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清就像包裹在母亲羊水中的胎儿,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能力,只会本能的蜷缩起身体,用人类最原始、自有永有的方式保护自己。
在这一刻她甚至意识不到“本我”的存在,主意识已经脱离躯体,残存的意识与数据分崩离析…
眼前的气泡不断上浮,光影交错变得更加朦胧、模糊不清,亮堂的白光已被逐渐逼近的黑影吞噬。
过了一会,黑影停止扩张,仿佛人影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江云清合上了双眼。
…
砰。
“准备…唯…变量…”
“…细胞…快…”
“转换…i类…污染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云清耳旁又出现了断断续续的人声,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似乎有许多不同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
整齐有序就像是在记录时刻变化的数据。
“唔…”
江云清胸腔振动,发出低吟。
睫毛轻颤,沉重的眼皮一时半会竟然无法抬起。
浑浑噩噩的状态是她这一段时间的写照,她透过水流的鼓动声极力去听那些人声。
忽然,一股刺痛从肉。体表层冲刷上来。
“呃啊――”
江云清忍不住张开了嘴巴,声音淹没在水流中,周围的气泡快速上浮,连成了一串串珠子。
她感受到来自身体各处的痛苦,剧烈的疼痛不断冲刷着神经,仿佛所有的细胞都被捏碎重组了一般,一遍又一遍,无休止的疼痛甚至蔓延到了她沉在“深海”中的意识!
阵痛中,她紧闭的双眼扯开了一丝缝隙,朦胧之间,瞧见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白茫茫的球形空间,包裹得密不透风,她就悬在最中央,高处开了一片窗口,密集的人影披着白大褂站在窗外注视着她。
“污染达到峰值!转换为y类辐射!”
这是江云清这些日子中听到的最完整的句子,可惜没有留给她哪怕一秒的思考时间,她撕扯出的“口子”重新闭合。
她再次陷入沉睡。
…
“数据如何?”研究员问。
【污染度不断上升,推动精神识海重塑,可容纳的污染数值极限粗略估计为1000以上】
听到系统的数据推理,研究员冷漠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这是近年来最好的情况,准备进入下一项实验!”
他们注视着实验室里林立的玻璃罐,不同液体包裹着不同生物。
…
往后的日子里,江云清的精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没有规律可循,一成不变的只有痛感。
在这期间她观察过自己所处的环境,每一次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她还注意到了有几次周围的精神力波动非常杂乱,非常微弱。
她猜测是有与她一同被抓来的其他人。
因为她感知不到那些身披白大褂的人身上的精神力,就好像一群冷冰冰的机械,精密而冷漠。
不过杂乱无章的精神力波动不会影响到她脆弱的精神识海,反而催动她的主意识挣扎醒来。
例如这一次。
“25号……r类……注射……”
咔――嗤――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和机械运转的声音,江云清费力睁开双眼,就在这时。
砰,砰,砰…
环绕在耳旁的声音变了,江云清心脏一缩。
什么东西?
“…污染…物质…增加…”
“排异反应…继续…”
这两句话说完,撞击声瞬间减弱。
江云清强行调动自己的唇齿,用力咬了舌尖一口!
铁锈味蔓延在口腔中,她将血液混杂唾沫咽下,尖锐的痛感刺激脑域。
她感受到周围的精神力波动变了,其中一道变得尖锐而狂躁,还夹杂着清晰可感的污染!
砰!
撞击声换了一个方向,同时,江云清越发觉得不妙。
原先只有一道紊乱的精神力波动增加了,有问题!
心脏收缩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猛然掀开眼皮,视野逐渐清晰。
与此同时,精神力波动骤然扭曲成了某种无法被解读和感知的能量波,像是最纯粹的污染。
透过液体的波纹和气泡,江云清浅色的双目陡然睁大。
她身边哪有什么人?
她的视线不可置信地扫过一个个玻璃罐,望着液体后面不断晃动增生的黑影。
那分明是怪物!
