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他口是心非——雾木羽【完结】
时间:2024-11-27 14:43:36

她急急巴巴地飞快了些,脸凑近姜梨,两只水灵灵的眼珠子从左到右地打量。
只可惜,姜梨现在是兽态,一张满是绒毛的脸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你做什么?”姜梨头也不偏,不露声色地直往前飞,显得高贵又优雅。
“公主刚刚是在害羞吗?”乐乐咯吱地笑了起来,翅膀疯狂扇动,飞得七横八竖,绒毛四处飘逸。
“没有,”姜梨极快地说,同时嫌弃地瞥了一眼身边飞成旋状的小胖鸟,离得远了些,“你好好飞,不然别人还以为一只鸟在空中犯癫痫了。”
乐乐推聋做哑,仍是在空中乐呵个不停。
陡然间,姜梨猛地加速,一溜烟儿地消失不见了。
乐乐怔在空中,翅膀向下一扬,把朝上的肚皮翻了下去,“公主,不是说跟踪这两人吗?”
姜梨淡淡的声音传入神识,“你跟着,我先去星月宗。”
乐乐“啊”了一声,鸟尾落下,头垂丧着,恹恹地扯着翅膀飞。
“薄脸皮的,不就是揭穿你害羞吗?”她失落极了,无精打采地盯着远处下山的两人,喃喃自语。
“你这个月的灵果没了。”微带恼羞成怒的清冷女音传入耳。
小胖鸟急眼了,拼命地扇动翅膀,豆大的眼珠淌出泪来,倒显得有几分真情实感。
“公主,我知错了。”她一边飞一边泪珠子四处迸溅。
“好了,你正常点,好好盯着他们。”姜梨勉强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遵命!”乐乐跟随姜梨数百年,已然熟悉她的秉性,知道这是不惩罚了。
小胖鸟紧紧锁定那两人,飞得堪称板正,短喙紧闭,两只黑豆般的眼里满是严肃正经。
*
融温茂倒没急着探查女童记忆。
一是女童刚来就出事,面上说不过去;二来他自认为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若是女童自己能回想起,自然是不用探查的好。
他将女童托付给了一个师妹照顾。
一周后,融温茂笑吟吟地见女童,面上尽量和颜悦色,“红儿,住得可习惯?”
女童两眼盯着脚尖,搅玩着手指,不声不气。
他胸口一团郁气,眉端紧锁,忽觉腻烦,由蹲改为站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腰部向后靠了靠。
融温茂阴晦地打量着女童,小孩子就是麻烦,特别还是个傻孩子,看来指望不上她自己想起来。如此,也不能怪他了。
想着,他压住心烦,耐着性子哄骗道:“你可知我们正在调查你娘的事,如今已有眉目。”
女童顿了顿,不玩手指了,慢腾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消瘦的小脸,下巴尖尖的,衬得一双眼又大又圆。
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融温茂心生反感,顿觉这孩童死气沉沉。
“你若想知道,今夜亥时一个人去山上河边,我告诉你真相。”
融温茂身体前倾,伸出手,想装作亲昵地拍拍女童的头,被她闪躲开。
罢了,指望这傻孩子作甚。
他指尖微动,一个像蠕虫般的东西钻上了女童的领口。
融温茂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蛊虫消失的地方,那是养了许久打算日后派上大用场的,今日被用在此处实在可惜。蛊虫可以短暂地操控人的行为,变为傀儡,待女童到山上后再销毁,这样痕迹全无,只能说这孩子委实呆傻,犯了疯病自己一人深更半夜跑上山。
弯月高挂,白光盈盈,清晖浅浅。
四周寂静得只能偶尔听见几声蝉鸣。
融温茂悄无声息地避绕开路上的石块,脚步如羽毛般轻悠悠飘落。他扒开面前茂密漆黑的枝叶,望见河边坐着一个瘦小的背影,定心了。
“吁。”他小声地唤来蛊虫,原本还有些肉感的虫像是瘪了一般,萎靡不振地弓背爬来。
融温茂痛惜地把它掐死,灵力流转,蛊虫瞬息化为齑粉,指尖稍碾,微细的碎末飞洒到土壤上。他灵力游走一遍,发现周遭并无生人,提了提衣摆,大步一跨。
