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白莲终浸淤泥,如何不染
“ 娘娘,这是荆梧要给你的,说是娘娘要的东西。” 门前屋檐下,水粉小心翼翼地讲一个小小方方的羊皮纸包塞入颜兮白袖间。
“ 知道了。” 颜兮白点头。不得不说,荆梧动作很快,效率很高。也难怪南宫雪回会用她,不过这一次,她速度如此之快也是因为恨自己入骨吧。颜兮白想着,嘴角笑了出来。
“ 娘娘,今天阳光好得很,要不要出去走走?” 水粉没有问那是什么,她抬头看看阳光,说,“ 娘娘身子寒,多晒晒阳光是好的。”
颜兮白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灿烂的阳光,轻轻吐出一句,“ 冰亦寒,多暖则融。水本冷,多晒则涸。”正在颜兮白说话的时候,门口传来张公公特有的尖细声音,“ 皇上驾到。” 声音的尖锐让人听着就能知道张公公定是伸长了脖子,捏着鼻子喊出来的。
宫人们纷纷屈膝行礼,只有颜兮白一人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身龙袍走进来的南宫堇之。这件龙袍,那张龙椅南宫雪回为之算计了一辈子,不想终究还是落在了南宫堇之手中。正所谓是自己的跑不掉,不是自己的抓也抓不住。
所有人见了皇上都需要行礼问安,然而面对目无尊卑的颜兮白,南宫堇之并未发怒。毕竟这才是她。“ 这些日子太忙,不曾来看你。” 南宫堇之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地说。
“ 人非花,并非一日不见便会凋零。” 颜兮白回答的冷静。
“ 人是非花,却比花更需要呵护。” 南宫堇之接下了颜兮白的那句话,“ 不能朝在夕不存。”
“ 皇上还记得。” 颜兮白抬起头,看着南宫堇之,眼神穿透他看见过往,却不带着任何笑意。
“ 自然。” 南宫堇之往门外看了看,思忖片刻,说,“ 如今花也开,四小姐可要一同走走?” 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颜兮白看着面前依旧毫无皇上架子的南宫堇之,思绪似乎回到十四岁的那一年,“ 不胜欣喜。” 颜兮白点头,跟着南宫堇之走了过去。颜兮白走路速度很慢,她看着面前的南宫堇之与自己有几步的距离。南宫堇之似乎有意无意地将颜兮白往记忆中的那条路上引领。那时候,还记得会有一个丫头与她兴奋地说,“ 瑾娘,我好像喜欢堇之了。”
“ 你脸上的伤,” 走在路上,一直沉默的南宫堇之终于开了口,“要按时用药,才不会留下疤痕。”
“ 疤痕有何不好,” 颜兮白轻声笑出来,却听起来毫无笑意。
“ 母后的想法还希望你可以包含见谅。” 南宫堇之深吸一口气,说,“ 母后只有我一个儿子,她有些时候有些过激,可是都是无心的。”
听着南宫堇之的话,颜兮白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眼神带着打量地看着南宫堇之,“ 为何不说朕。” 颜兮白直白地问了出来。
“ 为何要说?” 听着颜兮白的话,南宫堇之忍不住笑了出来。
“ 你追寻了那个位子很久,难道不应当说。”颜兮白继续问。
“ 朕这个字眼看似高贵,却隔离了很多东西,显得更加孤独。与四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我宁愿不用那个字。” 南宫堇之说着嘴角轻笑,带着他与生俱来的亲和与温顺,“ 母后要替我选妃。”
“ 自然,皇上后宫三千。” 颜兮白并不感受到惊讶地说。
“ 三千佳丽,四小姐觉得可喜还是可悲。”
“ 可喜亦是可悲。” 颜兮白说的直接了当,不带着任何幻想,“ 喜,旧人换新人,永不腻烦;悲,佳丽三千,却无一知己。”
“ 皇上,” 他们正走在路上,一个小宫女走来,行了礼,“ 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 母后?” 南宫堇之皱了皱眉,他眼神带着歉意地看着颜兮白,“ 对不起四小姐,我要先行离开。”
在南宫堇之离开后,伫立在那里的颜兮白的目光越来越冷,笑容也渐渐淡去,只能留下看似没有灵魂的空壳。
“ 娘娘,皇上晚上来,我们先回去准备着吧。”水粉小声地提醒着颜兮白。
“ 也好。” 虽然颜兮白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准备,却也不想在外散心,便点头同意。
“ 嘿,” 回到槿华宫,水粉想到了什么事情,一个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 笑什么。” 颜兮白问。
“ 说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皇上与王爷是亲叔侄,对娘娘的心意竟然也都一样。” 水粉这句话刚说完,就发觉自己嘴快说错了话。她怎么能在颜兮白面前提起南宫雪回呢。水粉急忙双手捂住嘴,眼神心虚地瞄着颜兮白,“ 娘娘,水粉…… ”
“ 无碍。” 颜兮白没有生气,没有发作。她说的很是淡然,“ 如若真要说,对不起他的是我,无颜再提及他的也应当是我,而不是你。”
“ 娘娘,水粉不是那个意思。” 水粉急忙摇着头,她紧紧跟着颜兮白,“ 水粉知道娘娘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的。”
“ 去准备吧。” 颜兮白没有追究水粉的话,她只是轻轻吩咐着,便独身走进了屋内。苦衷么?颜兮白没有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拿出那只羊皮纸包,纤细的手指打开纸包,将其中黑色的颗粒全部倒入口中,一口茶水,毫不犹豫地饮了下去。
临近黄昏时刻,南宫堇之如约来到槿华宫的时候,水粉已经准备了一桌子饭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原因,一张圆桌,南宫堇之选择坐在了距离颜兮白最远的对面。这让颜兮白不由得想要笑出来,同样都是南宫家的人,为何有的就会那般没有脸皮?南宫堇之坐下之后抿了抿嘴,犹如坐在钉床上一般坐立难安。说来也奇怪得很,从前面对颜兮白也不曾如此紧张过,现在怎么会如此?南宫堇之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是如今面对颜兮白却少了从容,多了窘迫。难道真的因为她如今是自己妃妾的身份,让自己多了一些期待,多了一些尴尬?