非人的生物在水中咆哮挣扎,本该是人脸的位置却咧出了一张横过半个脑袋的巨口,液体不断灌入它的口中,又不断的从口中涌出,双目分离肢体畸形。
“非人物质覆盖率达百分百,自我意识确认消失,精神力未达预期数值,实验失败。”
伴随着这句话在空间里响起,那几个高大的玻璃罐中的液体骤然消退。
怪物的数次击打依旧没能对玻璃造成一点伤痕。
不仅坚固隔音效果也好,罐子里的生物无论发出什么动静都干扰不到外面的研究员。
江云清注意到其中一个罐子里的怪物正面朝着她,满脸的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对她说什么。
但是她听不到一点。
“本次实验结束。”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与开合的嘴巴重叠,宛若贴心的配音,但江云清无心去聆听这道终止令。
在她的视线里,怪物尖锐的爪子划过玻璃,她仿佛能听见那阵刺耳的声音。
水位彻底退去后,那些怪物一个个飞快地崩溃成猩红的肉块,血液染红了透明的玻璃,就像是江云清曾经见过的高科技屠宰场,冰冷死寂。
她收回视线,空间早已沉寂下来,没有人声也没有机械运转声,可她的耳旁仿佛还萦绕着电子合成音与尖锐刺耳的声音,杂乱不堪。
江云清仰起头。
白茫茫的灯光下,站在窗前的研究员淡漠地观察底下的一切,最后一次扫过那些布满血污的培养皿后他们收回了视线。
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面对实验品的严谨和精确。
灯光一盏盏暗灭,观察窗后的研究员已经尽数离去,没有人注意到阴影里那双同样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实验室的时间变化很模糊,能判断的只有研究员开始实验的时间与离场时间。
当江云清照常从辐射的痛感中醒来时察觉到这一次的实验非同寻常。
辐射的污染通过躯体影响精神识海。不知道用的是哪种类型的辐射,她感觉异常痛苦,身体表层不断冒出肉芽,密密麻麻。
“污染…峰值…加大…”
江云清无暇去辨别研究员口中的数据,抽筋剥骨、捏碎血肉的痛苦如浪潮般接踵而至,一浪高于一浪,最后,淹没了她的感知。
痛到颤抖的双手紧紧掐着手臂,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带出一滴滴血珠搅和进厚重的水流中。
细胞不断坏死,又不断再生,皮肤上的肉芽生长开裂,裂出一道道口子又不断愈合。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江云清被剧痛冲刷得精神恍惚时,一道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穿插进她耳中。
刹那间身上的肉芽消退回到体内,她的主意识也一同回归。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电子合成音与慌乱的脚步声、喧闹的人声交织在一起,扰得人心神不安,大脑一阵眩晕。
外界的声音无法干扰到江云清,她耳边一片寂静,肉。体与精神上的痛楚强烈到人体自动拒绝昏迷和休克。
她在清醒与恍惚中不断切换,周围的液体不知不觉消失了,转换成粘稠的黑暗,如同沼泽一般,慢慢地蠕动,悄无声息往外蔓延…
凝实的黑暗细看却仿佛仍夹杂在虚幻中,时刻会溃散消失一般。
嘭嘭嘭!
不知是什么机械发生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力度之大晃动着整片空间犹如宇宙风暴席卷。
蜷缩在黑色“巨茧”里的江云清感受不到这些动静,她久违地感觉到了安宁与平静。
痛苦悄然消退,江云清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现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相当轻盈,长年积累污染的副作用似乎消失不见。
如果用一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那就是医学奇迹发生在绝症患者身上,一脚踹开监护机器当场来一百个深蹲,然后绕着医院墙壁飞檐走壁。
那是一百台精神梳理仪器同时大功率工作,也达不到的程度。
她眨了眨眼睛,周围的黑暗退去,尽数回到了精神识海。
困住她的玻璃罐早已碎裂,液体混着碎片洒满了地面…一片狼藉,堪称被灾难碾过的现场出现在她眼前。
至于造成这场灾难的“元凶”,俨然是她自己,这个在场唯一存活的实验体,她能感知到是自己失控的精神力毁了所有东西,杀死了所有人。
江云清赤脚站在地上不发一言。
头顶的红灯还在闪烁,机械故障报废的声音断断续续响着,像是将死之人的苟延残喘。
说起死人,江云清面前就躺着一个,他身上的防护服破开了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血肉。
她轻轻瞥了一眼,精神力便形成了漆黑的阴影,碾碎了对方的尸体。
这人身上增生的肉瘤不断颤动,不仅恶心还诡异,她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非人的特质,不正常的异变…
江云清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精神力牵起整片空间的阴影,飞速将空间包裹,眨眼间,遮天蔽日吞噬所有光亮的阴影又快速退去。
这只是简单的扫描。
“辐射还在。”
就是现在已经无法对她造成影响。
第4章 举家搬迁
精神力扫描后,辐射的位置精确出现在江云清的脑海中。
她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掐断这段辐射,万一它泄漏了呢?到时候可能情况更严重。
咔,嘭!