他不愿废话,径直走到女童身后,一手直抓她的肩膀,另只手向太阳穴轻拍,正欲探其记忆时,女童森森转脸。
那是一张他刻入骨烂熟于心的脸。
杏眼圆腮,肌肤雪白,一张樱桃小嘴一张一合,“郎君。”
融温茂睖睁着眼,手被一股无形的力抵抗在空中,下不去收不回。
少女美好的面庞陡然裂开,如纸屑般一片片碎去,一张鬼气满满的脸浮现在女童面上,头大身子小,看上去极不协调。
“鬼?”融温茂紧张到口齿不清,单一个字念了好几声才发对音。
这也不怪他,如今三界在天族的统管下井井有条,互不干扰。凡间的生灵一旦死去,魂魄至多停留两日就会被鬼差带走,从前鬼魅作怪等事现今只存在话本里。
此时,环绕在脑内许久一团黑雾从他耳朵钻出,融温茂猝然觉得如梦初醒,脑海清明。
“张水婉?”
融温茂吓得跌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半点灵力都使不上来,手滑落几次,才颤颤巍巍地拔出剑,“你别过来。”
她如同逗猫狗儿般信步走来,灰白的唇微扬,又极快抚平,眼底迸溅出浓浓恨意。
面前的白衣男子衣袍被泥土沾染,灰扬扬的,两只胳膊撑地,匍匐前行,耳边传来他止不住的喘气声,可怜得像只狗。
不过,他本来就是条狗,张家的狗。
融温茂后悔极了,但此刻再懊悔已无用,他哀求地看向张水婉,“小婉,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人鬼殊途,你好生去投胎好吗?”
她眼底讥讽,望着男子狼狈不堪的样子,只觉笑话。
苍山城一度赫赫有名的张家湮灭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消失得彻底,连一粒沙子都翻不出来。
谁还记得曾经有着分星罗云布分店的张家?
“张温茂,你进入张家前不过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她杏眸逼出寒意,语气沉抑,“没有张家,你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知道。”
“婉婉,我承认张家对我有生养之恩,离开是我不对,但试问一边是修仙得大道一边是凡人从商路,这着实难办。”男子真真切切地哭喊。
张水婉没说话,冷眼旁观他做戏。
张水婉本是商家小姐,幼年丧母。张父与其母自幼青梅竹马,不愿再娶旁人,便挑选了一个孤儿做她童养夫,好生教养,想着两人两小无猜,以后夫妻同心,能成为她接手生意的助力。
两人年少成婚,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转折是在一个夜晚。
张温茂突兀地想要全权接办苍山城的生意,在此之前都是张父和张水婉负责,考虑到其年轻气盛,张父拒绝了。
他表面上平和,私下里在张水婉面前大发脾气,说张父从未把他当作亲生孩子对待。
张水婉一再追问,才知他在友人的怂恿下去测了灵根,是得天独厚的单灵根,若是幼年开始修行,必定是天纵之才。
假若张父视他为亲子,必定幼时带去测灵根,也不至于埋没了好天赋,如今再想修行困难重重。
张温茂一边发飙一边收拾着离开张家,张水婉只觉莫名其妙,测灵根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苍山城倒是每十年会定期举办一次豁免费用的测灵根仪式,只是面向的对象是十岁以下的孩童。
他进张家前已然错过,况且张父是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的,自然不会想到去测灵根。
张水婉把此事告知了张父,张父沉默片刻,叹气,让她不要去寻了。
张家对他至仁至义,此子野心太大,张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后来,张家生意一路受阻,不是丢了货,就是明明谈好了买卖对方却忽然翻脸。
张家渐渐倒了,张父日夜喝得酩酊大醉。张水婉觉得诡异,始终不懈地追问翻脸的商家,才被对方支支吾吾地告诉这一切都是张温茂的授意。
张水婉和张父从未瞒过他生意场上的事,他了然张家所有的弱点和缺点。
