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顾越的臂膀,大眼睛里带着迷蒙的水气,恳切地望着他:“哥,你帮帮我……”
顾越无声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绕着季凌霄的尸体踱了两圈后,他很快便作出了决定,蹲下身来:“帮我一把,把他放在我背上,我背他出去,然后其它的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你们只当今天晚上所有的事都是一场梦,什么也别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这是要把所有的事全都揽下来!
展云端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流直涌上来,激得她喉咙间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见顾越背上季凌霄便要出门,她低低地道:“哥,谢谢你,你一切小心……”
顾越温声道:“你们快收拾收拾,好好休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只是做了个噩梦,懂了吗?”
展云端吸着鼻子,用力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出去,眼泪顿时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第48章 请求
顾越背着季凌霄的尸体离开了,展云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些魂不守舍。
玉笙在屋子里茫然地转了两圈后,给展云端倒了杯茶:“姑娘,要不我把里面床上的被褥全换了,然后你再去睡会儿罢,不然眼睛熬红了,被人发现异样就不好了……”
“不用了,”展云端回过神来,接了茶,才感觉到自己渴得厉害,一口气把茶水灌了下去后,她说道,“好好的半夜换这些,滴翠她们知道了,一定会起疑心的……我就跟你在外头这床上挤一挤,到早上我早些起来就是了。”
“我这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困了,”玉笙扶了她的肩,来到自己先前睡的床前,“姑娘快上去躺会儿,我就在旁边坐着守着你。”
展云端依言躺下,她感觉整个人有些发飘,很想好好休息休息,可是一合上眼睛,眼前全是季凌霄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晃来晃去,晃得她心烦意乱,她只好努力地去想顾越的模样,顾越……他会怎么处理呢,这件事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便起床梳洗,想去前面给长辈请安顺便探听一下消息,刚走出净香院来到园中主路,只见有下人匆忙来去,一看就是出了事故。
一定是季凌霄的死被人知道了!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正好看到府中的一位管事大娘林妈妈从明秀院方向快步走过来,于是佯作满脸迷茫的样子.,上前问道:“林妈妈早,可是出什么事了?”
“大姑娘早,”林妈妈停了下来,露出一丝苦笑,“大早上的,说起来晦气。昨晚季公子在明秀院歇宿,结果暴病死了,越少爷早上才发现,便急急地跑来告诉二老爷。我刚跟着去看了看,确实已经没救了,这会儿二老爷让我赶紧去找仵作来帮着处理后事呢。”
“哦,”展云端心中明白了几分,问道,“那……我现在方便过去明秀院那边看看吗,我有些担心我哥……”
林妈妈道:“越少爷我瞧着还好,姑娘不用担心,要是真想去,过去瞧瞧也行,刚才二老爷已经叫人把季公子抬到府后头的空屋子去了,这会儿去倒是不碍的。”
“好,我知道了,”展云端点点头,“妈妈快去忙吧,我不耽误你了。”
明秀院院门大开,展谦和顾越正坐在屋内说着什么,看到展云端进来,两人都止了话头。
展云端上前叫了声:“爹爹。”
展谦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展云端道:“刚才我碰到林大娘,听说昨晚这边……发生了不大好的事儿,所以过来瞧瞧,哥没事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顾越说的。
顾越的样子有些憔悴,展云端瞧着他,心中充满了感激,还有些许欠疚和一丝不安,然而碍于展谦在身前,却不好多说什么。
顾越露出一丝笑意来:“谢妹妹惦记着,我没事,不用担心。”
展谦向展云端问道:“你给你祖母请安了没?”
“还没。”
“那快去吧,”展谦道,“另外,发生了这事儿,你娘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你一会儿过去瞧瞧,陪她说说话儿。”
展云端听着父亲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有意要把自己支开似的,难道他和顾越有什么私密话要谈不想让自己知道?
