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目不爱喝茶,洪婶又给倒了杯黑咖啡。他顺便把面前的烤布蕾挪到福春手边,“妈,福春对家里的画好奇,你带她看看。”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乱叫别人名字?”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关系?”
陈母剜一眼对面,把骂人的话憋在嘴里:“你带她看去吧,我一个老太婆说话又没意思,讲着讲着她会睡着的。”
福春让太阳晒得开始犯迷糊,想打哈欠又碍于陈母在场。为了不睡着她开始默默掐大腿,小动作被陈悦目尽收眼底。他默不作声把手伸下去与她十指相扣拿到台面上。
“这么见外以后怎么相处?婆婆和儿媳之间还要这样客套吗?”
陈母倏地瞪大眼,红红亮亮的一圈小嘴像一下子被烧弹开的扇贝露出里面白牙。
福春假装四处看风景,尽量不让自己掺和这糟心的家长里短。
“哎呀,哎呀……”陈母跟被人揍一拳似的使劲叫唤,“我头疼,不行我头疼。你快去找你爸。”
*
陈父天还没亮已经起床。起来之后一直呆在书房,只有吃早餐的时候下来喝了碗稀粥。中间洪婶进去清理过一次茶台,然后被交代中午宴客把大闸蟹蒸上。
陈悦目带着福春进屋,见门口多了双皮鞋。
“洪婶,家里还有人来吗?”
“是我。”楼梯处传来悦耳低沉的男音。陈父昂首站在楼梯上,说话的是旁边站着的俊秀青年。
楼上的人看着下面晃了晃神,等到陈父在旁边开口说话才把目光投向陈悦目。
“我在招待我的客人。”
陈悦目忽然揽住福春的腰,仰头对着上面:“爸,我带女朋友回来了。”
陈父扭头对旁边青年说:”一会留下吃饭。是你爱吃的大闸蟹。“
陈悦目的介绍被无视,楼梯上下仿佛两个世界。他扯着福春问上面:“您觉得忽视就能解决问题吗?”
陈父终于回头看他,“我有你这个儿子和没你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区别。”
“那就不要让我回来。”
“你一次次让我失望,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是吗?知道了。”
“不知好歹!”
“老师,身体要紧。”青年搀着陈父安抚,目光却三番四次瞟到福春身上。
豺狼盯肉什么眼神大家心里门清。福春清楚,陈悦目清楚,陈父更是清楚。
他故意把人叫来,知子莫若父,儿子的痛点就是用来被老子拿捏的。
“夏先生一早过来,当时您出去了。”洪婶熟练凑过来扯开话题。
青年和陈父从楼上款步而下,“你们不是同学吗?叙叙旧让汤女士也了解你的过往。”
陈悦目握住福春的力道瞬间加大。
四人站在一起,青年顺势向福春做起自我介绍:“夏良协,我跟着陈老师在北江财经大学学习。”
“你这么大年纪还上学呀?”福春捏捏被握疼的手腕,无视夏良协伸出来的手。
“别自谦了。”陈悦目嘲弄,“她听不懂。”
夏良协哈哈一笑,解释:“即是学生也是老师,学海无涯,跟着陈老师让我获益良多。”他转头望着福春又正经做了遍自我介绍,“夏良协,目前在北江财经大学任教。”
陈悦目不屑扭过头,这暗戳戳的劲儿完全学习到他爸的精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福春不懂其中门道,但是能看懂这几人不对付,而且陈悦目还被压着打。
“我不懂那些,你别见怪。”
换成平时福春真的会心软他帮一把,可现在她泥菩萨过河不受待见,而且把她拉到这种境地的正是陈悦目。都这样了这混蛋依然扯着她踏进这场漩涡,所以福春也懒得管他选择明哲保身。
陈父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福春,趁年轻人说话的功夫他走到饭厅询问午餐安排。
洪婶一大早便开始忙各种事,午饭的事被耽误了些。还好做大闸蟹不算太困难,她加快手脚总算赶在正点开餐。
“吃饭了。”
众人落座。
陈父坐在主位,陈母坐在他身边。夏良协选择坐在陈父边上,陈悦目拉开陈母身旁的椅子让福春坐下,然后在她旁边落座。
福春看着餐桌后那幅巨大的画像又看看盯着画像苦恼的陈母。
这幅画是专门为陈家画的,画的是陈悦目一家从前在海边玩耍拍下的照片。画这幅画的艺术家现在超过一米的油画作品拍卖基本都是百万起拍,更别说家里这幅巨作。
这画对他们来说就是无价之宝,所以要放到最醒目的地方展示。
人有钱有势怎么可能忍住不炫,陈父爱招待客人在家吃饭也是为了如此。
画是好画,就是红彤彤的让陈母很苦恼。家里换了颜色就显得这画格外不搭,而且颜色红得刺眼每次都让陈父在饭桌上发火。现在也不能让人家画一幅绿色的,把画收起来陈父又不愿意。
福春顺手拿起手边半壶茶给陈母倒上,结果换来一脸惊恐和嫌弃。
“吃大闸蟹还是不喝茶好。”洪婶换上白开水,“配点黄酒喝,好吧?”