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温茂进入了星月宗还改了姓氏。
张水婉想着张家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便瞒着父亲,独自带着商队去送货,为节约开支,走了城外商道,虽然有一定风险,但商队也有灵修,众多商队数年来都是如此行走。
没想到商队里有了叛徒,不仅夺走了货物,甚至想凌辱后再杀她。
为了不被欺侮,张水婉绝望地自刎而死。
魂魄飘出,她浑浑噩噩的,见张家养了几十年的侍从拔走了她头上的金钗,抢走了手腕上的金镯。
“我们还回去吗?”下巴黑痣的侍卫贪婪地咬了咬金子。
“你傻呀,回去等着被抓啊,”稍胖的侍卫得意地拖着货品,细细打量,轻快地吹了个口哨,“少爷让我们自行处理,他现在是灵修,要了断凡缘。”
张水婉看得目眦尽裂,牙齿咬得咯咯响。
张家的少爷只有一位,张温茂。
她狠狠念着,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千刀万剐。
不知为何,鬼差好似漏掉了她,她无尽地飘着,脖颈处的伤口疼痛难忍,吸食了些小动物的游魂,她的魂魄逐渐紧实,还有了些小法术。
她看见父亲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看他遣散家仆,最后使了点手段让他失了忆,住到了紫东寺。
只可惜张水婉怎么都靠不近灵修,他们身上覆着一层常人看不见的白光,但对鬼魅来说,碰到即是灼热的痛。
她飘在空中,只能终日虎视眈眈地死盯张温茂,这股深入骨髓的恨将近积攒到极点,直到一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水婉,你想复仇吗?”
“想。”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压根不考虑那道声音是什么妖魔鬼怪。
回忆到这里,再看身下男子屁滚尿流的害怕样子,张水婉痛快淋漓。
第8章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相爱过”
他不再年轻,即使步入灵修道,但由于修炼得太晚,岁月的痕迹还是爬上面庞,在眼角的细纹中,在微垂的脸颊上。
她见过他的年少时,也曾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过那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瞟着,重重地踩在他的手背上,缓慢碾压,痛得他一声闷哼。
雕花窗牖里,束发少年曾用这只手握住她的手,两人执笔作画,这只手会用草根编各种形态的蟋蟀蛐蛐,用纸做沙燕风筝,逗她一展笑颜。
这只掌心总带有汗意的手牵过她无数次,它有力、温热,从不放开。
最后这只手晃了晃,成为了十七岁的张水婉无望自刎时的那把银柄匕首。
她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道伤口,轻轻压住,是熟悉的痛。魂体不会愈合,伤口虽不再流血,但成为了一处敞开的疤痕。
白衣男子痛苦地蜷缩着,止不住地喘息,像条苟延残喘的狗。
张水婉冷若冰霜地轻抬下巴,寻思该如何解决掉他。
一只黑靴踏在草地上,发出了“悉索”的声响,脚尖轻抬,勾起张温茂落在草丛里的长剑,剑身弹起,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握住,随后将剑插入土里。
张水婉望去,黑发及腰的红衣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银白的月光照在少女面上,她生得浓桃艳李,面颊淡粉,嘴唇红润,神色却冷冰冰的,单手搭在剑上。
张水婉认得她。
“你不是说苍生皆有命数,无故不得干预因果吗?”她死灰的唇向上微扬,尽是嘲讽。
张温茂双眼亮起,如同找到救星一般。他的灵力正被一股黑雾迅猛吞噬,若再迟上片刻,十几年来的修为即将泯没,由一个高人一筹的灵修变为平凡的中年人。
