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了摇头,便进内室里,认真翻找那个小小的蚕蛹了。
……
傍晚时分,春.色渐淡,橘红残霞染天际浮云万千。
姜裳用完膳,兴趣突起,招来窦怀启,硬要他陪自己下盘棋。
司音瞧不明白,便替姜裳端茶倒水,揉肩锤背。
棋局上星罗棋布,白子与黑子正下到关键,双方厮杀得起劲,院门口却有人唤着求见小姐的话,从院门处一路轻缓的走进屋内。
来人是孟青容身旁的婢女,她手上举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套做工精细的衣裙。
裙身是百花缠身,万色相融,针针体现出刺绣人手艺的精湛。
“小姐,大公子送来一套衣物,望小姐收下。”
姜裳下棋正是关键时刻,哪里有闲情管这事,左手往前摆了摆。“司音,你带她下去将衣物收好,莫来扰我。”
“诺。”
这棋盘上黑子犹如设下道屏障,令白子步步艰难,姜裳是看了又看,终于找定了位子,得意的将白子一落,正欲像窦怀启炫耀。
便见天降一颗黑子,而后满盘皆输。
姜裳傻眼,呆愣片刻后,气愤的抬起头来。“不是唤你让着我吗,你怎么一步就给我下死了,你知道我走到这一步,有多么艰难吗?”
可窦怀启的脸色比她的脸色更不好看,姜裳心里有些发毛,她伸手往窦怀启额头上摸了一把。“你怎么了?生病了?”
手刚触及到窦怀启额头上的皮面具,就被人精准的抓住。
“没有。”
窦怀启薄唇轻启,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嘴唇微动。
“那你好生看看这盘棋!你为什么不让我?我是你主子!”
姜裳又变成了只炸毛的猫,指着棋盘问道,可右手仍在对面人手中,也不知她的嚣张来自于何处。
“你是我主子我便要让你?”
“……”姜裳气势掩了一半,“可下棋之前,是你自己说会让我的!”
“是,可我没想到,那大公子还会送你衣物。”窦怀启从榻上走下,也不看姜裳一眼,径直往庭院内走去。
看样子他是准备去庭院里守着了。
“怎么回事?”姜裳仍然什么都不明白,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这窦怀启近日怎么总是这般刻薄,说话做事没有大家之风。
她往棋盘上晃眼一看,没了兴趣,将棋子一收,就懒懒的躺在木榻上。
司音将物件安置妥当后,刚进房门,便见自家主子正散着头发,慵懒的躺在床榻上,双眼停在房梁之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主子,奴婢已经将那衣物收好,听来者道,那是大公子的夫人特地为小姐绣制的,只是不知小姐这是在烦恼何事。”
姜裳翻了个身,视线停留在光秃秃的棋盘上。
“近日这窦怀启怪怪的,前些日子也是,他从不会违背我的话,可他今日不知为何,跑来问我二表哥的事,这衣服一来,喏,我的棋盘输得可惨了,难道是我待他不够好,他才这般气愤。”
“呵。”司音在一旁捂着嘴笑。
“你笑些什么,有话就直说。”
“奴婢是笑主子太过仁慈,他敢对主子甩脸色,不正是因为主子待他太好了吗?而且奴婢可不认为他是生气,窦怀启这人平日里虽与奴婢交往甚少,可他这人对人对事总是不上心,唯小姐之事,方才能引他心绪动荡。”司音一顿,笑意更甚。“况且,奴婢认为,窦怀启是因为爱慕主子,见有男子与小姐靠近,所以心生不满,说来左右不过一个情字。”
情?姜裳已许久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上辈子她尚未尝情,便已入大牢,这辈子重生,只为活命二字奋斗,也未曾想过感情一事。
本依她而想,也从未想过窦怀启会爱慕自己。
“可不敢胡说,若是被娘亲知晓,他定活不过明日。”
“小姐,司音明白,此话绝不会再与他人言。可……他分明是嫉妒他人,因而心情郁结。”司音从圆桌上倒了热茶递到姜裳手上,“主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姜裳轻抿了口,可心思早已经飞到远处了。
等到夜里起风了,天色暗了,司音伺候着姜裳上了床,也退下了,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了。
姜裳辗转难眠,她起身站在窗前,借着小缝打量着庭院里那个身材修长的男子。
她曾说过,他要什么她便予他什么,可若他当真爱慕自己,她又应怎么做呢。
姜裳转回身子,不再看他,往床榻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却又忆起窦怀启低头看自己时的模样,与他笑着对自己假意求饶的模样,心生别感,此感无计可消。
她最后还是转身往门口走去,门大开的声音引来了窦怀启的视线。
“小姐为何不披件披风出来?这夜色已晚……”
“我是有话要与你说,你且……”姜裳走到窦怀启面前,打量了下比自己高出去一大截的窦怀启。“你且蹲下来一点。”
窦怀启听话的蹲下身子。“何事?”
