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游再看看,基本是在这半年的日子,他沉声道:“太短了,我们家还要留蕙丫头一阵。”
谢危这才交出另一张纸。姜伯游没好气接过来,上面列的是一年内的日期。
由于姜雪蕙推说身体不适没出来,姜伯游猜测蕙丫头的心思,试探道:“两年后再议吧。”
没等谢危发话,向来持重的张遮忍不住道:“世伯,两年后太晚了。”
姜伯游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宁丫头作为妹妹,论礼没有特别情况,不能抢在姐姐面前出嫁。
上次张家来下定,就因为蕙丫头还没定人家,就没直接往下走流程去请期。
他拖着蕙丫头的婚期,那宁丫头同张遮肯定受影响。再看张遮脸带红晕,便知他同宁丫头肯定有些越矩。
只怕再等下去,就怕宁丫头会同张遮闹出人命。
望着一脸气定神闲的谢危,姜伯游才明白为啥他非带着张家父子来,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姜伯游骑虎难下,只能说:“那等宁丫头从宫里回来,我们家再商议一下。”
等谈好了细节,送走官媒,谢危同张家父子留下吃饭,蒋氏也过来了。
当知道姜雪蕙不来用饭,姜伯游很是诧异,经孟氏解释一二,他才放下心来。
谢危心里有些担忧,他清楚宫中的湖水被太阳照着不到冰寒刺骨的地步。
而姜雪蕙不是弱女子,她可是在雪山结冰的溪流都敢下水的人。她的身体素质是相当好。
如今她连饭都不来吃,肯定另有别情。
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吃饭,谢危自然不会扫兴,便以女婿自居,好生哄着姜伯游和孟氏。
名分定了,之后还要靠谢危周全许多事,姜伯游就不在谢危面前端着架子,默认他喊岳父,连张遮都跟着他改口。
饭后谢危想去探望姜雪蕙,姜伯游同孟氏知道女儿这会通常在读书写字。
既然亲事都定下了,孟氏想让女儿同谢危多相处,发展感情好让日后更和睦。
她便示意姜伯游,让婢女领谢危去姜雪蕙的书房。
由于姜雪蕙正在软榻小憩,玫儿出去用饭,正好剑书也在,就缠着玫儿要陪她散步消食。
玫儿拿他没办法,多次相处下来,她对剑书有几分好感,就顺着他,带他到花园走走。
姜雪蕙不喜欢婢女留在房中,都是让她们除了日常活计,无事就待在她闺房边的偏房待命。
等谢危到了书房,婢女就没进去。让他独自踏进去。
谢危在软榻上找到姜雪蕙,她睡的正熟,未扎发髻,长发如顺滑的丝线铺在软枕和榻上,散发着光泽和清香。
她穿着轻纱笼罩的粉色齐胸襦裙,盖着薄毯,一手拿着书册,一手靠在枕边。
她脸色红润,呼吸轻微起伏,额头带着点汗。
软榻上的小几插着几枝红彤彤的月季,有一朵落下几片花瓣在她身上。
红色的花瓣里,少女娇媚,如诗如画,好似一幅美人春睡图。
谢危小心帮她拣去那些花瓣,放在她的枕边。又掏出手帕给她额头擦汗。
他轻轻吻上她的脸颊,探了她的额头和手,感觉温度正常,才放下心来。
他想起多年前与她在山洞朝夕相伴的日子,当时没想到能与她缔结良缘。过往种种令他的心里涌起脉脉温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她,直到窗外一阵风,吹起了桌上的书稿,有几张纸都被吹落到地上。
谢危怕这声音影响姜雪蕙休息,起身过去用镇纸压住那些纸张,关上窗户,又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张。
将纸张整理放桌上时,他无意扫了一眼,立即怔住。
他坐在书桌旁,连同镇纸上的纸张一起看了几页,心里惊诧万分。
第28章 惊觉银屏梦
几年前京城流行一本白话小说《高门怨》,在马车上姜雪蕙还拿这书来哄姜雪宁。
当时谢危无聊翻了一翻,觉得有些趣味。他到了京城就买了一套来看。
作者是桃源居土。他写完这本就转成写断案小说。断案小说以每桩案件为主,写了三本就再没新书面世。
谢危都买下来看过,断案小说不同时下流行描写的痴男怨女的小说,受众不广。
冲着桃源居土先前的名头,还是有老书粉坚持买书。
这小说用一名刑部吏员的身份,冷静的语调描述了查案过程,凶手的作案动机。
情节环环相扣,有些甚至一开始就揭露凶手是谁,再根据每个细节揭露出他的动机。
文章有时会穿插一些旁白,看着简浅易读,多读几次却有点睛之妙。更像是警世恒言,引人深思。
张遮很喜欢桃源居土的断案小说,全部都买下来了。
