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果真是恶人也怕恶鬼啊,你看她吓得。」
「刘氏的话信得过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不也满口大话吗?」
我可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阿桐看着远处刘瑛消失的方向,缓缓摇头叹气:「姜家的确是鬼怪多。」
第12章
我懒得再装哑巴了。
刘瑛为我请了大夫来,大夫说我幼时失声本就是因为受了惊吓又遇冷所致,现离家多年回来触景生情,又因思念母亲哭得晕过去,醒来后会说话了,虽然称得上奇迹,但也不是没可能。
我爹虽惊诧,但转念一想我若不是哑巴,去贵妃娘娘那里交代由我替嫁的话,这事圆过去的可能更大了些。
毕竟论样貌,我不比姜萸差。
论力气和手段,我比姜萸还多些。
他跟着忙起来,很快就忘了我的事。
陈世子上门找过,刘瑛以姜萸逃婚不知所终为由搪塞,但陈少安不信,毕竟姜萸曾说过和他约好要一起走。
阿桐说:「要么把姓陈的杀了。」
我惊得一口茶喷出来:「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国公府,我不打算沾惹上。」
「他胆子真不小,要嫁往辜家的人也敢肖想,看来国公府是真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放下茶碗,我忧心起来,「得想个法子,让他不再闹。」
我捋了捋两边肩上的长发,十指在耳边挽出两朵花,水灵灵地眨着眼睛问阿桐:「你说我略施小计让陈世子爱上我可好?」
阿桐转身就走。
我撵着她问:「或者我该让辜行爱上我,虽然他活不久,但骁骑将军的名号还是好使的,把他熬死了,我做个美艳寡妇谁敢惹啊,再不济背后还有贵妃娘娘,阿桐,阿桐啊,你说是吧?」
我觉得这事挺难办,毕竟杀人我挺会,勾引人我可是一点不会。
我还没想好如何处理陈少安,他就找上门来。
一张纸条,约我在城中的茶楼潇湘阁见面。
陈世子虽然属狗,但生得人模人样,再经华丽的衣裳一装扮,委实是个美男子。
他坐在桌边,纤长的手指提着茶壶斟茶,垂眸时显得贵气又沉稳。
我依然是那套说辞,陈少安眯起细长的眼睛,眼角眉梢吊着满满的怀疑。
「姜愿,你可知你惹了天大的麻烦?」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紧成拳,额头上的青筋蹦个不停。
我想杀人了。
「姜愿,你知道吗,我并未打算带你阿姐逃出京城,我是骗她的。」
陈少安的嘴角边挂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意:「我却知道她去找了你后就失踪了,你把她藏哪去了?」
「没藏。」
我呼吸下沉,抬起眼帘朝着陈少安娇艳一笑,利落道:「杀了。」
大抵是我承认得太快,陈少安的神色反而不能淡定了,我在心里悄悄笑了。
人性嘛,就那样。
我若唯唯诺诺紧紧张张地解释,他反而想拿捏住我。
直接顺着他的挑衅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他倒忌我两分。
原来陈少安只是想利用姜萸。
姜萸从来不是想安分嫁给谁做妻子,她只想要达成她自幼就想做全京城最金贵的妇人的奢望。
可她那样蠢且不自知,到死都不知道约好的地方并无人在等她。
我思量着事情的轻重,陈少安的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姜愿,与我合作如何?」
陈少安生得一副桃花面,怎么看怎么像花柳巷的大官人,一本正经起来是如此好笑,我没辜负他为我提供的这点笑料,呵呵笑起来,肩膀乱抖。
「你有什么大业值得本姑娘与你合作?是要霸王硬上弓哪家千金还是要盘下哪家茶楼子戏楼子遇上阻碍了?」
陈少安被我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姜愿,你少瞧不起人,我好歹是国公府的世子,你当真以为爷就只知寻花问柳?」
