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口还不穿衣服,你要是冻得病死了,正好有三千人给你陪葬。”姜守烛继续饶有兴致地吃着早餐。
嬴芜荼心里疼得发紧,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衣服,这是五皇子的衣物,估计是敌军在皇宫里扫荡时一并抢走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男装了,这样暴露的衣服,对于穿惯了盔甲的他来说,很是陌生。
可是如果不穿,那就没有别的衣服能穿了。
盔甲,这辈子还能穿上吗?
嬴芜荼的手掌撑着地,他的手掌也在疼,是被她的箭射伤的,他慢慢站起来,动作颤颤巍巍的,磨蹭好半天才将衣服穿好。
以至于姜守烛都将一盘早餐吃光了。
没全吃光,她留了一小小块馒头。
“转个圈我看看。”姜守烛慢慢饮着茶。
嬴芜荼不转,他站在原地,整个人十分局促,他不想穿男装,他试着讲条件:“能不能给我一件女装穿?”
“别得寸进尺。”姜守烛的语气不冷不热,尽管小兔子不听话,她还是忍不住欣赏一分,小兔子的容貌生得很好看,比倾国倾城的嬴小舞还要好看。
可惜……这张脸被打得鼻青脸肿,曼妙的躯体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嬴芜荼弯腰捡起地毯上的裤子,但是地毯拆不下来,他得去干活,省得惹她不快,又随便杀人。
“站住。”姜守烛道。
嬴芜荼转过身,他低着头,都不敢看她。
又怎么了?
“自己锁上,自觉一点。”姜守烛指了指门口的角落。
嬴芜荼看过去,他倒吸一口凉气。
有必要吗?
那是一副锁脚腕的脚镣,是怕他跑了,可是那脚镣上还拴了那么大一颗铁球,看起来得有二十斤。
他现在自己走路都很费劲,再戴着这么重的脚镣,走一步该有多难。
可他没资格讨价还价,只锁住脚腕,是为了让他逃不了,没锁住手腕,是为了让他还能干活。
嬴芜荼挪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将更为沉重的脚镣锁在自己的两只脚腕上,随着“咔嚓”两声,他知道这回自己更难逃了。
“这回转一圈我看看。”姜守烛欣赏着面前的身影。
嬴芜荼不回答她的话,他低着头,低声问:“我去哪里洗衣服?”
姜守烛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反问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
“我转不动。”嬴芜荼借口道。
他不想像一件物品那般展示给她看。
“那就走近几步。”姜守烛难得好脾气。
嬴芜荼叹了口气,他拖着脚腕上沉重的铁球,往她的方向走了三步。
每走一步都好沉重,脚腕也被磨得生疼。
这回走近了,姜守烛勾唇笑了一声。
嬴芜荼的身材修长,比一般的男子长得都高些,所以五皇子这身衣服他穿着有点小,以至于将他的腰线勒得更紧致,也更凸显出翘臀,因为下摆短了一截,让人不得不一眼看到他露出一大截的纤细脚腕,而全身上下,最显眼的,还是他的脖颈,还好五皇子这身衣服也有细带,他将脖颈一圈圈缠绕起来。
“你穿男装比穿戎装漂亮多了,就是不太合身。”姜守烛点评道。
嬴芜荼不答话,他虽然还低着头,但目光悄悄看向她的桌子。
他的肚子饿,昨晚就饿得咕咕叫,现在整个营帐里都充斥着食物的香气,甚至还有肉香。
是她刚才吃的早餐。
他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嬴国衰败式微,粮草本就供给不足,又被姜守烛偷袭烧过粮仓,以至于他的军队只能吃糠咽菜。
他心里悲戚,怪自己这个主将当得实在是废物,看看人家姜家军,寒冬腊月还能吃上肉,而他带领着军队,连肚子都吃不饱。
他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姐妹们了。
“饿不饿?”姜守烛突然问道。
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
嬴芜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姜守烛难得看到他露出这样真心实意地卑微表情,但她觉得还不够,于是逗他道:“你要是像你们五皇子那样求求我,我就也给你一块肉吃。”
像五殿下那样吗?
攥着她的衣摆,一边跺脚一边嗲里嗲气地撒娇喊姜姐姐吗?
嬴芜荼浑身都打了一个哆嗦,他做不到。
“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嬴芜荼又低下头。
姜守烛
莫名其妙。
她是让小兔子撒娇,话题怎么就拐到打他上去了?
莫不是小兔子昨晚被打得太重,把脑子打坏了?
还是刚才嬴小舞骂他,把他骂傻了?
“那我不吃了吧。”嬴芜荼见她表情变了,他害怕又说错话惹怒她。
“你确定不想吃?”
嬴芜荼听出她的语气中带着两分威胁,他心感不妙,想起昨夜她说,要不给俘虏们饭吃,于是他试着问:“那如果我有肉吃,她们也会有吗?”
