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里骚动起来,就连隔壁笼子里的战俘也撕开围帐的一角,挤着看过来。
“我……我不是……”嬴芜荼蜷缩在笼子角落,他低着头,双膝都抵在胸口,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他不敢承认,但现在没法否认了。
毕竟众人皆看见了。
“姐妹们!我们被他骗了!他是个男子!”
“怪不得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洗澡,还以为是他清高不屑,原来是个骗子!”
“怪不得我们打不赢姜家军,哪有男人能带兵打仗的!”
“要不是他,我们用得着被关在战俘营里挨饿受冻吗!”
“要不是他,现在喝庆功酒的就该是我们才对!”
“是他骗了陛下!骗了我们!”
众人对着嬴芜荼拳打脚踢,纷纷在他的身上发泄战败的恨意,仿佛没有嬴芜荼,这场仗就不会败。
俘虏们的手腕上都戴着铁链,她们用铁链砸得嬴芜荼头破血流。
嬴芜荼连躲都不躲,他也没力气躲了,他任由那些拳脚落在头上身上,他连基本的挣扎瑟缩都没有了。
他放弃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被她们打死吧。
死在自己人手里,也比死在那个坏女人手里强,也算是为这场战败赎罪了。
可他真的不甘心,他真的想杀了那个坏女人啊。
可惜没机会了,他刚刚勒住的伤口又被打裂了,估计很快就要死了。
今晚的天气真冷啊。
打人者众,u副将首当其冲,她下手最狠,甚至还来撕扯嬴芜荼的衣服。
“别……”嬴芜荼本来一下都不抵抗来着,他感受到衣服被拽,他将闭上的眼睁开,用最后的气音哀求着。
他可以被自己人活活打死,但是不想被自己人侮辱。
尽管没人拿他当自己人。
此时,站在战俘营外的妍副将长长地“噢”了一声。
她终于悟了。
刚才姜将军交代别发生“不好的事”,她就一直琢磨这个事是指什么,于是就寸步不离地盯着战俘营。
直到发现惊天大秘密,这个敌军主将竟然是个男子,她正看热闹之际,却见她们打着打着要做别的了!
那可不行!
妍副将用军棍一敲铁笼子,大声呵斥着:“都住手!抱头蹲下!”
众俘虏欺软怕硬,皆是四下散开,各自蹲下,没人再敢靠近嬴芜荼。
此刻的嬴芜荼蜷缩着躺在铁笼的角落,他衣衫凌乱,头发也凌乱,脑袋被砸出好几个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淌,裸露出的手臂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衣服遮盖之下,也尽是伤痕。
雪地上还有一片血迹,有伤口里流的,还有呕出来的。
眼看着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再不救人,怕是要咽气了。
妍副将叫人看着战俘们,她跑着去将军?*?营帐。
“将军!那个敌军主将差点被打死,还差点……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姜守烛停下擦剑的动作,消息来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快,她又继续擦剑,并没有去现场看看的意思,头也不抬地说:“叫上军医去救人吧。”
妍副将问:“那人安置在哪?”
敌人主将从战俘营抬出来总不能放在她们的营帐里吧?而且还是个男子,她一时拿不准主意,而且从将军的神色来看,将军早就知道敌军主将是男子了?
“带我这儿来。”
战俘营里已经没有骚乱了,除了蹲着的战俘,就是瘫着快被打死的嬴芜荼。
嬴芜荼被军医从战俘营里拖出来,一摸鼻息,被打成这样还有气呢,于是简单包了一下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路抬到了将军的营帐里去。
姜守烛这剑越擦越起劲,她的睡意彻底没了,就这样一边擦剑,一边等着嬴芜荼醒过来。
军医已经给嬴芜荼灌了三碗药,过了半个时辰,嬴芜荼醒了。
军医和妍副将都退下了。
营帐里只留下了两个人。
姜守烛还在擦剑,明亮的烛火打在她的脸上,她不用低头也知道躺在地上的人醒了。
“怎么回事?口口声声说是要杀了我,怎么转头就差点被打死了?是谁打的你?”
嬴芜荼躺在担架上,木板硌得背后生疼,其实不是硌的,是身上的伤疼的,他不肯回答她的话。
姜守烛继续自说自话:“刚才还要为你的士兵报仇,可她们知道你的身份,却只想杀了你,你不恨她们吗?”
嬴芜荼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没有力气,每说一个字,胸口的伤都更疼一分,“是我骗了她们,你不该救我,就该让她们打死我。”
“是吗?可是若不是我叫人拦着,她们可不光要打死你。”姜守烛不擦剑了,这剑擦得心不在焉,她更想去逗小兔子玩,于是她蹲在了小兔子的面前,看着那张被打成这样的脸。
她有些恼了,这都差点把人打破相了。
嬴芜荼不再说话了,他心里的情绪更复杂了,刚才是自责,现在却在自责上,又生起了些别的,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向敌人摇尾乞怜。
敌人刚刚还杀了姚副将!