“ 若是不习惯,将我看作幽幽便是。” 目睹着南宫堇之坐如针毡的一样,颜兮白轻声说出来,“ 不必勉强。”
“ 不是,” 南宫堇之急忙否认,却因为否认得太急,话语与颜兮白没有说完的话音撞在了一起,“ 四小姐,用膳吧。” 为了遮掩内心的跳动,南宫堇之故作镇定地夹起一些菜,正要递给颜兮白,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一双手有些尴尬地停在了空中。颜兮白看着他,嘴角笑了起来,起身坐近南宫堇之身侧,“ 如此便好。” 。
“ 呵,终究是我愚笨。” 南宫堇之化开尴尬地自嘲着笑了出来。悬在半空中的手也落筷,化作一声深沉地叹息。
颜兮白没有说话,她眼神淡淡地看着南宫堇之。南宫堇之深吸一口气,“ 四小姐,其实我知晓你并不开心。是么。” 南宫堇之说着,目光看向颜兮白,“ 四小姐曾经说过,花开灿烂是否在于看客的眼光;人开心与否也是在于别人眼里。如今我看着,便觉得四小姐并不开心。既然不开心,又为何还要留下?”
“ 事有悲欢离欢,人有喜怒哀乐。” 颜兮白接下南宫堇之的话,“ 喜,笑之;悲,泣之。如今我且带笑,如何称为不乐。” 颜兮白反问着南宫堇之。
“ 带笑亦可不喜,忧伤也可不泣。”
“ 正是这样的理,” 颜兮白没有反驳,她微微一翘嘴角,却笑的毫无暖意,“ 活人也可无心。而无心之人又怎会拥有喜怒哀乐。”
“四小姐,不论你留下来的原因,理由是何。” 南宫堇之拿起桌上的慈悲,放于口边,轻声言,“ 我亦不会插手。”
“ 倘若我动了你的江山万里,脏了你的龙椅千金呢。” 颜兮白抬起眼眸,一双晦暗隐约流露皎洁的眼神与南宫堇之对视,“ 只怕,罪无可恕便是我的罪名,千刀万剐将是我的下场。”
“ 四小姐依旧如同从前一样的性格,” 如此大不敬的话并没有让南宫堇之恼怒,他反而浅笑出来,“ 一人若能经历数年,维持初心不改,堪称难得。”
“ 你不应该笑,” 颜兮白看着南宫堇之,说起来南宫堇之的眉眼之中透露着与南宫雪回的相似,“ 南宫雪回没有杀我,终究错失一切;难道你不应当杀了我。”
“ 为何要杀?” 南宫堇之放下瓷杯,“ 杀一个人很简单,一道命令即可;可是遇见一个人却很难,有时要等很久。”他说着,起身,“ 若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与其成为知音,难上加难。”
“ 若难,为何不放弃。”
“ 腐草方可为萤,君子若不抱负,岂非辜负。”南宫堇之背对着颜兮白,说了出来。
“ 在你眼里,我是何物。” 看着南宫堇之的背影,颜兮白问了出来。
“我将四小姐认为知己。” 南宫堇之说着转过身,眼神带着一抹他特有的温顺柔和。
颜兮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 时候不早了,四小姐也早些休息。” 南宫堇之说罢起身,“ 四小姐给我安排一处偏房即可。深入皇宫,纵然不愿,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做。如若不然,则难有容身之所。”
南宫堇之话语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对颜兮白相敬如宾,可是有些戏还是要演,毕竟这人情比纸薄的皇宫里,看重的便是那最不值得一提的表象。
“ 偏房也依旧会被发现,正所谓有心知晓,无缝不窥。” 颜兮白说着起身,“ 陛下若不嫌弃我屋脏,住下就是。”
“ 可是?” 本来是为了颜兮白考虑的南宫堇之听见她如此的话后停顿了片刻,“我以为你会介意。”
“ 同屋必生事。” 颜兮白的眼神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空洞,“这便是所有人的想法。” 颜兮白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我本命贱身脏,一张冷椅足够。”
看着颜兮白消瘦的背影,南宫堇之心生怜惜。人人骂她不知廉耻,骂她水性杨花。她的性子看似傲慢,实则温婉。与其说她自爱,倒不如说她更珍爱别人;说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倒不如说她是不愿被人采摘而藏身于淤泥之中。