“你做梦呢?”姜守烛怎么可能把肉分给那三千俘虏们吃,有肉当然是可着自己家士兵们吃。
小兔子失心疯了?
“其实我不喜欢吃肉。”嬴芜荼实在做不出撒娇的事,如果像五殿下那样撒娇,能换取姐妹们全都吃到肉,他咬咬牙还可以试试,但既然不能,那他就算了。
“有脾气。”姜守烛赞叹道,然后她拿起餐盘边缘那一小块馒头,抡起手臂扔到门外的雪地里,眼神示意嬴芜荼道:“这是赏你的,你别饿死了,下去吧,门外会有人带你去洗衣服。”
嬴芜荼拖着脚腕上沉重的铁球,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虽然今天没有下雪,但前些日子下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营帐门口被扫出了一条能过人的小道,而那块馒头落在了积雪里,从上面看,雪地里有一块小坑。
嬴芜荼一只手抱着裤子,蹲下身在雪坑附近用手刨了刨,很快找到了那块馒头。
馒头本就冷了,裹了一层雪,也更冷了。
嬴芜荼看着手里这块馒头,雪花在他的掌心里融化。
他想起小时候,姐姐还没去世时,父亲会给姐姐准备馒头蘸白糖吃,他就只能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盯着姐姐咀嚼的动作,心里想象着白面馒头得有多香,蘸了白糖又有多甜。
后来他进入军营,自己领了第一个月的军饷,就去买了馒头和白糖自己尝尝,发现那滋味,也就那样,并没有很神奇。
如今,他看着蘸了雪的冷馒头,一口吞下去了。
好凉,好噎。
但总比饿死强。
他不能饿死,要是死了,姐妹们也活不下去了。
嬴芜荼费力地站起来,妍副将在前带路。
就是他走得实在太慢了。
营帐里同一支巡逻队伍在他面前走了三个来回,他也才走了不到十步。
他想走快点,因为这周围不光是呼啸的北风,还有她人的目光。
姜家军的士兵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这身男装,加上缠颈,谁都能看出来他是男子了。
那些凝视的目光,简直比脚镣上这颗二十斤的铁球还要沉重。
全都压在他的身上。
终于,妍副将带嬴芜荼走到了厨房,她指着水缸说:“就在这儿洗。”说完便离开了。
并不需要在这里盯着,因为嬴芜荼戴着脚镣也跑不了。
地上除了水缸就只有一个木盆,嬴芜荼费力地挪到水缸边,他将裤子丢进木盆里,看着水缸上飘荡的葫芦瓢,他舀起半瓢水自己喝了。
早上就吃了那一小块馒头,好饿,喝点水垫垫肚子吧。
他喝完水,用瓢往水盆里舀水,还得干活,给坏女人洗衣服。
他突然停住了动作,他闻到身后的锅里有香味传来。
是肉香。
嬴芜荼咽了咽口水,虽然这里看起来没人盯着,但如果他敢轻举妄动,那坏女人就又有借口惩治他了,也更有借口滥杀无辜了。
他不会中计的。
他蹲在雪地里一下一下洗着她的裤子,他的手被冰凉的水冻得通红,掌心本就有伤,再被冷水一冻,更是疼得发麻。
终于洗完了,这样冷的天在外面洗衣服,跟受刑没什么区别,但他的手没什么力气,拧了半天也没能拧干,裤子还在滴水,而他忙活得扶着腰直喘。
正在此时,嬴小舞从那边堆完雪人蹦蹦跳跳跑过来,搓着冻红的双手兴奋地喊着:“我的肉是不是煮熟啦!”
嬴芜荼听到声音站直了身子,嬴小舞也正好看到了他。
第10章 该冲着谁吠?
嬴芜荼被风雪迷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五皇子已经跳到他面前了。
从身份上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姜守烛的俘虏,都是亡国奴。
甚至都穿着一样的锦衣华服。
可是嬴小舞还是白白净净的,神态也轻松活泼,仿佛是跟随出游的骄纵小皇子。
再看嬴芜荼,他被打得连人样都没有了。
“怎么又是你?”嬴小舞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用毫不客气的眼神将嬴芜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阴阳怪气地说:“你还真敢穿我的衣服?本殿下的衣服也是你配穿的吗?给我脱下来!”
嬴芜荼抿了抿唇,他不回答,也没反应,只是蹲下身,将盆里的裤子捞出来,继续努力拧干,继续干他的活。
“竟然敢无视本殿下!”
嬴小舞大怒。
他治不了敌人,还治不了嬴芜荼吗!
