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勒住了缰绳,放眼远眺。
“唉。”清溪叹了口气,调笑道:“有时候太招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生说笑了,他们是来是来杀我的。”
江湖上有多少人景仰学堂小先生的风华,朝堂上就就有多少人想要琅琊王萧若风死无葬身之地。
“你害怕吗?”
“先生会帮我吗?”
“不会。”清溪没有一丝犹豫,“我的江湖早已离我远去,而这片江湖是你们的江湖。要不然,你们师父也不会选择游历四方,行踪不明。我若出手,有些较量就会变得简单,可是有些架,并不是只要打赢了就行;有些事情,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解决。不过…”清溪顿了一下,“我是不会看着你们死而袖手旁观的。”
清溪的眼里又闪现出那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这样的眼神,让萧若风心里发慌。
和大夫诊脉之后的沉默一样让人慌张。
“不就是打架嘛,这事轮不到弟妹你出手!”这时候,雷梦杀一把揽过萧若风的肩膀,“论打架,你二师兄我还没有怕过谁。”
而离亭中,苏暮雨也看到了他们。
剑心冢中遥遥一望,天启城中月下再会,苏暮雨心里已经将萧若风当作朋友了。
可惜,他是暗河的人,而他,也只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暮雨公子,许久不见了。”
“风华公子,别来无恙。”
许多年后,当苏暮雨再一次接到暗杀萧若风的任务的时候,夕阳无限,一如今日。
萧若风对上苏暮雨,一剑天下第三,一伞化十八剑阵。
雷梦杀和苏昌河自觉地退到一边,心中啧啧。而宋燕回目不暇接,只好睁大眼睛,生怕错过这两个人对战的一招一式。
乌云重来,雾霭沉沉,不见明月。
芳草无情,零露濡剑,惊鸿影落。
高手过招,不是地痞无赖之间的互殴,苏暮雨的剑带着杀意而来,而剑落之时,已是满腔的的欣赏和赞叹。
苏暮雨和萧若风都知道,拼尽全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敬意。
萧若风和苏暮雨的比试,是一场华彩的歌宴。
“他们谁输谁赢了?”
比试结束之后,宋燕回悄悄凑近苏昌河,小声问道。
“以输赢论,俗。”
一个蓝衣少年从亭子上面下来,回答了宋燕回的话。
而宋燕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谁。
但是在蓝衣少年突然跑出来的时候,苏昌河和雷梦杀没有一点惊讶。
“在下,唐门,唐怜月。”
有唐门弟子与墨门起了冲突,唐怜月受命前去化解矛盾,他北上途径此地,却碰见了暗河的杀手赖在这离亭,像是在等什么人。
而且,来人还是暗河的执伞鬼。
他初入江湖,这般场景实在难遇,他想亲眼看看,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暗河杀手究竟有多厉害。
虽然长老交给了自己任务,但是应当也并不急于一时半刻吧。唐怜月心里是这么想的,看一场打斗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
“原来是唐门弟子。”雷梦杀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怜月,“我们之前也遇见了一个唐门弟子,但是他的风姿不如你。”
“灼墨公子谬赞。”
苏昌河转着手里的匕首,斜眼冷冷地看着唐怜月,道:“唐二爷可还好?”
“我二师父一切都好,身子硬朗的很。能一个打你两个。”
“唐门的人这么会说大话吗?”
唐二爷和暗河的大家长有段恩怨,所以暗河和唐门不会是盟友。
至少,现在不是。
“我的大话,大不过你们暗河的自大。”
“你…”苏昌河被唐怜月激怒,眼看就要把手里的匕首甩出去,却听见苏暮雨叫了他一声。
“昌河。”
苏昌河下意识看向苏暮雨的方向,“他不是我们的任务。”
萧若风就站在苏暮雨的对面,他笑看着苏昌河,道:“听闻九江这个时节的鲫鱼很是鲜美,若能早些结束,我可以请三位吃上一顿。”
苏昌河狠狠地瞪了一眼唐怜月,飞身到了苏暮雨身边。
“怕是不能如殿下所愿了。”
他的目光越过萧若风,看向了在马蹄声中疾驰而来的人。
一只白鸽落在离亭上,叫了两声。
“是天外天的人。”
清溪认出了那来自雪原的白鸽。
雷梦杀跳下台阶,挡在了萧若风后,“本来是二打三,现在变成二打四了。真热闹啊!”