「好,世子爷,那我反过来问,您看上我哪了要与我合作?」
陈少安忽然伸出右拳到桌子中央,待他收回手时,一只沾着黄泥的银丝蝴蝶发簪惨淡地停在桌面上。
我不只头皮,连眼角也蹦跳起来。
我看了一眼陈少安,杀意乍起。
他说:「我看上你心狠,你是我见过最狠毒的女子。」
我冷笑:「那只能说世子爷见识少了。」
「你这是拒绝我了?」
我仍是笑:「世子爷说了那样多,愣是一句没说想往哪方面合作?」
「你如此聪明,应无须我挑明吧?毕竟……」陈少安端起桌上的茶碗,眼神往厢房的窗台瞟,「还是你意会较好。」
「好一个意会呀,杀对了是我聪明,杀错了是我聪明过头,世子爷与国公府片叶不沾,永世清明。」
「做不做呢?」
「这事不好做,得加码。」
陈少安微微一愣,在看清我脸上的神情时,他的目色亮起来:「姜愿,我知道你的目的,不论是姜萸还是宁安侯府,你只管杀,余下的我来处理。」
我眯起眼睛:「什么,还需我亲自动手?」
「嗯?我以为你更想要享受亲手血刃仇人的快感呢。」
我拍起掌,边笑边摇头:「世子爷还真说对了,姜家人必须我来杀,谁敢帮我杀,我杀谁。」
陈少安虽然对我有些捉摸不透,但他在应对我的跳脱时始终很沉稳。
原来风流好色的桃花面下还隐着另一副高深莫测的皮囊,我的姐姐啊,你就算不被我杀死,也是要蠢死的。
这京城里头,果然是镜花水月中暗藏幽暗绿林。
陈少安摸出腰间的一块玉环递给我:「信物,加诚意。」
「世子爷就不怕我拿这东西当证据出卖你?」
「一个物件而已,可偷可抢,有什么要紧的?」
我没收那东西,起身要走。
他唤住我:「这蝴蝶……」
我头也没回:「遗物,加诚意,送你。」
第13章
出潇湘阁后,我直接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
冷静下来,我望着阿桐说道:「我最不愿的事发生了。」
阿桐的脸色陡然变了,她知道我所说的最不愿定然不会是东窗事发,也不会是「死」。
最不愿的,是自己的恩怨沾染上别人的恩怨。
我虽然早有准备,所做之事不可能密不透风到全然不被人发觉,但被陈少安赤裸裸地扒出来的时候,我的内心并不像我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
陈少安透露了太多信息给我,我心头乱作麻絮,那只带着血腥气息的蝴蝶,是在向我昭示他挖了姜萸的坟,甚至知道得更多。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退路比我预料中还要穷尽得更早。
我把我与陈少安的对话一五一十与阿桐说了,阿桐听明白了大半,偏头问我:「姓陈的要我们杀谁?」
「陈少安与我打哑谜,他突然找上我,绝不会是让我去杀一个与我毫无关联的人。」
阿桐先我一步说出来:「辜行?」
「辜行身后还有谁?」
阿桐张了张嘴,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我无奈地笑了:「没错,我好像卷进了一个更大的阴谋之中。」
阿桐又问:「为何找上你?」
是啊,为何找上我。
我与京中权贵毫无瓜葛,且多年未在京中露面,我自认藏得足够好,连拿我当眼中钉的刘瑛也只是怀疑,未掌握实质性的证据。
陈少安却仅因我杀了姜萸就拉我入伙,如此草率。
但反过来想,这些都是陈少安选择我的理由。
我心狠又胆大,身边除了随从两三,与其他人无牵连,且我事前事后都打扫得干净,不论是手脚还是脑子都胜过暗处许多杀手。
另外姜萸一死,我成了现在最可能接近辜行的「外人」,且作为一枚棋子,我比姜萸更完美。
由此我猜,姜萸定然还不知晓陈少安讨好她的真实用意,又或者陈少安哄骗她,告诉她只需要在嫁给辜行后将辜家与贵妃的一举一动如实报告。
蠢坏的姜萸一面想要贪图国公府给的荣耀青睐,一面仍想借辜家的权势满足自己的贪欲和虚荣。
可人算不如天算,辜行突然受伤命不长久,姜萸要做名满京城贵妇的愿望眼看要落空。
她想要逃婚,陈少安表面与她相约,背地里很大可能也想将她灭口。
所以我反倒为陈少安做了嫁衣?