“我没开车来,没问题。”夏良协知道这话是在问他。公主号橙一推文
餐桌上已经摆好菜肴,正热腾腾冒着烟气。除了主菜其他凉菜也做得精致可口,拌莼菜、香干马兰头还有洪婶拿手的醉泥螺。
“炸花生米是夏先生爱吃的。”
夏良协仰头看向福春问:“你要来点吗?”
饭桌上静得可怕。
牛鬼蛇神凑一桌也不过如此。
“来吧,尝尝大闸蟹。”陈父说。
众人餐盘中早已分好螃蟹,拆蟹用的蟹八件也放在一旁。陈悦目用剪子把蟹腿剪掉,然后熟练地开始拆蟹肉。福春瞧了一会也开始摆弄自己盘里的螃蟹。
“那谁?”
陈父叫了两三声,福春才在陈母提醒下抬头,“叫我吗?”
“以前吃过螃蟹吗?”
“吃过。”她笑道,“陈悦目带我吃过一回。跟大闸蟹不一样,不知道什么螃蟹。”
男人打量福春,手中用长柄斧拆掉蟹盖然后拿剪刀和刮子开始刮肉。
“你上过大学吗?”
“我中专毕业,没上过大学。”福春坦坦荡荡。
陈父像没听见似的低头专心拆蟹肉。陈母只吃蟹黄,他便把装蟹黄的盘子推过去,然后把陈母挑出来的蟹肉拿走,配着清汤面一大口吃下。
“老师对师母真体贴。”夏良协说。
马屁不嫌直白,说到点上就是成功的马屁。
陈教授面色终于好看些。夏良协盛了勺芸豆百合,继续说道:“我就做不到把好东西拱手让人。”
“夫妻之间要互敬互爱互谅,携手共进。认定对方是唯一与你走到人生尽头的伴侣。”陈父打蛇随棍上大谈夫妻相处之道。
“算了算了,在我看来婚姻就是一地鸡毛,如果太太像师母这样优秀或许还能试试。”
男人指着他大笑:“你们这群年轻人呀,光想着自己,贪图一时欢愉,一点也不为将来做打算。”
“及时行乐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不要等到垂垂老矣才后悔莫及。”夏良协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住一块糖醋小排放进福春碗中,“所以我不仅不会把好东西拱手让人……
“见到好东西我还要抢过来。”
福春抬头,下一秒对方撤回目光又侃侃而谈起股市房价。
福春忽然觉得不自在,一扭头见陈悦目正睨着她,愤恨的眼神仿佛她敢吃那块排骨就把她撕烂。
福春来气,没胆冲挑事的急眼,把火撒到她头上算怎么回事?她故意慢慢地抬起筷子把肉送进口中,眼神挑衅。
午餐依旧继续。
陈悦目突然泄气,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盘子里那两只螃蟹。
自夏良协出现他就处在一种别扭的状态,厌恶又恐惧,像一只受到惊吓把头插在土里的鸵鸟。
见他这么窝囊福春也觉得没劲,索性低头吃螃蟹。
咣啷,刮子掉在地上。
声音不大,淹没在谈话声中,洪婶走过去捡起来又拿了把新的给陈悦目。
没想到陈父突然拍桌瞪眼,“不像话!东西收走,去给他把矫正筷拿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几乎是可以预料的,在场各位都不意外,就像是另一只靴子落地,反而让人感到踏实。
陈家父子每次见面必要吵架。
当着所有人的面洪婶把粉红色矫正筷放在陈悦目面前。
“洪姐,把大闸蟹给他收走。”男人语气不悦。
“可,可是少爷……”
“我说收走,没听到吗?”
这是对陈悦目的惩罚,从小到大一贯如此。
陈悦目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把拆好的蟹肉端起来交给洪婶。
“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以前教你都白教了,像个未开化的野人。”陈父训斥他,“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习惯。”
像是回应这句似的,福春掰开蟹身狠狠嗦啰一口,声音在这鸦雀无声的大厅里尤为突兀。
大块蟹肉蟹黄连着壳被她嚼碎在口中咋咋作响,福春一边吃一边拿起盘中另一半蟹身递给陈悦目:“给你,吃吧!”