“又不吭声。”姜守烛站起身,她不想那么近地观察这张伤痕累累的脸了,看着有点可惜,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嬴芜荼,语气带着笑说:“实话跟你说了吧,留着她们,就是为了要挟你,你要是被她们打死了,那我就把她们都活埋了。三千里路回京城,知道这些人要耗费多少粮食吗?所以你现在是想被她们打死呢?还是想救她们呢?”
嬴芜荼又睁开眼,可惜连眼睛都被打肿了。
“别杀她们。”
“可她们刚才都那样对你,你还要救她们吗?”
“对。”嬴芜荼虽然说话都没力气,但这个字,倒是带了点力气。
“真是个心善的小圣父呢,可你是属于我的战利品,她们打伤了我的东西,还看到了你的喉结,所以我决定杀掉今晚所有动手的人。”
“别……”嬴芜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裤脚,他的手都在发抖,他哀求道:“别杀她们……我骗了她们,她们恨我是应该的……是我无能,才害得她们输了……”
姜守烛低头看着攥着自己裤脚的那只手,她发现那只手的小指都被打断了,她没再抬腿踹人,但也没立刻答应。
“凭什么白白答应你呢?可你现在都这样了,也不能叫你做什么,这样吧,你给我笑一个,我就考虑她们今晚打你的事,一笔勾销。”
嬴芜荼想起她的出尔反尔,想起此刻尸骨未寒的姚副将,但他别无选择,他从来都没有主动权。
于是,他忍着身上的疼,忍着心里的屈辱,睁开肿得厉害的眼睛,勾起被打破的嘴角,笑了一个。
“不够。”姜守烛摇头评价道。
嬴芜荼心里更痛了,他又重新笑了一个,幅度过大,以至于刚才被打破的嘴角都有血流下来。
这个笑,卑微又谄媚。
向来骄傲的他从来都没这样过,可终究还是向她摇尾乞怜了。
这回她满意了。
第7章 打得轻了
“自己擦干净,你是我的战利品,怎么脏兮兮的。”
嬴芜荼的脸被盖住,他收回手,拿起绢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
他的嘴角有血,他自己知道。
他的动作缓慢,手也抖个不停,还不等擦完,他发现眼前的女人脸色变了。
他顺着姜守烛的眼神方向看过去,看到她的裤脚处有半个血手印。
她也是才发现的,是在他松手时才发现的。
刚才嬴芜荼哀求时,伸手攥住了她的裤脚,可他的手上还有血,情急之下,他给忘了。
“我……我给你擦干净……咳咳……”
本来嬴芜荼见她信守诺言,都不咳嗽了,一见又弄脏了她的裤脚,他吓得又咳嗽起来。
“真是不乖。”姜守烛叹气道,一脸惋惜的样子,“看来今晚得有人受惩罚了。”
“罚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弄脏的,求你别迁怒她们……”
嬴芜荼一边恳求,一边试图爬起来,但他被打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哪有力气爬起来,他一挣扎,整个人骨碌骨碌从担架上滚下来,摔在地上。
这下更糟了。
因为姜守烛的营帐不像别的营帐,她的营帐地面铺满了地毯,十分暖和。
而嬴芜荼身上还有血,他一摔下来,地毯也被弄脏了。
“罚你?可你这副模样,再罚就咽气了,你是我的战利品,我还不许你死,你说该怎么办好呢?”姜守烛故意冷着脸逗他。
“我能洗干净,等我能动了就去洗……咳咳……”嬴芜荼见她没提战俘的事,应该是有希望的吧。
“你本就该给我洗干净,但是我凭什么等你?”
嬴芜荼一时无言,他弄不清楚这女人的心思,但他还是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毕竟那三千人的性命,全都在她的一念之间,他已经带着那三千人打了败仗,他不想害死那三千人。
“这样吧,给我讲讲你这柄短剑的来历,如果还算有意思,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姜守烛说完,伸手握住嬴芜荼的肩,将人翻回了担架上,她再站起,回到椅子上坐好,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
嬴芜荼还想讨价还价:“我讲完故事,你就能放过她们吗?”