她满心疑惑地答了声“是”,却不自觉地望了望顾越,对方给了她一个很坚定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放心,一切有我。展云端这才稍微安心几分,说道:“那我先走了。”
看着她走出明秀院,展谦沉声开口:“刚才你说,季公子说他睡不着出来到园子走走,走累了懒得回去,所以才来你这里借宿。这个说法虽说得过去,却是有些牵强了,他若真是想出去走走,自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为什么要趁所有人都睡着了在府里偷偷摸摸翻墙?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错误差池,我都会一力将它摆平的,你总不至于连我也不信吧?”
顾越默然片刻,方才望向展谦说道:“我可以将实情告诉爹爹,但是,在此之前,孩儿有一个请求要先说。”
“什么请求?”
顾越站了起来,走到展谦身前,撩衣跪倒在地,说道:“孩儿想求爹爹将云端许配给我。”
展谦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太过吃惊他连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顾越毫不退缩地抬眸望他,“求爹爹将云端许配给我为妻。”
展谦一把揪住顾越的衣襟,气急败坏地厉声喝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你快说!”
“没有,孩儿和妹妹清清白白,没有一事一语不可对人言,”顾越平静地回答,“现在突然跟爹爹说这个,自然有孩儿的道理。”
展谦审视着他,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说谎作伪的迹象,只有满满的诚意和期待,他松了手,重重地坐了回去,微微冷笑:“什么道理,你倒说来听听!”
“昨天晚上的事,其实是这样……”顾越再一次开口,将事实和盘托出。
展谦气得脸都白了,怒道:“这个畜生——我好意留他,他却做出这样事,无耻至极!可恶!”愤怒之余他不禁又为展云端后怕,季凌霄这般妄为,除了自持家世色胆包天性格使然之外,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在这种男女之事上吃亏的永远是女方。
只要他得手了,展家就心里算再怎么愤怒再怎么不情愿,为了女儿和展家的名声多半只能将展云端嫁给他了事。哪怕万一不能得手,展家投鼠忌器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想到这些,展谦不由得又骂道:“这个无耻小人,死得好!就算不死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他的目光落在顾越的身上,若有所思,沉默半响方才哑声说道:“这么说,你是为了维护云端才这么做的?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万一季家追查不放,又或者尸身验出什么问题出来,你可是要担很大的干系?”
顾越垂眸,回道:“有这种可能,但是我相信妹妹,而且我必须帮她。”
展谦盯着他,目光自狐疑中透出些许凌厉来:“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件事作为把柄逼我答应将云端嫁你吧?!”他原不是个多疑的人,也知道顾越不该是这样的小人,只是此时意外一件接一件,心情激荡下忍不住要多问一句。
顾越苦笑,他早知自己此时提说求娶之事多半会被展谦误会,然而——
“原本没有打算现在跟爹爹提的,但是,昨晚的事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随着妹妹年岁渐长,她越来越讨人喜欢,我担心……我再不提就没了机会。”他语气诚挚地说道,“我只是想让爹爹知道我的心意,无论您答应与否,都不会对季凌霄的事有任何影响。”
展谦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很久:“你对云端有意,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顾越道,“我从未吐露过。”
展谦的表情渐渐转为柔和:“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提的?考中状元之后?”
顾越中举人之后曾经当众拒绝了展老太太让他入展氏家族的邀请,说什么要等中状元以后,展谦当时很是不能理解。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那时就已经生出要求娶云端的心了,所以才不愿意成为云端真正的兄长,所谓考状元云云都只是托辞而已。
听到状元这个字眼,顾越明白展谦一定是想到前面的事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能不能中状元要看机缘了,我本来打算是能中个进士就跟爹爹说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展谦有些唏嘘,“我也不怕告诉你,你这孩子确实很是称我的心,你若真能考中进士,让你做我的女婿,并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你不入我展氏,顾氏又不肯认你,说得难听点,你就是不明所出的一个私生子,这肯定不行,就算我能答应,祖母那里是绝计通不过的。”
“那爹爹的意思是……”顾越试探着道,“只要我考中进士,并且顾氏肯接纳我入族,您就答应我和云端妹妹的亲事?”
