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可知我悔得要死?那日若我没有离开,阿娘兴许就不会死,再坏我同她一起死,这些年我也不至于那样痛苦。我昨日还梦见阿娘了,她说地下很冷,很孤独,我送你去陪她吧?」
长刀指向姜萸的鼻尖,她吓得魂不附体:「阿愿,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他们想害死娘,我也不想娘死的,是祖母让我把你叫出去,我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在那老太婆和刘氏面前讨巧卖乖,压根没想过她们会对阿娘做什么?不,我宁愿相信是你也厌烦极了阿娘,你是天生的坏种,内心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只知道谁得势就跪在谁身边做狗,我与阿娘是死是活,不是你在意的。」
「你这猪脑子,整日算来算去,实则蠢不自知,你只在乎你千金小姐的身份,满脑子想着要嫁个好人家,要享尽荣华富贵,只有这些对吗?扫清我与阿娘两个不识时务的人,你在姜家才能真正地享受大小姐的殊荣,对吗?到今日了,你还想着让我替你嫁给你不愿嫁的人,你从前不是很乐意嫁给辜将军吗?如今怎的变了?」
姜萸说:「阿愿,这些都是你臆测的,怎可拿没有凭据的事为我定罪呢?我承认,我不孝顺,我怪过娘亲懦弱,可我也……我也不过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活法,我有错吗?」
「你选择的不是活法,是死法。」
我将长刀双手举起,停在她腮边,我的神色很是冷淡,似即将要举行一个既残酷又庄严的仪式:「你可想到你一向瞧不起的妹妹有朝一日会对你举起屠刀?」
眼前的人是我娘带到这世上来的,生而为人,她很不孝,很不仁,很不义,很不该再活着。
「姜愿,你这是……你这是要杀了我吗?你疯了,你敢杀人?!」
「若不然你觉得老太婆是怎么死的?」
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姜萸脸上的神色是我前所未见的好看。圆圆的杏眼因为震惊和害怕都快从眼眶里脱落了出来。
我被她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
「阿姐,见着娘记得跟她说愿儿想她。」
第10章
我走出柴房。
树下站着脸色煞白的阿桐、月竹还有胡三。
我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对阿桐说:「你这次可要据实报告舅舅,我是手起刀落的,阿姐走得很安详,一点也不痛苦,只有杀害,没有虐待。」
阿桐的脸色在月光的照映下有些难看,语气也不太自在:「你杀的也是王大人的外甥女,这我……我没法报告了。」
「舅舅能理解的,他有两个外甥女,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呢,但我的阿娘只有一个,他的妹妹也只有一个。」
阿桐又说:「阿愿,我听闻雍州有位神医,能治你这种躁郁的病症。」
我有些不快:「我没病。」
月竹朝我身后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窗户令她赶紧低下了眉眼:「小姐,这么杀下去会出事的,官府可不是吃素的。老夫人的死还可以怪给山贼,秋生秋水兄妹二人本就无甚亲人,无人为他们追查,可……你方才杀的是大小姐啊,姜家不可能罢休的。」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意,「姜萸死了,就剩下我了,把我弄死了,谁替嫁到辜家去?」
月竹彻底愣住,她与阿桐相互瞧着,皆不再说话。
从我打算做这一切开始,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还剩下姜家那些,时间来得及就慢慢杀,若有变故我就一把火烧了,将罪恶付之一炬,和他们同归于尽。
至于他们三人,这些年同我一起做的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事,也到了该说散的时候。
我把提前准备好的银钱分给他们,然后说:「最后再帮我做一件事吧,把我家阿姐好好埋了。」
胡三用草席将姜萸抬出来的时候,我从袖口里头掏出那枚当年让她折了一只翅膀的银丝蝴蝶簪花,随手扔过去,刚好落到她露在外头的手臂上。
如是,我娘留下来的两只蝴蝶簪子都没了。
我的心头登时空落落的。
阿桐靠在离我不远的树上,与我相顾无言。
好一会儿她才抱着剑朝我走过来:「走吧,回姜家。」
见我不说话,她又说:「趁胡三和月竹去埋人了,我们赶紧走,他们回来了就走不了了。」
我已经把月竹托给了胡三,这些日子他俩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打闹闹、眉来眼去,我不是看不见。
尽管我认为男欢女爱没有意义,但我从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且我觉得两个人都想老实本分过日子没错。
至于阿桐,我并不了解她的过往,我问过,她不愿说。
她总是眉眼淡淡地看着我做这一切,想劝又好像不知道往哪劝,虽不赞同我的某些做法,但还是一次次包容我。
我想,我的现在或许是她的过去吧。
我站起来,多给了她一块金饼:「你别回雍州了,人的一生总受制于人也不好,我舅舅虽然是个好人,也不值得你搭上余生。」
「嗯,我不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点了一把火丢进柴房里头,火熊熊燃起来,她脸上跟冰封似的,出来将我拉起就朝外走。
「哎……」我说,「那是我娘留下来的宅子,你烧了?」
「月竹和胡三回来寻你的时候看见了会救的。」
「你咋知道他们会回来?」
「跟我一样,舍不下你。」