姜裳看着他的眼睛,他这双眼睛似乎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曾变过。
“二公子姓江,不姓窦,从一开始我就没将你认错。”姜裳靠近他的耳侧小声道。“衣物是表嫂替我做的,与大表哥无关。”
她清脆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支支吾吾的,拉长了声线道了句话。
随后飞快转身往屋子里跑去。
窦怀启保持这半蹲的姿态不曾改变,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住进了一只爱挠人的小猫。
总是挠着他的心。
“不要嫉妒别人了,我身旁陪伴最久的只你一人。”
姜裳的话仍在耳边回响,窦怀启的嘴角都快拉到耳侧了,偌大的庭院里,只听得见他细细的笑声。
明月曾照她镜前,既不忘月,亦不忘她。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的凌晨更新,晚安~
(捉虫去掉马赛克)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春夜睡意绵绵,三皇子府邸处,已是夜深人静,无人行走。
宇沿邢端坐在书房的木椅上,身侧站着一人,这人的身形与长相细看之下有些熟悉。
“三皇子,我皇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太子入瓮,届时朝廷之上唯二皇子可与三皇子对抗。”
来人将衣袖伸于面前,低头行礼道,待他抬头,借着烛光,方才认出这人不正是前几日拜访太子的说客吗。
宇沿邢将手指在这画像上点了点。“那皇榜之事?”
“请皇子放心,到时候皇榜上皆用我凉国文字书写,第一日张贴的是与他商议的内容,待他派来的人探查清楚后,再换新的皇榜,我凉国文字多弯曲,非本国人细看,少有人能一眼分出差异。但……”来人有些吞吞吐吐,最后一抱拳说道。“但这画上之人的确是罪臣之子,吾皇已为此烦恼许久,还望皇子可以做到先前之约,以太子换他。”
“齐来使自可放心,这画上之人我定是会将他捆好,送回到凉国,交凉皇处置。”宇沿邢轻笑一声,点着这画上的人,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可又记不清楚,正思索时,听屋外一阵吵闹。
“杨伯,你让我进去,我是来给公子送伙房里新做的羊肉汤。”说话的人声音熟悉,没规没矩的。
宇沿邢皱着眉,正欲让杨伯将人赶走,就听房门一响,有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齐来使见此,递给宇沿邢一个眼神,低着头从侧边退了下去。
“公子再忙也得休息会,今日伙房里的羊肉汤烹制得极为鲜美。”
宇沿邢藏在桌下的手握了握,而后放松,带着笑问道。“前段日子你受了皮肉伤,今日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姜裳的妹妹,姜烟烟。
跟在她身后的是那日在石室里陪在宇沿邢身旁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脸上看着却有些苍老。
“那伤早就好了,但此仇我是不能不报的。所以特地来见见三皇子,另,之前每月都会往我这里送来一个奴才,怎么这个月的奴才没有来?”
原来是来找他讨要奴才的,宇沿邢从心里涌上一股厌恶感,此人若不是看在用来对付姜家是枚好棋,他自不会留着,更何况此人还有一个怪癖,每月必须杀掉一人,他此前不解,后来听她说,若是不杀,她便会消失在这世间。
奴才的性命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厌恶此人没个礼法,行为做事又愚笨,可偏偏自觉自己极好,甚至以为自己倾心于她。
呵,我宇沿邢岂会爱此等愚笨无用之人,纵是联姻,也得那姜家长女方能有一用。
可他面上不显,如一个温柔少年,由着姜烟烟将托盘放到木桌上。
“此等之事由下人来做便是。你……”
“噫。”打断他说话的人自然也是那个姜烟烟,她的视线在画像上兜转,宇沿邢看了她一眼,似意会到什么,指着画像上的人问道。
“你认识此人?”