他可以接受被直接杀死,但接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苦修化为乌有,重新变回普通人。
这是精神上的酷刑,是无望的折磨。
“救我,或杀......了我。”他希冀地盯着姜梨,指甲深嵌泥土,口张开,宛若一条脱水许久的鱼般无助地吸气吐气。
姜梨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张水婉,“我若出手干预,你现在已经消失了。”
“如此最好。”
半晌后,张水婉吸走了他的所有灵力,张温茂原本乌黑的发掺上了点点白丝,背弓得更厉害了,颊肉更加松弛,鬓角长了几处老人斑。
他的齿缝里流出黑水,一双憎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水婉。
“毒......妇。”
张温茂费力地说着,吐字含糊,口中的黑水落到草根上,嘶嘶地响,鲜嫩的草逐渐枯萎。
张水婉倒是相当满意,她蹲下,偏头端详着行将就木的男子,像是要把这一幕一寸寸地刻在心底,向来死沉的眸子一扫阴霾,浮出些极为真心的零星笑意。
男子的眼睛发花,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令他想以痛治痛地找片尖锐的石头堆打滚,但他动不了,只能默默忍受,等待着死亡的逼近。
他昏昏地盯着张水婉那张鬼脸,模糊间好似看到了少女时的她,总因自己的圆脸而烦恼,却不知在他心中极为可爱,一双杏眼如同盈盈秋水,望见他便羞涩地一笑。
恍惚间,她慢慢靠近,害羞地唤道:“夫君。”
张温茂也笑了,软绵绵的手指在地上抓了抓,亲昵地喃喃道:“小婉。”
轻到谁也没听见,一阵风飘过,散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相爱过。
他合上眼,没了气息,张水婉踹了踹他的脸,确认死透后走到了姜梨面前。
她从女童的身体上脱落,女童躺在地上,呼吸均匀,眼睫颤动,安详地酣睡。
魂体状态的张水婉神色淡淡,“我虽为鬼,也曾为人。这女娃子的母亲重病缠身,本就没几日好活,杀了她的母亲是我的错。如今心愿已了,入不了轮回路,我即将魂飞魄散,你带她走吧。”
说完,她向前飘去。
一只手拽住了她,张水婉扭头,见少女似笑非笑地持剑望向她,“你先把体内的黑气吐出来。”
即使鬼差漏了魂魄,魂魄停留在世间也不会有这番本事,那股能引起姜梨战斗本能的恶臭味没有了肉身的遮掩,暴露无遗。
张水婉面上划过一抹心虚,四处看了看,虽然这里并非是主子指定的自爆区域,但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
她欲吞噬黑气自爆,魂体像膨胀的河豚般鼓起,一把剑扭动着刺入她的后颈,挑出了一团秽气的黑雾。
狂风刮过,银光的剑身闪过少女微抿的唇,草屑尘埃被卷得漫天飞扬,姜梨向后踏了半步,另只手朝上一抛,黑雾被凭空出现的小瓶子吸入,一阵白光后,瓶子连带黑雾都消失在空中。
张水婉的魂魄陡然缩水,淡得近乎透明,连带着阴森森的鬼脸也变得素淡起来。
她失神地看向姜梨。
少女红裙随风翻动,像只腾飞的蝴蝶,黑发飘扬,头上的红丝带迎风翻转,手握剑,直直地朝向她,上面萦绕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浓郁力量。
尖端离张水婉的额头不过毫厘,凌厉的剑光落在她灰蒙蒙的眸子里,像极了皓月当空。
“说,这团黑气是谁给你的。”
这几日姜梨同乐乐调查,张家事发距今十几年,线索琐碎,但总有痕迹。她们理清了张水婉身边的关系,但对帮张水婉以魂体停留世间以及复仇的幕后操纵者一筹莫展。
那团黑气强力无比,若今日张水婉带着它成功自爆,恐怕能炸毁整个星月宗以及山脚下的村庄。
恐怕这就是幕后者和张水婉做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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