反复通读不够,仔细推演一番,觉得无懈可击,就更是赞叹不已。
桃源居土两年前开始再无新作面世,张遮同谢危感叹过几回。
他到现在都不死心,让书局老板有桃源居土的新书定要通知他。
谢危现在看到是一份旧书稿,里头正是断案小说的其中一篇。
字体用的是正楷,她只有写药方针法才会用正楷写字。
姜雪蕙那么忙碌,是不会有空去抄写一本小说。
桃源居土歇笔正是她去了杭州后停下的。而《高门怨》是她去过崔家后出现的,唯一的猜测就是她是桃源居土。
谢危抓着书稿,心头酸涩,她对张遮的心意竟然如此深沉,为了他不惜更换写书风格。
一声轻微的“吧嗒”声,竟是那支掉了几瓣的月季整朵都砸在姜雪蕙身上。
她身上铺满了花瓣,人也缓缓睁开眼睛。
姜雪蕙瞅见谢危在书桌上,皱了皱眉,这会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了。
她转身背对着他,想就此装睡混过去。
但谢危瞧见她醒了,幽幽道:“刚才风吹落了纸张,我就捡起来整理了。”
姜雪蕙知道混不过去了,无奈地转头望了一眼,又继续背对着他。
谢危大概是想解释他没偷看,也是在试探她。
姜雪蕙洞悉他的小心眼,淡然道:“无妨,书架上有书可以看,你喜欢可以拿回府看。”
谢危听出来了,这是赶他走的意思,他心里不得劲,偏生不肯顺着她。
他心头因着那点醋意翻涌,开口却小心翼翼,唯恐惹她不快:“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心系他,当初却没有出手?”
因着双方亲事都定下,谢危才敢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惑问出口。
若是没定,他断然不敢冒险,就怕姜雪蕙哪天幡然醒悟,出手将张遮抢了过去。
依照她的心性和手段,其实要笼络张遮一点都不难。可她一直没动静,却将情意隐藏在她的书里。
这份情书简直就是为张遮量身定做,她将张遮的心性拿捏的分毫不差,这书是她一份隐晦的表白。
她并非谦让之人,若说她是因着对姜雪宁的愧疚,从她悉心教导,引对方入正途开始,她的债就还清了。
而他看出宁二看重姜雪蕙更甚于张遮。她们的父母最初想撮合的也是姜雪蕙同张遮。
姜雪蕙大可以凭着这些,将张遮要去而不落家人的埋怨。
可她非但不出手,还丝毫不露口风。若非他看到这书稿,他竟不知她的心意比他以为的还要深。
姜雪蕙叹口气,看谢危这架势,她不回复这话题,他是不肯走了。
她定了定神,忍住望见他时心头涌起的骚动。
她坐起身,却不看他,裹着毯子,目视前方道:“从第一次见面,结局就注定了。”
谢危不理解,道:“人定胜天。”
姜雪蕙道:“感情的事情不同。你不也是同时看见我和宁妹妹吗?
为何你非抓住我不放,而没有选择与你谈天说笑的妹妹?”
谢危答不上来。他看姜雪蕙千般万般好,就觉得张遮同燕临眼瞎。他也庆幸他俩不长眼,不然就轮不到他了。
姜雪蕙又道:“张遮从见妹妹第一眼起,看她的眼神就不同。
若妹妹不喜欢他,我尚有一争之力,可妹妹非常喜欢他。
从前妹妹不懂感情,等她从杭州回来,她就想明白了。不管燕临有多好,她都坚定选择张遮。
这种相互奔赴的感情,插进去不过误人误已,消耗自身而已。”
谢危似懂非懂,皱着眉头在沉思。他这种人只要盯准了,不达目的就誓不罢休。
哪怕没有结果他都要强求,他自然不理解姜雪蕙的行为。
但他很是乖觉,搞明白姜雪蕙不会回头就够了。他柔声道:“他两人很相配。你放弃是对的,反正他也不适合你。”
姜雪蕙知道谢危不会理解,她若非两世为人,她也不会明白。
上辈子她用了多少办法,踩了多少坑都没法让小哥看着她。
今生没了亲戚身份,那两人还是一眼相中对方。这就打碎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有些感情不是你更优秀合适就一定是你的。放弃对方也是成全自已。
姜雪蕙道:“我既然尽了力,就没啥遗憾了。何况…”
她停住口不再说,又躺回去背对着他。只道:“我是怕春天潮气,才拿那些书稿出来晾晒的。
我不怕显露人前。毕竟除了你,没人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你若介意就拿去烧了就好。”
谢危走到软榻旁,柔声问:“何况什么?”
姜雪蕙不答他。谢危又道:“今日你在宫中出事时,为什么不来找我帮你?而是同崔来仪一起。
你考虑过张遮,考虑过崔来仪,连薛烨你都对他不错。你为什么就不肯看看我?
