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谢躬?
郭圣通记得分明,如今的幽州牧是扬泰河,绝不是什么谢躬。
刘秀要去杀他,还要收编幽州兵马。
郭圣通想起在之前的梦境中,刘秀盔甲中满是鲜血,似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常夏说她在梦中还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彼时天下定然已是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中原。
刘秀既然已经竖起反旗,为何还要这么说?
郭圣通想不明白。
这中间必定还会有什么事。
或许会在之后的梦境中给她解惑,也或许不会。
只是刘秀真的会是那个最终得以登上帝位的人吗?
郭圣通望着他俊朗的面容想。
其实这未尝不会实现。
人都是会变的,刘秀一时谨慎不代表一世谨慎。
但是郭圣通清楚自己,她是不会变的。
她会顺从母亲的心意嫁给表哥,平凡却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
朝阳照破晨雾,万物经过一夜的沉睡渐次苏醒过来。
郭圣通梳妆更衣过后,便往母亲所住的昭明院去。
不知怎地,她觉得这样的情节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尤其是望着廊下那株被积雪压住的芭蕉,这感觉越发强烈。
是因为昨夜梦到芭蕉了吗?
分明不是这样。
那是那样呢?
郭圣通说不明白,有什么一闪而过从她脑海中划过,她极力想抓住,却还是叫它从指缝间溜走了。
用过早膳后,弟弟照例去太学,她想着昨夜的梦境心中始终有些无法言说的烦躁就想躲到内室去看书。
母亲却抓住她不许她走,“没看又薇都开始学管家了吗?你也得学。”
郭圣通没心思学,她和母亲道:“您不是说得留我到十六七吗?还有五六年呢,急什么?”
母亲被她说得又无奈又好笑,便也不再勉强她。
郭圣通进了内室,随意捡了卷书来看却始终也没看进去。
她的思绪一点点飘远。
忽地,一点灵光陡然跳进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来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夜那梦境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去年他们刚到常安城时,母亲忙着拜访世交长辈,有一次便嘱咐她到了申时就打发家中奴仆去接郭况回来。
谁知那天下起了大暴雨,她不放心,亲自去接的郭况。
那是她第二次见刘秀。
当天晚上,她做了梦。
梦中她看清了那个神秘男子是刘秀。
只是,为什么她会把那梦境忘的干干净净?
她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是不是已经在梦中遇见了她的未来?
郭圣通耳边隐隐又响起了那执拗的呼唤声。
他们唤她“太后”,还唤她“母后”。
*****
阳光照在积了厚厚一层松软白雪的宫殿上,反射出极强烈的白光来。
人若直视之,可以看到一圈圈彩色光晕。
甄璇由宫人引着走在宽阔的甬道上。
她又跟着母亲孔曼进宫了,她们要去椒房殿见王皇后。
她如果嫁给太子,最好还是得到王皇后的喜爱。
陛下一向敬爱皇后不说,更重要的是太子是个孝子。
甄璇如果有王皇后的支持,在太子宫中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第一百零六章 举荐
甄璇既决定了要嫁给太子,便开始仔细地了解起太子宫中的情况。
太子妃刘忻虽素有贤惠之名,但甄璇却觉得太子妃决计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太子妃嫁给太子足足已有十年,膝下始终无所出却还饱受宠爱。
可是太子宫中的侍妾也不是一个两个,都没有一个能传出喜信来,更没有一个在宠爱上能越过太子妃去。
太子妃没有一点心计手段谁信?
甄璇已然明白,她未来的路不会如想象中的那般好走。
但是她已经没有退路。
陛下知晓父亲的意思后已经欣然同意,不日太子就会正式在陛下面前求娶她。
母亲孔曼回头看她,她的目光中写满了不忍的担忧。
甄璇冲她安慰性地笑笑。
她知道母亲担心她,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头而上了。
经由宫人通传后,甄璇和母亲没有等上多久就见到了王皇后。
只是,王皇后今天似乎很没有说话的兴致,大半时间都是母亲在说话。
王皇后是不想应付她们吗?
前次来时,王皇后古怪的脾气似乎好转了很多,对她很是和善,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
她也没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步,极力展现着她的柔顺贤淑。
甄璇想,王皇后对她的印象应该不错才是。
那是王皇后有什么烦心事吗?
