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教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不苟言笑，看着很凶，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在规培期间要做的工作，接着便离开了。
虞晴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先是跟着老师处理了一下车祸送过来的病人，安顿下来以后开始坐在外科急诊房间里接待流水病人，一天下来各种类型的病人看了二三十个。
虞晴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窗外晦暗的天空，又扫了眼电脑上的时间，六点，该下班了。
虞晴打算去卫生间洗个脸，然后回家，正要摘下戴了一天的口罩，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虞晴看到他，放在耳边的手顿住，过了几秒，听他唤道:
“虞医生。”
眼前的男人身材看起来比高中更健壮，他的五官那时就端正，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礼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愈发成熟。
虞晴稳了稳心神，平静回到位置上，招呼他:
“坐。”
她的双手放在键盘前，盯着电脑屏幕，听不出任何情绪:
“姓名。”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瞬，过了几秒才开口，嗓音有些发紧:
“谈晔。”
虞晴敲键盘的手指滞住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着他，问:
“你是什么问题？”
“我想打破伤风。”他说。
虞晴挑了下眉:
“哪受伤了？”
“手。”
谈晔简单回道。
“怎么弄的？”
“有碎玻璃扎进去了，我来之前已经把玻璃渣取出来了。”
“我看一下。”虞晴往外挪了挪身子。
“嗯。”谈晔伸出左手，指了指伤口的位置。
伤口是很浅的一道小口，已经不再往外流血。
虞晴低下头，带着乳胶手套的手仔细检查伤口处，同时问他:
“你感觉到里面还有碎渣吗？”
谈晔盯着她的侧脸，怔了几秒，回:
“应该……没了吧，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了。
“嗯。”虞晴抬起头，从里面房间里拿出碘伏和棉签，轻轻擦拭伤口处，“24h之内别沾水，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虞晴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接着把打印出来的单子递给他:
“出门左转直走，病房拿药。”
“好。”
虞晴见他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心中莫名颤了下，镇定问道:
“还有事吗？”
谈晔迟疑了几秒，问道:
“虞医生，你吃饭了吗？”
虞晴怔了一怔，四目相对间，虞晴缓缓摘下口罩。
两人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
他说。
病房拿完药，接着去护士站打针，全程不过十分钟。
虞晴在门口等他，见他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
“你不留观一下？”
谈晔忖了忖，歪头看着虞晴，唇角勾起一抹从容的笑:
“时间不等人，万一有什么问题，我的主治医生不就在这儿吗。”
虞晴没接他的话，呆板地扯了扯唇。
“去哪吃？附近有个商场……”谈晔拿起手机开始查找附近的饭馆。
虞晴打断他的话:
“你刚打完破伤风，吃点清淡的吧，这个疫苗可能有副作用，早点回去休息。”
虞晴逡巡了一眼对面的街头餐馆:
“就这个吧。”
五分钟后，两人在那家虞晴经常光顾的饺子馆里坐下。
老板娘来到两人面前，利落问道:
“冬菇马蹄鲜肉？”
虞晴愣了半秒，笑着点点头。
“你呢？”老板娘看向谈晔。
“和她一样。”
老板娘愉快地回了句“好的”，目光又在两人中间游移了下，冲虞晴眨了眨眼，调侃道:
“男朋友？”
“不是。”虞晴立马反驳，接着又补充了句，“同学。”
老板娘意味深长挑了下眉:
“稍等，饺子等会就好。”
待老板娘走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谈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的姑娘，相貌较之高中愈发出挑，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坚毅沉稳，也更加疏离，唯一不变的是眼底那份若有似无的胆怯。
“你在急诊科上班吗？”谈晔先一步挑起话题。
“现在还在规培，后面应该回外科。”虞晴答。
“女生干外科应该挺累的吧。”谈晔同情道。
虞晴顿了顿，默然一笑:
“男生也累。”
谈晔干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又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是啊，现在这年头做什么都累，尤其是程序员，卷生卷死。”
虞晴想起来杨湘跟她提过谈晔学的计算机，便顺势问了句:
“你现在在做什么？程序员？”
“是啊，大厂打工人。”谈晔嘿嘿笑了，随后说了一个游戏公司的名字。
虞晴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谈晔工作的地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互联网公司。
“挺好的，起码工资很可观。”虞晴语气正经道。
在虞晴说完这句话后，谈晔试图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激动，这样会显得很掉价，然而越是极力压制的笑容，落到虞晴眼中反而显得愈发得意，暗戳戳的，还有些做作。
好在这时饺子端了上来，虞晴开始埋头干饭，被她无意挑起的工资话题，像是正中谈晔下怀，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克制地畅谈起他们公司的各项福利制度。
虞晴偶尔附和着点头，被问到的时候简单回复一两句，尽量让自己维持在礼貌的程度，不尽兴但也不扫兴。
“所以，你是还没有男朋友吗？”谈晔不知何时，就把话题硬生生拐到了这里。
虞晴正要开口，桌上的手机亮了，来电显示: 周晚霁。
见到故人，虞晴一时脑热，忘记自己还和周晚霁约定了接她下班，现下看到他的来电，虞晴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通话键，虞晴迟疑了一瞬，随后拿起接通。
“喂？”虞晴的声音发虚，带着点试探。