阿桐轻功很好,拎起我轻轻松松跳上门口的马儿,在经过院墙外那辆还装着姜萸那丫鬟尸体的马车时,她将手中的火把从窗口丢了进去。
尘归尘,土归土。
我环着阿桐的腰身,口鼻贴着她的背心,嗲声嗲气地说:「阿桐,谢谢。」
阿桐不知在前头嘀咕了句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回到姜家时,我爹正在愁得不可开交。
听闻我一人回来,他满脸错愕地朝我身后看了又看,一再向我确认姜萸的去向。
「想来是我太惯着你阿姐了,她那日说不嫁,竟真的做得出逃婚的事来!这可真是捅了天了!」
我满脸无辜,梨花又带雨。
爹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愿儿,你先下去歇着吧,爹现在乱得很,你阿姐捅出这么大的娄子,爹要好生想想。」
我很清楚,他要好好想想让我替嫁的事,若一见面就对我说了,利用的意图就太明显。
我去祠堂祭拜了我娘。
许多年哭不出来的我,站在娘的面前,终于又哭得出来了。
「阿娘,愿儿知道您不愿待在这里,您且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会结束了。」
「娘,我想您一定不希望我这般做,您就是太善良了,这是愿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忤逆您,愿儿已经……杀得停不下来了。」
从祠堂出来,我走到后院,蝉鸣此起彼伏,又是一年盛夏。
我坐到栏杆上,朝假山的方向喊了声:「姜明尧,又捉蛐蛐儿呢?」
第11章
隔天夜里,许多人都听见了刘瑛的哭声与骂声,但很快又像快速过境的风雨安静下来。
第二日早膳时,刘瑛与我爹的神色都不似很好,尤其是刘瑛,竟顾不上体面连脂粉都未施,眼底下两抹乌青更把她衬得怨气重重。
桌上的气氛沉闷,我低头喝着米粥,刘瑛终是忍不住将筷子一拍,指着我泼皮一样闹起来。
「这个家有鬼,还是两个,一个是王娴,一个就是你!
「是你哄骗明尧去祠堂偷拿了你娘那串佛珠放到我房里来的吧?」
我看向我爹,他颇有些神伤。
「明尧不是说了是他见到愿儿去了祠堂后一时好奇才会去拿那珠子吗?再说了,愿儿如何会拿她娘亲的遗物开玩笑?明尧本就淘气不知敬畏,你这做娘的没责任吗?」
「你还怪起我来?你不也被那倒霉东西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吗?!」
听说明尧将供在我娘灵位前的那串念珠悄悄从祠堂拿走后放到我爹和刘瑛枕边,他们二人方要就寝时瞧见,双双吓破了胆。
我爹愤然离席,我放下勺子看着刘瑛,缓缓自嘴边牵出一丝笑意。
应当很瘆人。
若不然刘瑛也不会看得变了脸色。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你爹还不信!」
刘瑛气极反笑,「为你娘讨公道来了?人都死了,有什么用?姜愿啊,我真是小瞧了你装疯卖傻的本事,你做的那些好事,我早晚会找到证据的,你给我走着瞧。」
我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笑盈盈地说道:「那巧了,姨娘做的那些好事我也知道,咱们就来看看谁手上的底牌多。」
在听到我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刘瑛脸上的神色很是精彩,短短一瞬,走马灯般闪过各种表情。
论心机手段,她是前辈,因而她此刻应是最懂得我眼里的蔑视和嘲讽。
「姜愿,你比姜萸厉害。」
刘瑛撩起眼皮瞧我,岁月风霜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比当年更添了几分妇人的风韵,也难怪我爹与赵少卿都对她神魂颠倒。
「你姐姐她还活着吗?」
「无用之人,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姨娘您看我如何?」
刘瑛虽狠辣,但她的狠辣尚在「人」的范畴,因而在面对我超出常人的邪性与癫狂时,她眼里的慌乱我瞧得清楚。
她此刻应当悔死了,想不到自己一次姑息错放,我已经疯长成今日模样。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爹?」
「你就说他能不能信你吧?」
杀祖母和姜萸,放狗咬死秋生和秋水,装傻充愣扮哑巴,哪一桩听来都是离谱极了。
我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广宁侯,只是太爱追名逐利了些,只是犯了天下男子都会犯的错而已。
若听到有人说他女儿如今就像被地狱罗刹夺了躯壳,还杀了他老娘,只怕他非但不信,还会一口唾沫吐到那人脸上去。
因而对刘瑛摊牌,我丝毫不惧。
毕竟她一早就在怀疑我了,游戏既已开始,与其躲躲闪闪,不如正大光明地玩,反正很快就要临近尾声了。
刘瑛望向我身后的阿桐,仍然对我今日的言行十分不解:「就凭你们二人?」
我回头与阿桐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
其实我把握也不大,但自我开始复仇以来,一切都进展得出奇顺利,我常常想若不是我娘在天之灵在庇佑着我,就一定是我替天行道连天都在帮我。
刘瑛被我俩笑得头皮发麻,毕竟她穿鞋,我光脚。
整个姜家看来,没有我不敢杀的人。
但她不同。
她问:「姜愿,你要什么?」
「我需要姨娘配合,把姜萸逃婚的事圆过去,往后我是替姐姐嫁人,还是嫁到淮州与姨娘亲上加亲,那就看姨娘的意思了。」
刘瑛嘴角抽动两下,从齿缝里蹦出几字:「辜家的事,我尽力安排。」
她站起来时身形有几分摇晃,没走两步又回头来说:「明尧是你爹的命根子,别动他。」
我笑了:「姨娘说话算话,我也不会食言。」
刘瑛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离开时走得歪歪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