经闹到皇上跟前,三殿下拿不定主意是否保下那名副将。”
若两名副将皆是自己的人,三皇子更愿意贾空上位。
一来与祝长吉不熟,不辩忠心。二来人已经下狱,整件事难逃追责。
董若笙伸手,嬷嬷立刻将其扶起。她指甲上的丹蔻嫣红,鲜艳夺目。
董若笙懒懒坐着:“人姑娘已经把机会送到面前,他居然瞻前顾后。不领这份情,也不怕寒了姑娘的心。如今事情闹出来,那位副将进了所有人的眼。何必舍近求远。”
“椿萱嬷嬷,太子去寻皇后娘娘了。”小宫女进殿,低头禀报。
董若笙唇角微勾:“看吧。都动起来了。皇上派谁追查此事?”
椿萱回话:“刑部和大理寺。”
“好。”董若笙起身,“真论起来此事不过小小的失职,不必用大刑。”
点点头,椿萱忧心道:“皇上震怒,若有意处罚……”
董若笙轻轻摆手:“他怒的是指挥使之位空出来,气的是将有许多人争抢那个位子。一个小小副将的死活,他岂会看在眼里。落难之时施恩,还怕那名副将不忠心?”
椿萱了然:“明白了。奴婢立刻让人传话给三殿下。”
瑾明宫。
太子焦急走来走去:“母后,你说咱们有机会争到那个位子吗?”
皇后手捻佛珠,盘坐在软榻上轻声念经。
贴身嬷嬷劝告:“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如今皇上正是恼怒的时候,别触霉头为好。”
太子烦躁,拂袖而去:“儿臣知道了,先行告退。”
待人走远,皇后轻轻抬眸:“那名副将是谁的人?没听过这号人物。”
嬷嬷回答:“他平民出身,未投靠任何人。”
皇后拨动佛珠沉思片刻:“搅动朝堂的手段,不像背后无人。且看吧。”
看看外面,嬷嬷忧心:“娘娘不指点太子殿下几句?万一他莽撞惹怒了皇上……”
“他不莽撞,怎么让那些水底下的人冒头。无碍。”皇后心里有数。
嬷嬷明白点点头。
大牢。
负责审理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已将整件事调查清楚。
简简单单的失职,擅自出营饮酒。仵作验尸,指挥使确实死于醉酒。
他们立刻上报。皇帝看过案卷不言语,猜不透满不满意这个结果。
他摆摆手,让人退下。
众人下去。
一想到明日早朝,皇帝便头疼。
估计又要吵得不可开交,选不出接替的人。
事实确实如他所料。无论文臣还是武官,对人选各有各的说法。
太子尤为活跃,拼命举荐人。反而三皇子和四皇子这次一声不吭。
一连好几天都没吵出结果。
皇帝坐在御书房,对大臣们提议的人选犹豫不决。
京郊大营指挥使的位置何其重要,他不希望是任何势力的人。
正在风头当头。
上官海桐回城,她第一时间面见四皇子。
无人的宅院。
谢启衡倒上两杯茶:“事情并不顺利,父皇还未做出决定。”
上官海桐一笑:“圣上不希望坐上指挥使位子的人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们举荐的那些人统统不可能。如此焦头烂额之际,皇上定会找一个毫无势力又信得过的人。”
毫无实力又信得过……
谢启衡恍然大悟:“九弟。可我与他交情不深。”
上官海桐端起茶杯:“那便交换条件。殿下应该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谢启衡沉默,许久未回答。
倒掉凉掉的茶,他摇摇头:“九弟没什么在乎的。”
“有。”上官海桐笃定,“舒妃娘娘。”
谢启衡眉头紧皱:“我……”
上官海桐直视而笑:“一个消息就能得到他的相助。当年,舒妃娘娘如何死的?”
这是宫里的禁忌。谢启衡不愿触碰,可此时需要九弟出手。
他手上把玩茶杯问:“你确定九弟会出手?”
“他一定会。”上官海桐自信而笑,“殿下可愿告知一二?”
第49章 舒妃娘娘是个奇女子
谢启衡垂眸沉默。
舒妃娘娘在他记忆中是个很爱笑、很温柔的女子,无论面对谁都没黑过脸。
幼时课业不好被父皇责罚,舒妃娘娘会送来亲手做的点心给大家。
那是别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味道,饱含心意与爱心。
舒妃娘娘的死讯传来时,他震惊、不信,却被母妃拦住。
宛如第二个母亲的那名女子死在贵妃宫中,父皇下令不许任何人查。
母妃偷偷去验尸,回来后整夜以泪洗面。
谢启衡唇边扬起一丝苦笑:“舒妃娘娘死于剧毒。”
上官海桐抿唇。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其余的我不知道,也不会说。”谢启衡放下茶杯,“足够成为条件吧?”
轻轻点头,上官海桐起身行礼:“之后的事我会办妥,请殿下放心。”
她转身,到门口迈步。
谢启衡拿起茶壶斟茶:“舒妃娘娘是个奇女子。”
上官海桐回头,礼貌颔首。她还有事要做不便多停留,就此离去。
谢启衡端起茶饮一口。他眉头微皱,不知是因为茶苦还是别的。
舒妃娘娘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自信耀眼,温和包容。
皇子们小时候都很喜欢她,连带着对九弟爱屋及乌。
后来大了,接触变少。
他们心中仍旧存着一份尊敬,可是生在帝王家……
上官海桐离开宅院,去往王府附近的一处茶楼。
随行的护卫送信到王府。
茶楼。
上官海桐摘下帷帽,慢慢饮茶等待。
这个消息不知对王爷而言是好是坏……
上官府。主院。
杨兰艺嫌弃推开药碗:“苦得很。天天喝还是老样子。”
周姨娘让丫鬟端走药:“那便晚些喝。耽误一点时辰不要紧的。”
烦躁按按额角,杨兰艺语气不善:“不是说老大回来了吗?人呢?”
“估计有什么急事,马车回来了,人没回。”周姨娘微笑解释。
杨兰艺冷哼一声:“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忙什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来看看。”
周姨娘一笑,惊奇道:“姐姐,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想来快好了。”
“是吗。”杨兰艺一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到身体渐渐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