甚至我们都定亲了,你都不愿意面对我。”
姜雪蕙闻言转过身,谢危道:“下午我请来官媒,带了聘礼和大雁,得到你父母亲的同意。
将你我的事情敲定下来。就等你家给个婚期下婚书。
你记得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未婚夫了。若有任何为难的事,都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不要再考虑其他人。”
姜雪蕙又坐起身,裹着毯子,试探地问:“今日只是权宜之计。正好有助你扳倒薛家。
若日后你成功了,我们的亲事可以不作数吧。”
谢危正色说:“自然不能,你反悔是还想嫁给谁吗?你放弃了张遮,拒绝了崔来仪,又不想惹上沈d和薛烨。
那你还有什么人选?”
他索性坐在软榻上,同她细细分辨:“京城里,所有高门世家大族的未婚男子情况,我都摸的一清二楚。
寻常官宦人家的我也了然于胸。
他们当中品貌能配上你的少之又少,要不就是家中腌H事不少,要不就是成年了还心性不定,稀里糊涂。
没人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若你想去杭州,我朝并非盛世,你这样的品貌,寻常人家根本护不住。
如今你还招了皇家和薛家的眼,换谁都不如我。”
姜雪蕙没想到他的思虑如此之深远,不由望着他,心情更加复杂。
论对感情的偏执和专注,她真是自愧不如。难怪被他牢牢套住,挣脱不能。
第29章 脸慢笑盈盈
谢危坐过来,她才发现他穿了同今日黛蓝色那套一块做的品绿色交领广袖。
衣袍的颜色绿中带点蓝,不张扬却柔和舒适。点缀以云纹为主,显得素雅大方。
书房放着炉子,房间有些热。他脱去外袍,露出里头浅绿的衣裳,如翠竹般雅致。
姜雪蕙不敢再看,垂下眼睫,在她脸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的手在毯子下死死握着,压制住身体因他而沸腾的血液。
外头的天色渐黑,书房的灯早就点好了,暖黄的光充盈着整间房。
谢危还在同姜雪蕙说:“既然已经作出了承诺,就不能再反悔了。”
姜雪蕙神思渺茫,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真的没有后路了。
若她强行摆脱他,只怕他反应会很激烈,甚至用上他的手段,到时才真正头疼。
她作为一个商人,这种时候就要进行商业谈判。
虽然她现在状态不对,但既然摊开了,两人总要借此机会谈下去。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是玫儿回来了,她见有客人,在外头问安。
姜雪蕙看出谢危不想离开。便提声道:“玫儿,收拾书桌出来,拿套茶具和点心进来招待谢大人。”
玫儿听完便出去吩咐了几个婢女,她先进屋将长桌上的画具收拾好,将绘画用的羊毛毡卷起来。
过会婢女进来,铺上桌布,上了茶具和点心。玫儿亲自给姜雪蕙倒了杯温水,给谢危沏好茶放长桌上。
接着婢女端来一盆热水和布巾,放脸盆架上,盆面盖着盖子,能保温一会。
姜雪蕙对玫儿低声吩咐道:“今晚外头有灯会,你打发我院里的人出去玩吧。
门口留两个婆子值守就好。若你愿意,叫上剑书陪你去玩。”
玫儿知道姜雪蕙不舒服,忙道:“我会在偏房等着姑娘召唤。”
她又同谢危道:“大人,老爷吩咐人布置好了您原来住的房间,剑书会在那房间等候。”
谢危点点头,说同姜雪蕙谈完会过去。
姜雪蕙沉吟道:“不了,你同剑书去玩吧,我这一时半会不用人侍候。你记得将她们都打发出去就好。
让她们回来直接去房间歇,今晚没事不要靠近我这里。你回来就在偏房歇下,有事我再叫你。”
玫儿听说了他们定亲的事情,知道姜雪蕙要同谢少师谈话。
她有些担忧姑娘的身体,还是柔顺地应下,迅速退出书房。
姜雪蕙等玫儿将外头的人都叫走了,才同谢危说:“我选张遮不合适,嫁给崔表哥会让父母委屈。
嫁给你却要一家人担惊受怕。我是做生意的,如果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冒险性,我是断然不敢下手。
你身上背负的远比我能想象的更危险,我不愿意让一家人陪着你卷入漩涡。”
谢危这才明白她遣散下人是为了同他谈这些机密之事。
谢危放下茶杯,正色问姜雪蕙:“那你可会怪我,我已经将你卷进了这个漩涡。”
姜雪蕙问:“我若是怪你,你可会放手。”
谢危说:“不会,我这辈子都不想放开你。”
姜雪蕙道:“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落到这种境地我也有责任。
当初虽说我们救了你,回到京城我家却处处受你照拂。
我父亲能升到户部尚书是因为你。
这几年父亲在仕途上非常顺利,竟然比他从前做侍郎还要容易。是你默默在背后支持。
张伯父还有翰林院两位叔伯能升官也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