展谦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却又叹道:“这事儿可没有那么容易,恐怕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上书求皇上下旨,让你认祖归宗。”
“要能给皇上上书,还是得先考上进士才行。”顾越道。
“没错,”展谦道,“而且还要皇帝愿意帮你这个忙,否则,像这种氏族宗法的私人事务,很难让皇帝开金口下旨。”
“我明白了,”顾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我会努力的。”
“你先起来吧,”展谦拍拍他的肩,“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会尽全力去争取,只求爹爹看在我一片诚心,莫要将妹妹早早许人。”顾越连忙说道,“至少等我参加一次会试有了结果再说。”
展谦望了望他:“这个我可以答应你,可是到最后云端能不能嫁你,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若是她不喜欢你,或者……”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微变:“你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便不能以我儿子的身份住在展家了,否则,你们年岁渐长,瓜田李下的,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顾越神色不变:“我也正有此意,现在出了季凌霄的事,我就借这个机会搬出去了。”他自决定要向展谦提出求娶之意,心里就已经作好了离开展家的准备。
展谦微微颔首:“我并非是信不过你,而是为你们俩好,云端现在不知道你对她有意,将来若有一天她知道了,行止举动必定有所不同,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倒不如趁早分开,省得生出流言来,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顾越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爹爹放心,我都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季凌霄这件事度过去,您看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需要调整……”
第49章 事发
从得知季凌霄的死讯开始,周觅玹就陷入了惶惶不安的状态,是他挑拨得季凌霄对展云端动了歪心思,又指引了展云端所居的净香院去向。
可是季凌霄的胆大妄为却超出了他的想象,更要命的是,好端端地一个大活人居然突然就死了!
展府现在关于季凌霄之死的那套说法,周觅玹一点儿也不信。可是,因为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先,所以并不敢多嘴说什么,只是一问三不知地装糊涂。然而,暗地里却多了个心眼儿,让自己的心腹丫头密切留意着净香院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展府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处理季凌霄的后事上,顺天知府江有德也来了,一算吊唁二也算是亲自验看过尸身确认季凌霄死因并无可疑。周觅玹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晚间,那丫头偷偷来报:“奴婢打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有用没用,今儿个下午,净香院的大丫头玉笙拿了一大包床褥被子什么的出去,说是姑娘赏给她,她拿回家去。”
玉笙的家就在京城,当年因家贫连饭都没得吃只得把女儿卖了,幸运的是最后女儿成了展家大姑娘的贴身丫环,一家子跟着受惠不少,她将展云端赏的东西拿回家去给家人使用,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只不过,早不赏晚不赏,偏在现在这个时候赏,就有点儿意思了。
周觅玹第二天便寻到了玉笙的家里,一进门便正好碰到玉笙的兄长李瑞,目光落在对方腰间,心里顿时格登了一下。
那是一只小巧别致的金累丝香囊,正是季凌霄之物!
周觅玹扯了个由头,拉李瑞到酒馆,几壶酒下去便将事情原委问了个一清二楚。原来,玉笙拿回来那一大包东西,是直接从床上裹起来的全套被褥,连床帐都有,拿回家后她便嘱咐兄长将这些东西统统烧了。
她嫂子瞧了一眼,见东西都是好好的,且又是极上等的料子,不免要疑问几句:“这么好的东西,白烧了岂不可惜?”
玉笙道:“姑娘最近老是睡不好觉,请了个高人看过风水,说是这套铺盖与姑娘相犯,须得请外人烧了,方能化解厄运。所以,我才拿出来请哥哥嫂子帮忙,请你们务必照办。”
两口子没奈何,只得一大早升起火堆来,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扔进去烧掉,岂料拿着拿着,竟从里面掉出一个小小的金累丝香囊来。见这东西是个贵重物件,李瑞便动了心思,没舍得也扔进火里去,自我安慰反正玉笙说的是铺盖并非饰物,留下也无妨。
听了这些,周觅玹已经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笑道:“难怪我瞧着这东西很是不错,原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宝物,老兄你可真是走运,不知是否肯割爱让给我?”
李瑞已经颇有几分醉意,听到这话更加飘飘然起来,便问道:“你能出多少钱?”
周觅玹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如何?”
李瑞迟疑起来,试探着问:“五十两还是五百两?”
“自然是五百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