「阿愿,你想到了什么?」
平静下来之后,我迅速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心头逐渐凝成:「姜萸和陈少安都没有说实话。」
陈少安要借姜萸的手杀辜行,即代表国公府选择与贵妃娘娘为敌。
本应嫁给辜行的姜萸,如果和国公府结盟,则意味着这桩婚事更像是他人的阴谋。
而我所了解的姜萸本没有多深厚的城府,她只是如许多世家贵女一样,周旋在权力的挑弄里头,迷失在他人的吹捧中。
陈少安显然是在给他人做局。
陈少安拿姜萸做棋,又有人拿陈少安来做棋。
陈少安这头又找我,大概是要两头骗。
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对阿桐道:「你联络一下胡三,看他们在哪,是否安全,陈少安刨了姜萸的坟,想必是胡三找的人当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我们做事向来隐秘,胡三的人分散各处,各打听各的,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所做之事的全貌,泄密的可能性不大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凡是钱买来的,也会被钱买走。国公府探查的本事不可小觑,而那陈少安似乎很会推敲我的心思,必也是个有病的。」
我越说心越沉:「不过都是我的推测,我倒希望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这样就说明胡三月竹他们是安全的,你先去查,查实了你来处置。」
「那你呢?」
我撩开马车的帘子看了看外头,乌云压在半空,积蓄了许久的暴风雨就快藏不住,有随时要倾泻而出的迹象。
雨下大之前,我得赶紧握一把伞在手上,这把伞还要足够大,大得能遮下我与我想保护的人。
「我去想法子。」
活命的法子。
让我给陈少安做棋,我不乐意。
但要多亏他,激发了我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
第14章
入夜,我一身黑衣,叩响了将军府的后门。
我把金瓜子递给看守,他「嘁」一声笑了:「当我什么人?」
我从斗篷里头抬起头来:「别误会,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将军的。」
那人更加不可置信:「你当我家将军什么人?!」
「小哥把这东西给将军看了,他自然明白。」
「我家将军养病呢,谁也不见。」
我「啧啧」几声:「这将军府还真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他日你家将军若有什么差池,就是你害的。」
说罢我转身要走,门却从里头打开了:「姑娘留步。」
我转回去,那人又说:「在下丹青,是将军的近身护卫,小姐可是姓王名怨?」
「啊……对!」
「王姑娘,将军恭候多时。」
丹青把我引到茶室里,我见到了辜行。
他着一身淡蓝色的常服,领口与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工整的云纹,靛青色缀着玉石的腰带将他腰身收得紧,更显得他清瘦虚弱。
我与他见过三次,每一次都不同。
第一次是杀了人还云淡风轻的阴鸷少年,第二次是被战场血雨腥风洗礼过的铁血将军,这一次则是冷清孤傲的世家公子模样。
「来了,坐。」
辜行的语气极平淡,似一早就知道我会来。
见他在长桌的对面为我倒了一杯茶,我顺势坐到那处去。
刮骨剔肉之苦不是寻常人能经得起的,辜行受住了,非但元气大伤,连样貌都有些变化。
我全然是靠着对他眉眼的记忆才认出他来。
他的一双桃花眼仍然是动人的,轮廓深邃,眼尾眉梢微微上挑,鸦羽一样的长睫每一次扑闪都显出静谧与病态。
算来是那次城门外遇见后,他就遭了不测。
坎坷的命途才能让人心中的魔疯长,诚然人不应歌颂苦难,但苦难若是无法避免,抓住野蛮生长的机遇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与辜行眼色相接的一瞬,我知道他的沉淀与算计远在我之上。
「我是叫你王怨呢,还是姜愿?」
「都行,将军随意。」
他笑了:「你倒是也不藏着掖着。」
「我每一次遇见将军时都是刚杀了人,将军非但没有把我揭发出来,还帮我脱身,面对将军这样的明白人,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虽不知那次城门外你们是去杀了谁,但姜家老夫人遇害那次,我的确震惊。」
「我想没什么是将军不知的,只有将军查不查,想不想查而已。」
我杀祖母的时候,辜行与姜萸的婚事已定。
后来我与他在溪边碰见,他只要联系前后再探查一下应当就能知道我是为何故。
没有揭发我,要么是心软,要么是等着日后利用。
但此前我本就欠他,今日又被迫主动找上门来,即便是被利用,也只得认了。
「你此番找我何事?」
「将军不也正好找我?将军不妨先说。」
辜行笑起来,左脸颊上的深涡本该显得笑容灿烂,此情此景瞧来却带着两分愁苦与哀伤,哀伤之中又浮着病态的癫狂。
「我只是听说我的未婚妻子逃了,姜侯有意让二小姐替嫁,据说姜侯已经去见过贵妃娘娘,我阿姐很是不快。」
辜行一手支在脸边,身子微斜着,撩起眼皮朝我看来,神色很是懒怠。
显然他在我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但他似乎早就对一切都了然了。
「我仿若记得见过二小姐,又怕记错,所以特求证一下。
「二小姐,茶怎么不喝?是在潇湘阁喝得太多?」
辜行果然是派人在监视我,他如此大方坦诚,我反而也松快了:「将军,可否替我杀一人?」
「杀谁?」
「国公府世子陈少安。」
「为何杀他?」
「因为他想对将军不利。」
「说真话。」
「他威胁算计我,让我很是不高兴。」
「唔。」听到我如是说,辜行的双眼微微眯起,似在思量:「所以,你是选择了本将军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