“ 王爷,” 另外一侧,面对独身一人看着黑夜的南宫雪回,探子觉得有有些难以开口,“ 皇上他…… 留宿在瑾妃处了。”
☆、第八十四章 新妃入宫,何止忧
“ 嘿嘿,我们娘娘这么得宠。以后要是有了小皇子,一定更厉害了。” 主子得宠,奴才也跟着涨了身价。槿华宫的小宫女一边伺候着颜兮白梳洗,一边说。
颜兮白面无表情,沉默不言。这些女孩子的眼睛,心,全部放在了南宫堇之那一个男人身上。她们看见的世界太小,太窄。颜兮白想着,闭上了眼。
“ 我来吧。” 端着补品的水粉走了进来,说。
“ 是。” 小宫女点头,走了下去。
“ 娘娘,喝点东西吧。” 水粉轻轻喊着颜兮白。颜兮白缓缓睁开眼,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碗,她端起碗,动作停顿片刻,手一翻,碗中的补品全部泼洒在地面,“ 娘娘?” 水粉看着面前打翻了一整晚补品的颜兮白,心中觉得一痛。
“ 其实这样的东西,我从未喜欢吃过。” 颜兮白不以为然地抬起头。
水粉沉默久久,她抿抿嘴,声音小声带着哭腔,“ 娘娘,从前都是王爷喂你吃下去的。”
“ 是么。” 听着水粉的话,颜兮白倒是一愣,“ 是啊。因为他希望我吃,所以我也便吃下了。” 她继而反应过来,“ 罢了,以后别炖了。”
“ 好。” 水粉吸吸鼻子,“ 娘娘,我帮你涂药膏。” 说着,水粉指尖蘸着一点太医开的消除疤痕的药膏,轻点在颜兮白脸侧,“ 娘娘,要是痛你就说出来。”
“ 这样的话有人也对我说过,只可惜,我感受不到痛。” 颜兮白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最心痛,不过失去罢了。”
“ 失去谁?王爷么?” 水粉小声地问。
颜兮白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书桌前,取出一沓白净的宣纸。
“ 娘娘可是要写什么?” 水粉问。
颜兮白并未说什么,她手不习惯地提着笔,看着笔尖落在宣纸之上,正要放下的时候,笔尖上的墨水先一步滴落下来。一滴墨水打断了颜兮白的思路,她看着那张纸,叹了口气,“ 都说无师自通,无师自通。有些事,依旧需要先生指导。” 说完,颜兮白放下笔,走了出去。
“ 娘娘这是要去哪?” 跟在颜兮白身后的水粉问。
颜兮白没有回答,脚步在书墨轩门前停了下来。书墨轩,顾名思义,是皇宫内玩笔弄墨之地。颜兮白走进去。此时接近午时,画师三三两两都在休息。见到颜兮白来了,急忙起身,“ 见过娘娘。” 如今皇宫内只有颜兮白一位,他们纵然之前没有见过颜兮白,可是看着她的衣着便能知晓起身份。
颜兮白没有理会他们,她径直走向放着画卷的书架旁,目光停留在书架中的画卷之上,“ 若问你们谁画技之高,只怕人人争得魁首;倘若问你们如何为人师表,又不知会做何答?” 颜兮白转过身,问他们。
“ 臣等愚昧,娘娘若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 画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地问。
“ 若我有心学画,你们可有意为师。” 颜兮白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身上却带着浓烈的强大气息,甚至她的眼神让人能看见一种君临天下的气魄。
如今颜兮白是宫中唯一的妃,且听闻得到皇上宠爱。日后就算有新妃入宫,一时半刻也不能得罪了颜兮白。书墨轩的画师之首赵画师想了想,说,“ 娘娘若想要学画,这是好事。不知娘娘中意的是何种画?花鸟,人物亦或是山水?”
“ 寄情于山水,山水惹人心。” 颜兮白一句话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她满意地嘴角一笑,却笑的毫无暖意。颜兮白看着赵画师,睫毛微眨,恍若诡蝶宽大的翅膀扑朔,带着一种诡异的荧粉纷飞,“ 赵画师,明日午时,先谢过。” 说完,她转身离去。
举止透露高贵,行为体现教养。一瞥一笑都带着一种不染凡尘的清高,让人可望而不可及。不过这种清高在旁人眼中却成为了一种不知廉耻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