想来只怕还是为了黄室室主的失眠症。
王皇后有四子一女,已经去了两子,剩下的孩子便越发珍贵。
室主是王皇后唯一的女儿,更是王皇后的心头肉。
如果她能找人治好室主,王皇后必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室主也会对她大为感激。
只是,她去哪找这样的医者来?
还得是女医者。
平帝死后两年,当今天子称帝。
室主自然而然地由前朝皇后变成了新朝的长公主。
但室主不满天子取代了前朝,常称病不朝会以表达愤恨。
彼时室主约莫还是碧玉年华,正当青春貌美之时。
天子有意让室主再嫁来缓和父女关系,便选中了立国将军孙健的儿子孙豫。
甄璇听母亲说过,孙豫是有名的美男子,生的玉树临风,又和室主年纪相当。
天子为了试探室主的心意,便在室主生病时让孙豫扮成御医进宫去为室主治病。
孙豫哪会诊脉?
室主从孙豫蹩脚的举止中明白过来了父亲的意思,她怒不可遏,立即就把孙豫赶了出去,又以擅自放外男进内宫的罪名鞭打左右侍御。
后又有甄寻求娶皇室室主不成,反倒惹怒了天子,使得甄家阖家被杀。
从此之后,再没人敢有迎娶室主之意,天子也似乎是对此死心,就由着室主在承明宫内闭门不出。
但室主并没有就此放下心防来,哪怕是生了病她也只允许女医者看,旁的医者想治也只能从女医者的描述中来给室主开药方子。
室主患上失眠症已经有好几年,始终也没能治愈。
室主先时借助药物和熏香勉强倒还能入睡,自去年开始只要被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失眠是极为痛苦的,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如此日夜颠倒是很耗元气的。
甄璇回常安后并没见过室主,但她见皇后每每说起室主痛心的样子就知道室主被折磨的很惨。
陛下也为这操碎了心,听说之前平又薇病时都没派去什么中用的御医。
她如果能让室主脱离苦海,不止能得到皇后的青睐,就是陛下也会对她高看一眼。
只是去哪找这样厉害的女医者来?
常安城中的这些勋贵人家为了讨好皇后,想必早想尽了办法,但也不见室主的病情有所好转。
甄璇刚有些灰心,眼前忽地晃过郭圣通的笑颜。
郭圣通不也会些岐黄之术吗?
还在初遇时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说什么无根火,谁知道后来还真叫她蒙对了。
这么爱现,不如来治治室主。
室主这几年病下来,只怕已经瘦脱相了。
郭圣通见着她那模样,说不得会失礼。
而室主常年累月的精神不佳,脾气应该更加古怪了。
郭圣通若是敢对室主不敬,室主必定会严加惩处。
就算她没有犯这个错,也决计是治不好室主的。
岐黄一道艰难晦涩,岂是两三年功夫就得窥破一二的?
郭圣通能会什么医术,还不是因为她舅舅是真定王,谁都推着她捧着她?
这里可不是真定,这里是常安城!
郭圣通来治,就要完全靠自己,旁的人谁也帮不了她,太医令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用这一下,她就能摔一大跤,以后在常安城中都没脸出门。
甄璇只要想到以后再碰见她,都可以以此嘲笑她就畅快。
她还会不经意地当着许多人的面问问她,当初究竟是谁治好的她的病?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能解她心中恶气的好办法。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得是郭圣通能主动应下。
而这也不难——
甄璇仰起脸,用眼神制止住了母亲将要起身告退的欲望,她笑着望向王皇后:“殿下,臣女知您日夜为室主的失眠症操心,想大胆向您举荐一位女医者。”
“哦?”王皇后来了兴趣,没有神采的双眸循声望向甄璇说话的方向。
孔曼惊然,忙伸手轻轻拽了拽甄璇的衣襟。
这孩子在这说什么胡话呢?
他们哪认得什么可以治愈室主失眠症的女医者?
室主的病已经成为王皇后的心魔,只要有一丝希望王皇后都必定试一试。
甄璇要说不出确实的人来,王皇后必定发怒。
甄璇回头嫣然一笑,她问母亲:“您还记得在真定时,我生的那场怪病吗?”