姜守烛觉得这只狡诈的小兔子还真是得寸进尺,她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他。
嬴芜荼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说废话,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这柄短剑最开始是我母亲的,她是山里的猎户……”
“停!”姜守烛打断道,“我要听有意思的,这个没意思。”
嬴芜荼被气得一哽,他又换了个话头,继续说:“这柄短剑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那年父亲去世,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半夜有盗贼上门偷钱,我反抗不过,还被发现了男子的身份,我先假意顺从,趁贼人不备,用藏在枕头下的这柄短刀刺死了她。”
“哦?”姜守烛手中这盏茶喝完了,她将空茶杯放在桌上,追问道:“那你顺从了没?”
“没有……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屈……”嬴芜荼还有一个字没说完,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今时今日的情景,和十四岁那年,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当年那贼人轻敌,被他反抗成功了,可今日这贼人,他反抗不过。
“宁可死也不会什么?继续说。”姜守烛见他沉默,催促道。
“当年我宁可死,也不会屈服的。”嬴芜荼故意只敢提当年,他真的怕这女人突然又抓来一个人,当着他的面抬手杀了。
“有脾气,原来从小就这么烈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张扬舞爪的样子特别可爱。”姜守烛拿起茶壶,却发现里面的茶水空了。
嬴芜荼:“……”
他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姜守烛的营帐里很是温暖,地下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四处点着上好的炭火,一点烟尘和声音都没有。
但这一刻,却宁静得出奇。
嬴芜荼的心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故事讲得她是否满意,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又说了可能会惹怒她的话。
“来人!”姜守烛突然朝着门口唤道。
嬴芜荼几乎要跳起来,但他动弹不了,他的手里还攥着她刚才给的那块绢布,他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有很多故事要讲,别……求你……”
门口的妍副将进来了。
姜守烛只是眼神看了一眼桌上空的茶壶,妍副将就心领神会,出去了。
嬴芜荼更紧张了,他不知道这女人跟她的手下使了什么眼色。
姜守烛见小兔子误会了,她故意不说,就脸色冷漠地盯着门口,好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嬴芜荼急得从担架上爬下来,他爬了两步就爬不动了,哀求着:“不要……不要杀她们……你想怎么对我都行……”
此时,妍副将回来了,她的手里还拿着满满一壶的茶水,她目不转睛地往前走,也不看向地上的人,将茶壶放在桌上,立刻就出去了。
嬴芜荼不喊了,也不爬了。
姜守烛这回憋不住笑了,她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以一副真诚发问的模样问:“你以为我打算做什么?”
嬴芜荼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他气得一咬牙,但也不敢吭声,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好在他身上已经不流血了,要不然这下又要多弄脏一块地毯。
“自己爬回去,我还没听完故事,继续讲,你杀完人是如何脱身的?”姜守烛催促道。
嬴芜荼被气得不轻,但只要这女人没再杀人就好,他又咬着牙费力爬回去,继续讲:“我逃到了外乡,碰上招兵,就投身军营了。”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是有一腔抱负,才投身军营的。”
姜守烛有点失望了,她以为这只狡诈的小兔子是不甘命运,才男扮女装,想要建功立业的,这半年来,她多次和小兔子交手,有赢有输,她是个英雌惜英雌的人,见小兔子阵前自杀,她吩咐军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嬴芜荼,当得知嬴芜荼是个男子时,她更感兴趣了,可现在知道,嬴芜荼投身军营只是为了躲命案官司。
就这样啊?真没意思。
嬴芜荼的喉咙里一紧,他差点哭了,但他忍住了,绝对不要再哭了,他早就把小男人那套戒了不是吗。
可这女人说他一腔抱负,他又何尝不是呢?
当姐姐意外去世,他男扮女装上学堂,跟着那些同窗一起读书识字,他发现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他不想嫁妻生女,余生被困于方寸之间,十四岁那夜被贼人盯上,是因为他白天将家里的东西悉数变卖,准备拿上所有的盘缠去往京城投军,也正是因为他变卖东西,从典当行里拿着银票出来,才被街上的混混盯上,尾随跟他回家,等入夜下手。
就算那夜没有惹上命案,他也是一样要投军的。
而这女人竟然如此高看他吗?
他从来都没有被夸奖过,反而是这女人,夸了他不止一次。
但他也没必要解释。
和敌人说他的一腔抱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估计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吧,毕竟她一心只想侮辱自己,桩桩件件,不都是如此。
姜守烛喝完了第二杯茶,她的兴致也玩尽了,打算着等嬴芜荼的身子恢复一点,脸上的伤也痊愈了,享用一番,然后就地处死吧。
之所以现在不享用,是因为他伤得太重了,她虽然这方面行事粗手粗脚,但她也不是变态,并不想玩半死不活的,那多没意思啊。
小男人就是小男人啊,本以为他很特别,他连那药都能硬生生扛过去,可现在看来,他和她家里那些小侍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