“谁说是二打四?”唐怜月也走到了雷梦杀身边,“我帮你们。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嘛。”
“此事与唐门无关,你还是在一旁观战吧。”
萧若风不想将唐门拉进这浑水里。
“江湖人行江湖路,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唐门,我自会交代。”
可苏暮雨却在这时候撤身,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剑。
不远处,还有十几把剑插在地上。
“苏暮雨。”苏昌河苦笑,“你干嘛?”
“趁着天光还没有散尽,把剑捡回来啊。等天黑了再捡就太费劲了。”
听到苏暮雨的话,苏昌河脸上的苦笑迅疾扩散开,现在,他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了。
“苏!暮!雨!”
苏昌河咬牙切齿,但是又无可奈何。
“好了,现在是三打三了。”
宋燕也从台阶上下来了,“在下,无双城,宋燕回,见过风华公子,灼墨公子。”
那马上到人气势很足,却很是没有礼貌。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率先动手,惹得雷梦杀连着骂了他好几句。
苏昌河缠着萧若风,雷梦杀不愿意欺负后辈,一个转身就把宋燕回让给了唐怜月。
虽然唐怜月希望自己能和暗河的送葬师交手,但是宋燕回也很不错。
众人难舍难分之际,清溪提醒他们道:“小心地下!”
一道真气化为利剑,破土而出。
天外天不止来了一个人。
“是无作使!”
顿时,大雾四起。
“我们之间该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宋燕回突然停手低声对唐怜月说道,“但绝不是现在。”
“你什么意思?”
“虽然长老的命令我无法违抗,但是他们毕竟远在千里之外。”
“你想做什么?”
“打伤我。”
宋燕回无法违抗长老的命令,他不能在明面上帮助唐怜月。
唐怜月立即就明白了宋燕回的意思,他朝他点头致谢的同时,指尖刃也刺入了宋燕回的胸膛。
雾气中,唐怜月推开宋燕回,借了他的剑划过连绵芳草,众人只觉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那些被唐怜月斩下的草就已经化为利剑,破开了从地下而出的真气。
“好本事!”
雷梦杀朝唐怜月竖起了大拇指。
雾气中,有道黑影来来去去,唐怜月甩出数枚透骨钉,大喝一声道:
“我帮你们破开这诡阵!”
说话间,透骨钉如狂花飞驰而过,只听得一声闷哼后,雾气散了半数。
“早闻唐门万树飞花的暗器手法江湖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雷梦杀被那天外天的黑袍人死死缠住还抽出空来夸奖唐怜月,“不错!不错!比起我年轻时也只逊色个二三分吧。”
都这么忙了,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在夸奖别人的同时恭维一下自己,雷梦杀真是不负他灼墨多言的称号。
万树飞花是唐门压箱底的绝学,就当无作使以为唐怜月已经黔驴技穷的时候,唐怜月使出了三道暗器。
风云翻涌后,大雾褪去,江水映月。
原来,今夜是很晴朗的天。
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拍了一下唐怜月的肩膀。
唐怜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出了指尖刃。
“百晓堂。”
在那人自报家门后,唐怜月收回了手。
此时,苏昌河跌进了苏暮雨怀里,不算太狼狈,而那天外天的黑袍人被一团雾气裹挟着逃开了。
“姬若风,怎么哪都有你啊!整天神出鬼没的!”
雷梦杀上前揽住他的肩膀,“你在这里干嘛不帮忙啊?”
“本来是想要帮忙的,但看了看形势,好像用不着我,所以我只能袖手旁观了。”
早猜到萧若风一路不会安生,姬若风特意吩咐了各地的百晓堂弟子多多留意。
“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威风?”
姬若风掰开雷梦杀,往唐怜月的身前走了两步,抬头望向亭子上的牌匾道:“听闻,许多年前,有一位善弹琵琶的乐师在此处送友人北上赴任。”
在场的人顺着姬若风的话看向那离亭上的牌匾,虽然那匾额已经褪色,但在今夜明亮的月光下,那上面的字迹还是很好辨认的。
“离别之际,乐师的友人与乐师约定,待他衣锦还乡之时要在此处设宴,再听乐师弹琵琶。可是等乐师的友人衣锦还乡的那一天,乐师早已离世。
乐师的友人悲痛不已,在此处搭亭设宴,连奏了三日乐师生前常弹的那首琵琶曲。三日后,乐师的友人也在此处于醉梦中去世了。当地人有感于这段情谊,便将此亭命为琵琶亭,这亭时至今日,已成为了惜别之地。”
“朱弦易断知音难觅。”萧若风望向一边,而刚刚站在那里的人此刻已经不见了。
剑客之间,以剑交心。
萧若风能从苏暮雨的剑意里感觉到他的良善,而苏暮雨同样从萧若风的剑意里感觉到了他的仁慈。
姬若风的目光看向唐怜月,道:“这里是个好地方,值得你一生铭记。”
“什么意思?”