周晚霁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拨通虞晴的电话，电话在自动挂断前一秒才接通，接通后对面声音听起来又很低，车里的男人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关切问道:
“还没下班吗？”
不知为何，听到周晚霁的声音虞晴莫名有些心虚，轻咬着下唇，过了几秒坦白道:
“下了，我在医院对面的饺子馆。”
那边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隔着听筒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透过虞晴的耳膜，她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怎么不回家吃？”周晚霁温柔问道。
虞晴抿着唇，悄悄打量了一眼谈晔，对面的人正低着头认真地吃着盘里的饺子。
默了默，虞晴回道:
“我太饿了，就先解决了。”
绿灯亮起，周晚霁发动车子，语气不疾不徐:
“嗯，在店里等我，十分钟后到。”
“……好。”虞晴说完，便快速挂断了电话。
周晚霁瞥了眼结束通话的界面，无奈勾了勾唇，随即加快了速度。
虞晴放下手机，默了默，道:
“你刚问我什么来着？”
“没什么。”谈晔摇摇头，笑得有些落寞。
“男朋友？”
过了几秒，谈晔仍是不甘地问道。
“不是。”虞晴说着，扬起一抹惬意的微笑，“我老公。”
见面到现在，这是她最放松的笑容，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谈晔拿筷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半晌，苦涩的笑回道:
“挺好。”
十分钟后，周晚霁抵达医院。
走进饺子馆，周晚霁逡巡一圈很快看到了虞晴，以及她对面的男人。
周晚霁的目光倏尔冷了下来。
他缓步走到两人面前，停下来。
虞晴感受到男人强大的气场，抬头冲他笑:
“你来啦。”
周晚霁抚摸着虞晴的头发，眼神温柔又霸道:
“怎么没告诉我是和别人一起吃？”
虞晴拿掉周晚霁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呵呵笑了下:
“你先坐下来。”
周晚霁在虞晴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店里空间不大，桌子摆得也挤，身边男人坐下来后显得空间更加逼仄。
虞晴吸了吸鼻子，微笑着介绍:
“这是我高中同学，谈晔，我们今天在医院碰到的，很多年没见了，就坐下来一起吃个饭。”
周晚霁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心头一紧。
“这是我先生，周晚霁，他和你一样，也是互联网这方面的，对吧？”虞晴说完还抬了抬下巴，眼神询问周晚霁。
周晚霁宠溺的目光注视着她，淡笑着点头:
“对。”
谈晔此刻心里堵得慌，那个人没来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毕竟自己条件也不差，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可是当他看到周晚霁，这个无论相貌穿着还是气场，都甩他一大截的男人站在虞晴面前时，他才明白自己彻底输了。
他希望虞晴幸福，更渴望和她在一起，当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像高中那样和她并肩时，他觉得如果她能幸福的话，那也很好。
更何况，他们本就相爱，而他呢，或许只是还在爱着回忆罢了。
谈晔缄默良久后，释然笑笑:
“你好，初次见面，没想到我们还是同行。”
周晚霁礼貌颔首:
“是很巧。”
“你在哪个公司上班？”谈晔又问。
“流光。”
“那个游戏公司？”
“嗯。”
“挺好的，这个公司我也有关注，最近很火的游戏就是你们开发的，真厉害。”谈晔不吝夸赞道。
“赶上风口了，运气也有很大加持。”周晚霁态度谦虚，语气端正。
“那也得有想法，有能力不是？”谈晔轻松地笑了，他喜欢自己的专业，遇到有能力的人也能坦然表达自己的钦佩。
周晚霁没再推辞，再谦虚就显得假了。
谈晔拉着周晚霁又聊了聊行业现状及发展，周晚霁神色始终舒展，并无不耐，他更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发表自己的意见，既不消极也不激进，听起来十分中肯，始终与人隔着一段社交距离。
又聊了一会儿，谈晔对周晚霁说:
“时间不早了，那今天就先这样，认识你很高兴，下次有机会再交流。”
周晚霁微笑点头:
“有机会聊。”
接着又看向虞晴。
“……好。”虞晴顿了顿，也点点头。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谈晔起身，“你们也早点回去，再见。”
“再见。”
虞晴目送谈晔离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周晚霁看到虞晴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头一缩，胸口堵得难受，半晌，才开口:
“我们回家吧。”
第35章 chapter 35
回家的路上, 周晚霁又恢复了来时的沉默。
虞晴觉得这个人真是阴晴不定，明明刚才和谈晔的聊天看起来还很正常，现在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虞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周晚霁的心，海底针。
不过转念一想, 他就算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她先要求他来接自己下班的，忘记这个约定的人也是自己，既然如此，给他道个歉也没什么。
周晚霁余光瞥见虞晴神色凝重的样子, 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努力调整自己此刻说不上来的心绪, 目视前方, 平静开口:
“虞晴,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虞晴答得果断干脆。
周晚霁嘴唇抽动了下，脸色沉了沉, 开口的语气仍维持着一份淡定:
“嗯，你说。”
“让我想想怎么说。”虞晴喃喃低语道。
这一想, 就到了家门口。
车子停稳，周晚霁作势要拉开车门下车，虞晴突然不知怎么想的，心里有些慌乱，莫名有种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的感觉，她连忙拉住周晚霁的胳膊。
周晚霁偏头, 看到虞晴一脸焦急, 心口顿时又酸又涨。
他不受控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虞晴双瞳剪水，直勾勾地望着他，歪了歪头，用脸蹭他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