说完,她的视线与主位上的人在空中交锋。
第23章 那幅画
饭后,福春经过厨房提出帮忙收拾。
“别别……小姐,我来。”洪婶惊慌,赶紧摘下手套把人推出去。
福春碰一鼻子灰,尴尬地晃悠到冰箱边上,在一排整齐的冰箱贴中看见和家里一模一样的猫头鹰冰箱贴。
“这里也有猫头鹰。”她开心地把合成一对的猫头鹰扯下反过来贴。
陈父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夏良协午饭过后就走了,这时家中只有她一个外人。
福春回身,见他与陈悦目近乎一样的身姿静静站立。
“ 为什么想要反着放呢?”男人的手越过她,将猫头鹰扯下,“凡事要有规矩,正是正,反是反。正反不能乱,顺势而为才能安富尊荣。”
“一个冰箱贴而已,至于吗?”福春问。
“所有的大事都是由无数件小事组成。”陈父昂首站在厨房,挺拔的身躯让空间显得狭小。他眼神轻佻蔑视,高高在上教育福春:“细节决定成败。”
男人趁说话的时候目光滑过福春身躯,好皮囊里装着干草垛,如果不是陈悦目,陈大教授绝对懒得和她多费唇舌。
“可是陈悦目喜欢把它反着贴。”
他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将手中猫头鹰又反着贴回去,等到陈悦目从楼上下来两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水流声不断,三人站在厨房。
等待咖啡的间隙,陈悦目走到冰箱前。
这是一次实验也是一次较量。
手伸出,猫头鹰被扯下。福春紧紧盯住那只手。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也只在眨眼之间决出胜负。
啪!
两只猫头鹰正正好合在一起。福春诧异瞪视对面,得到陈悦目冷淡回应。
“干吗?”
水声停下,他转身端起咖啡静静上楼。
这是非常好的一课,漂亮的课不需要教师多费唇舌。三分道理七分实践,生活教学生做人。
“你看,就算不喜欢他也会按照正确形式摆放。”
陈教授志满意得离去。
*
“我带你逛逛。”回到房中,陈悦目早已站在里面等待。
福春没什么兴致,一倒躺在床上,对于刚才种种憋了一肚子火,“窝囊废。”
这里就像个高压锅,人住久了迟早扭曲。福春本不想掺和陈家的事,可陈悦目偏偏要将她拖进来,不仅拖进来还把她拖进旋涡中央,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陈悦目恍若未闻,坚持要带她下楼。
“我不去!”
她的手腕被箍住拖拽起来,福春死命地捶打,腰被抱住动弹不得,没一会吻便落在脸上。
“放开我。”
陈悦目一语不发,双手捧住她的脸,只将吻细细密密落下。
“你是故意的。”
他们总是以性来掩盖矛盾。
福春放弃般地纵容他在自己身上亲吻,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两人一起带倒在床上。
“你就是故意的。”她喃喃,脸露出一半在被窝外,被陈悦目用手指轻刮,“我什么都没做。”
“带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吃大闸蟹。”
福春抄枕头砸他。
“再装一个。”
陈悦目起身,目光真诚:“我带你参观我家。”
「艺术是生活的镜子。」
陈家艺术气息很浓厚。书、画到处都是,多却又不显得凌乱,和装潢搭配浑然天成散发着一股高雅劲儿。
“这是漆画。”
“我以为是油画呢!”
“油画系教授画的,可能融入了油画技法所以看着像。”
福春把脸抬起来,站直,“这画值多少钱?”
陈悦目想了想:“超过一米的大概五十万上下。”
“这么多?!赶上画家了。”
“本来就是。”他笑道,“很多艺术家本身也在高校任教。”
两人沿着走廊向前。
“怪不得你家能买到画。艺术家多清高呀,想买还不一定卖你呢!”
“艺术家才不清高,给够钱让画什么画什么。
“再说这些画都是送的,没花钱。”
福春转头,见对方继续道:“靠资源置换,画要有人买才有价值,我爸就是那中间商。”
不提每年来读mba的企业家,光是会议,培训认识的三教九流都不知道有多少。送到嘴边的肉,只要愿意张口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油画漆画在陈悦目家不算多,最多的是水墨画和书法,毕竟比起抽象的色彩企业家更喜欢在办公室挂一幅“难得糊涂”。
画只是他们家最不起眼的一角,再往下甚至陈悦目都不太清楚。
所以当初他放弃沃顿商学院跑到英国读哲学才会把陈父气得暴跳如雷。哪怕读个野鸡大学金融专业陈教授都有办法把手头的资源过到陈悦目手上。
“画我真看不懂。”
知道画漂亮已经是福春鉴赏能力的极限,看多了没了惊喜也就那样。
她把注意力放在拐角的一面墙上,上面都是摄影作品。画她看不懂但是摄影拍出来的事物都是实打实的,至少她能认出来里面是个人。
“呦,怎么光屁股叠一块了?”
她指着一面墙的照片,十几张拍摄的都是同一个场景。只有角度和人物动作有些微不同。但场景足够荒诞震撼,使得每张照片都充满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