唐怜月不解。
“因为今日之后,你便名扬天下了。”
一潭流水一潭月,半入江风半入云。
九江琵琶亭内,唐门弟子唐怜月以三道暗器力破天外天诡阵,名扬天下。
后来,更是位列良玉榜首甲。
江湖人说,唐怜月初入江湖便一步登天,真是少年英才。
这些事情虽然在不久的将来,但现在说也为时尚早。
此刻,姬若风的目光扫过宋燕回,说了一句:“百晓堂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负剑的少年躬身道谢,独自一人踏着月光而去,似是要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但是他这一去,终其一生,都没能走出那座天下无双城。
第33章 柴桑城
晴朗的夜没有持续多久就开始下雨了。夜雨过去,荷花枯枝尽显,篱笆边的桂树倒是开始冒头了。
转凉的天气让人意识到秋天来了。
“红烧鲫鱼。”
“清蒸鲫鱼。”
“糖醋鲫鱼。”
“香煎鲫鱼。”
“葱烧鲫鱼。”
“粉蒸肉。”
“烤乳鸽。”
“东坡肉。”
“花雕醉鸡。”
……
“最后一道,鲫鱼豆腐汤。”
听说萧若风和雷梦杀来了九江,顾剑门连夜派人将他们请来了柴桑。
不过幸好九江城与柴桑城只隔了一道城墙。
不然雷梦杀一定能把顾剑门叨叨死。
凌云公子虽然平日狂放不羁,但是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知道萧若风他们舟车劳顿,又经恶战,为了让他们在晚上能好好休息,就将接风宴安排在了早上。
这一桌子菜虽多,但是桌边也只有四个人。
“姬若风呢?还没起床?”
“他走了。”萧若风对雷梦杀说,“他今早同我打过招呼了。”
“他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你身边突然冒出来,你们说这种作风是不是和咱们师父很像?”
自然是像的。毕竟咱们师父是人家的老祖宗。
李长生离开天启那日,只有萧若风和姬若风追他到了城外,李长生自述平生和返老还童的事情雷梦杀不知道,所以萧若风只能在心里回答雷梦杀的话。
“咱们师兄弟也许久不见了,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顾剑门举杯道。
“好,喝一杯。”
他们师兄弟,自离开学堂之后,相聚不多,最近的一次相聚就是年初在剑心冢的时候。
酒过三巡,顾剑门和雷梦杀谈论着天高海阔,萧若风也有了醉意。
不同于北方的燥热,也没有梅雨季的潮湿闷热,这个时节,是柴桑城一年里最舒服的。
“既然来了,你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起码要住到中秋之后!”
柴桑,远离朝堂的喧嚣,而且自离开天启城后,确实没有几天安生的时光。正好如今有机会可以在柴桑城享受自在悠闲的生活。
更何况,顾剑门的盛情难却。
住在顾剑门的别院里,萧若风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每日睁眼就是吃饭睡觉和陪清溪逛街。
清溪每天都有买不完的东西,萧若风向雷梦杀发牢骚的时候,雷梦杀还安慰他:“我陪心月逛街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啊,慢慢习惯就好了。”
没有了惊心动魄,日子,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柴米油盐。
“唉…”
一日,清溪终于逛街逛累了,她趴在栏杆上对萧若风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点正事做做?”
“吃饭睡觉逛街,哪一样都是正事。”
“以前,我随萧毅四处征战,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般漫长。可是现在…”清溪看到萧若风的脸色不太对,就改口道:“其实每日和你待在一起,总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快了,我总是向上天祈祷,让这日月交替慢一点。这样我们就有很多很多时间在一起了。”
“有个问题,放在我心里很久了。”萧若风依旧煮着茶,道:“不知道能不能问问先生。”
“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爱过天武帝吗?”
“爱过。”清溪毫不掩饰道:“但是,他的爱,显露如初春绿芽,而我的爱,藏在冰层之下,连我自己都是后知后觉。”
“可为什么不爱了呢?”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清溪突然跑到萧若风身边,说:“今日乱我心者,就在我的眼前,何必再念过往。”
“那先生为何爱我?”
“我看上了你这具皮囊,见色起意。”
清溪的手抚上萧若风的侧脸,调笑道。
萧若风的脸又红了一片。
“或许,是因为剑心冢中,你那破风一剑。”清溪突然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