“此人……”姜烟烟细细思索,蓦地灵光一现。“他不就是整日跟在姜裳身后的护卫小跟班吗?”
宇沿邢这才想起去姜府调查刺客一事时,曾与那人晃过一面,那人与此画只有七八分像,但神色却像极了。
“三皇子可是要抓人?”姜烟烟似乎猜到了宇沿邢的用意,若是杀了个戏份较重的配角,她是不是就不需要每月杀一人?而有了自己的身份。
“此人是凉国罪臣之子,凉国人,本就该抓,谁敢窝藏他皆是叛国之人。”
姜烟烟眼里一喜,“那三皇子快些将他抓回来,再将姜府上上下下的家丁还有姜裳一干人等全给抓回来定罪。”
说着她竟咧开嘴笑了。
“可这姜府,纵然姜裳不入你眼,可苏氏仍在姜府,若是叛国之罪定了,你就没有半分伤心?”
“我为何要伤心!苏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当日她保不下我,我又何苦将她留下。”姜烟烟说得满不在乎,她将倒在碗中的羊肉汤推到宇沿邢面前。“公子且先喝,这汤一会就要凉了。”
“好,但我现下有要事与杨伯商议,你先行退下。”
“好的。”姜烟烟带着笑往房门外走去,临关门时,还对着宇沿邢露出个她自以为最美的微笑。
房门已掩,宇沿邢才嫌弃的将瓷碗推到一旁。“杨伯,此事你怎么看?”
“主子对她可真是容忍,她这礼法如此糟糕,对主子从不用尊称,若是搁到其他地方,早被人以家法乱棍打死了。”
“呵,她不值一提,我说的是这画上之人,你怎么看,若是你,是不是也想将姜府以叛国之罪禀报给皇上。”
“老奴觉得此事或许太过着急了,纵是这人藏在姜府,是罪臣之子,可姜宏朗身后有太子撑腰,叛国之罪岂有那么容易安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不仅扳不倒姜宏朗,反而徒增对手。”杨伯条理清楚,引得宇沿邢连连点头。
“我本意也并非是针对姜府,若是大哥倒台,这姜家也算是一个极大的势力,到时候与二哥相对之时,还须助力。”宇沿邢将画卷收起,放入画筒中。
“可……纵是太子倒台,这姜家也不一定会支持皇子,若是他倒台去了二皇子身侧,我们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杨伯有些担忧,嘴巴也抿得紧绷绷的。
“呵,他姜宏朗为了太子,与二皇子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时之事,他身为刑部尚书,砍掉了宇沿易多少左右臂膀,怎会又投靠于二皇子,届时已无后路,他不拥护我,他莫非要去拥护我那个四弟?”宇沿邢看得比杨伯透彻。
“若真是这样,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姜宏朗又岂会认真的替三皇子办事。”
宇沿邢伸了个懒腰,连带着动了动肩膀。“若我唤他一声岳父,他又岂会不用尽心力助我?杨伯莫急,待大哥落于下风,前路自会清楚。”
……
又过了几日,从浮月口中知晓,凉国那边已发了皇榜,姜裳实在是等不及了,也许窦怀启的身份在下一秒便能被人察觉,在这之前,她定得替他做好退路。
待夜笼西头,残星点点,又是一个无人之夜。
姜裳着好男子装束,从西面窗户溜出,往狄李所在的方向赶去,若今日仍见不到狄李的身影,她便得去寻他了。
其实她大可将窦怀启交于其他商队护送着离开汴丘,可她并无把握,护送之人中没有嘴快贪利之人。
狄李则是她最为放心之人。
一路狂奔,不知是不是轻功用得太多,她只觉腹部不适,可并无大碍,深吸了气,便翻墙进了狄李几人的房间里。
她指尖轻弹,油灯蓦然亮起。
屋内陈设不变,行李衣服皆在,唯有人不在。
尤其是桌面上,前几日姜裳离开时留下的字条仍在桌面上,不曾改变位置。
看来他们还没有回来。
姜裳但觉不妙,狄李几人并不是喜沉溺于赌局的人,岂会这么些日子皆不回来,莫非是在赌场里出了什么意外。
姜裳手中的扇子一顿,早些曾听那店小二提起,似乎是那“千金赌坊”。
她神情一敛,扇子轻摇,烛光已灭,而后推门从酒楼的木梯里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