孔曼自然记得,也瞬时间明白了女儿想做什么。
只是这怎么行呢?
郭圣通那孩子就算会些医术,也决计是治不好室主的。
这么些年来陛下和皇后把天下名医都寻访了个遍,到底也没有奏效。
璇儿是在嫉恨郭圣通吗?
孔曼皱起眉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甄璇抢了先。
甄璇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怪病:“臣女现在想起那病都心有余悸。
浑身高热像是风寒,可吃风寒药又没用。
还怪渴,喝多少水都过一会就渴。
一天下来,不知要喝多少次水,夜里也睡不好,总是生生渴醒。
更怪的还是那会正是盛夏天,臣女却只喜热饮,旁的什么都吃不下。”
☆、第一百零七章 相请
王皇后心疼女儿,即便自己眼瞎行事不便,但至多隔上一日仍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女儿的痛苦,她都感同身受。
她做梦都想要能治愈女儿的失眠症。
王皇后光只听甄璇的病情,就知道那个将她治愈的女医者医术非凡。
她期待的问道:“然后呢?”
甄璇道:“臣女病了约有半月不止,臣女父母为臣女延请了真定城中的名医,没有一个人能治愈。
臣女父亲着急起来,还向陛下求了御医来,这才终于把臣女治愈。”
是吗?
宫中还有这样厉害的御医?
王皇后微微转过头去扬了扬脸。
原碧知道,这是在问她是不是果有此事。
原碧聪明伶俐,记性过人,略想了想便俯身答道:“殿下,承新公初到真定时确实向宫中求医过,当时去的是秦经义侍医。”
秦经义?
王皇后蹙起眉来,甄璇不是说要引荐一个女医者吗?
况且这秦经义也治过嬿儿,可也没见起效啊?
甄璇看出了王皇后心里的疑惑,忙道:“其实臣女生病两月前,就有人提醒了臣女要当心这病。
只是,臣女没见识,不相信真有人能观病于微,便也没当回事。
谁知道后来竟果真生了那病,臣女这才信服。”
甄璇顿了顿,继续道:“臣女闻魏文王曾问扁鹊三兄弟孰最善为医,扁鹊答曰长兄最善。
因扁鹊长兄可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
臣女以为指出臣女隐忧的女医者,其医术堪比扁鹊长兄。”
王皇后是宜春侯之女,自幼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段典故。
扁鹊并不叫扁鹊,而是姓秦,名缓,字越人。
由于他的医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时人尊崇不已便用上古黄帝时神医扁鹊来代指他。
秦越人有两个兄长,都善医,却始终声名不显。
故魏文王好奇问之。
以为是他长兄最高,次兄在后,他自己最差。
秦越人因为长兄在病家病情发作前便防患之,次兄在病家初染病时便可药到病除。
而秦越人所治病家都是病情已被拖到危重万分的,病家和家属只见到秦越人可治大病,所以秦越人声名最大,却不知秦越人的两个兄长尤胜一筹。
这话王皇后只信一半,因为秦越人同样可以识病于微。
秦越人初见齐桓侯田午时,便指出齐桓侯有疾在身。
只是齐桓侯始终讳疾忌医,最后病入骨髓。
当今天下最顶尖的医者只怕连给秦越人提鞋都不够格。
甄璇却说有人能比肩扁鹊,王皇后不禁有些好笑。
但倘若真如甄璇所说,那女医者真可观病于微,说不得真能治好嬿儿。
甄璇瞧着王皇后露出迫不及待的期待之色,这才把郭圣通的身份说出来。
她伏地请罪道:“若是寻常医者,臣女早带进宫中来。
只是为臣女治病的是真定翁主的长女——郭圣通,臣女不敢以医者视之。
今见皇后殿下夙夜为室主担忧,臣女想,翁主女公子学岐黄一道,也是希望能治病救人,于是终于忍不住举荐。”
孔曼的眼皮不觉跳了跳,璇儿话里话外已经把郭圣通的退路堵死了。
王皇后犹如在沙漠中顶着烈日苦行许久的人,哪怕只是远远见着绿洲也会竭力跑去。
哪怕那是海市蜃楼,终究也代表着希望。
王皇后是只要有一点治愈室主的可能,就必定要试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