精神力自器械的阴影中悄无声息的凝聚成触腕,包裹着那个不断释放辐射的装置,将本该逸散在空间的辐射吞噬融入精神力中,最后碾碎装置。
失去了辐射的刺激后,肉。体上增生的肉瘤很快便失去了活性,像融化的蜡一般溃散成一摊血水。
江云清跨过地上的障碍,走到观察台后面,上面的终端一闪一闪的,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干扰和损坏。
她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这里全都是自己的身体数据,上到精神力值,下到肉。体变化。
几乎是将她整个人从最微小的细胞开始剖析,每一根神经都不肯放过。
“污染度达到峰值……八百……Ⅱ型辐射,y类安抚和麻醉,l类强刺激,血肉增生,i类污染精神力和意识……”
江云清默默念着每一条显示出的数据。
她知道每一类辐射都带有不同程度的污染。其中复合辐射,也就是Ⅱ型辐射的危害性最大,刚才关掉的辐射装置正是Ⅱ型辐射的释放装置。
在数据图上转了一圈,虽然看不懂,但也大概知道,自己本来摇摇欲坠的精神识海和耗尽的精神力,是在这些不同种类的辐射中慢慢被修复,甚至是“升级”。
灵敏程度几何倍数增长,脑海中刚有念头的雏形,意识就带着精神力自主补充完整。
江云清伸出手,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黑色小球,光滑的表面反射不出一点光亮,它凝实的躯体看久了似乎又有些虚幻,仿佛是在空间夹层中投影而出的事物。
“可以打赢。”她盯着小球喃喃自语。
以她目前的污染度来看,那个袭击她的人……可以再与之一战,并且她的胜算不低。
江云清把手放下,小球消失不见。
自己的资料已经看过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其他人的资料。
她随意扫过几眼,上面的术语名词看得她满眼迷惑。
除了都被标注上“失败品”和污染度不达标、精神识海太脆、精神力稀少、身体异变程度高…这些浅显的东西以外,她一个都看不懂。
不过这些应该都不重要,因为江云清阅览了所有的“实验体”名单,“失败品”的数据资料大差不差都是那几点原因,就是殷罗初过来也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既然没用,那就该清理现场了……正准备毁了这些电子设备时,江云清顿了一下。
她余光瞟见了个熟悉的号码。
26号。
看着这个数字,零散的记忆便开始上浮…
那张非人的巨口一张一合,江云清仔细辨别,根据嘴巴开合的弧度,她喃喃出声:“‘哥哥’?”
如果它说的是通用语的话,那就是这个词。
抱着相见即是缘分的心态,江云清单独调出了26号的相关信息。
“修复能力无法突破峰值…人类意识开始消亡…第四百零四次失败。”
她定定地看着上面所描述的“修复能力”。
“这是什么…?”
什么是修复能力?修复是指修复意识吗?
江云清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些异变的躯体,或许修复也指修复肉。体…
看着26号的资料,江云清陷入沉思,但她显然不喜欢应付这种东西,大致记下后打算回去让殷罗初判断。
26号的资料算是“失败品”中最多的,她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新历666年,现在是新历689年,也就是说她被观察了23年。
江云清特意看了下时间,边上还有配图,是一个蜷缩着的胎儿,看样子应该是快要出生的程度,但是这个胎儿身上有明显的侵蚀痕迹。
按理说她是活不下来的,应该是“修复能力”在与污染的侵蚀对抗,才让她得以存活。
看各种时期的图片,这场持久战长达九年,才让她的发育步入正常婴儿的水平。
婴儿的图片是她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张,剩下的年龄段……江云清看着照片上女孩的笑脸和背景,都是抓拍,明显脱离了实验室。
花了九年才活下来,却只有十年的时间在外界,最后四年又回到了实验室。
“嗯?”
江云清瞥了一眼,发现在这份资料底部有一串字母和公式的组合,旁边注释――生命代码。
“瑞拉奇・埃尔?”
这是在那串生命代码后面的名字,如果没错,那就是这个实验体的名字。
这人确实特殊,毕竟是唯一被记上名字和生命代码的人。
看完瑞拉奇・埃尔的资料,江云清又打开了终端的其他系统,按照殷罗初教给她的方法检查了一遍其他的数据,确认完这台终端确实没有对外发送信息后,她将手掌放在机器表层。
很快,终端的显示屏上蔓延起一片阴影,她挪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