嬴小舞扑上来,作势就要将嬴芜荼身上的衣服撕下来。
此时嬴芜荼被打得半死不活,对付一般女子当然不是对手,但他常年带兵打仗,体质比一般男子好上太多,面对从小娇生惯养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皇子,他还是有反抗之力的。
嬴芜荼用自己被冻红的双手握住嬴小舞纤细的手腕,阻止他的胡闹。
嬴小舞大丢面子,他突然发现,嬴芜荼的右手小指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翘起来,他当下就想明白了,于是拽住嬴芜荼那根小指,用力一掰……
“啊……”
嬴芜荼惨叫一声,他疼得松开了手。
他的右手小指昨夜被嬴国俘虏打断了,不知道是被谁踩的,不过小指断了不影响干活,他就一直忍着,没想到此刻又被掰了。
被自己人掰的。
就连那坏女人,都没有掰他的断指。
“这回看你还怎么反抗!”嬴小舞见嬴芜荼疼得直哆嗦,他心满意足,伸手就要来剥衣裳……
“五殿下。”妍副将适时出现,她其实在旁边观察半天了,当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嬴小舞见到来人,“唰”的一下跳起,他恶人先告状,指着地上还在发抖的嬴芜荼,恶狠狠地说:“是他先冒犯本殿下的,我教训一下而已,对了我的肉是不是煮好了!”说完就奔着还在沸腾的大锅而去,完全不管地上那人的死活。
嬴芜荼倒吸了半天的凉气才慢慢坐起来,这下断指的伤更严重了。
嬴小舞站在锅边,左右看了看,见妍副将没有给他盛肉的意思,他骄纵归骄纵,但只敢跟嬴芜荼使横,当然也不敢开口指使妍副将,于是自己拿了个空碗,盛出那块都没有半个巴掌大的肉,再往碗里盛了些汤,最后捧着小碗蹦蹦跳跳地走了。
嬴芜荼的眸子都红了,他是疼的。
妍副将面无表情地说:“拿上盆,将军吩咐,还有地毯要洗。”
嬴芜荼还没拧干那条裤子呢,这下手更疼了,他更没力气了,他理了理刚才被弄乱的衣服,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拍拍身上的雪,将半干的裤子搭在手臂上,再两只手端着水盆,跟在妍副将的身后,慢吞吞地往回走。
脚腕上拴着的铁球在雪地里拖曳出一段痕迹。
姜守烛此时正在营帐里翻看物资清单。
嬴国皇宫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都入库归账,上午查的是第一批,下午还有一批。
这些小事交代给下属她们去做就行。
等东西都装上马车,就可以回京了。
姜守烛正看着账本,就听到一阵拖曳声,她知道是小兔子回来了,但她的视线还放在账本上。
嬴芜荼将水盆放在门口,看到营帐门口拉了晾衣绳,便将那条拧不干的裤子搭在绳子上,再慢吞吞地走进她的营帐。
她的营帐里真暖和,比刮着冷风的外面暖和多了。
她的营帐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外面那么多凝视他的目光。
而且她也没有看过来。
她正在看书吗?
嬴芜荼的右手还在发抖,断指要是能包扎一下就好了。
他不吭声,挪到那块染血的地毯旁,蹲下身,用刷子一点点刷着地毯。
“唰”的一声,是姜守烛翻过了一页账本,她依旧没有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打架了?”
嬴芜荼刷地毯的动作一顿,他就知道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逃过这坏女人的眼睛。
“是五殿下和我开玩笑的。”嬴芜荼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抽冷气。
这断指要疼到什么时候才能没感觉呢?
明明昨晚被打断的时候,疼了一会儿就没知觉了,只要不碰到就不怎么疼,可刚才被五皇子狠狠掰了一下,他疼得一直在发抖。
“你是在维护他吗?给我个理由。”姜守烛说话间,又翻过了一页账本,但她其实一个字都没看。
“不是……真的只是开玩笑。”嬴芜荼不想跟姜守烛说实话,如实说了算什么呢?
告状吗?请她为自己做主吗?
她能做什么主!
这是他们嬴国人之间的恩怨。
嬴芜荼知道,定是五皇子怪自己打了败仗,又怪自己身为男子骗了他,所以才怀恨在心的吧,就和战俘营里的那些姐妹们一样。
总之,他是不会向敌人摇尾乞怜的,尽管他已经亲眼见到五殿下向敌人摇尾乞怜了。
“开玩笑?你们的关系很亲近?”姜守烛又翻过了一页,其实这页还没写呢,是空白的,但她还是低头看着账本。
嬴芜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不想跟敌人过多解释,他现在只想赶紧刷干净地毯上的血迹,好得一时半刻的喘息,他的手指实在太疼了。
“既然关系这么好,刚才他有把肉分给你吃吗?”姜守烛合上账册,她不装了,直接盯着嬴芜荼发问。
嬴芜荼被动地吞咽了一下,他饿得胃疼,刚才在厨房那里洗衣服,一直都能闻到锅里的肉香。
“我不爱吃肉。”嬴芜荼想起刚才的借口。
“也对,你们小男人都不爱吃肉,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嘛,我家里那些小侍就是这样,那这事说起来,你比五皇子贤惠懂事多了。”姜守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