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朝我笑笑,“回京。昨夜我将你们的事情同裴固说了,他会与你们同行。”
“你不去裴家做生意吗?”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淡淡道:“已经谈妥,就不必去了。”
其实我很挽留他,但是不知以何种理由,何种身份才好。
直到他启程了,我才晓得,又一次与他无疾而终了。
一路上裴固可着劲招惹乔小三,又时常给哑娘叫笑话听,比起一声不吭的言昭,很讨他们两喜欢。
言昭走了以后,我感觉生活似乎又变成一池清水,淡的一眼看见底。
我晕船,一个人窝在船舱窝了四五日,大船方停靠了廖洲渡。
裴家的船工卸着货,我们几个下船着了路,我不知道他们怎样,我是感觉每一步都走在了棉花上。
裴家早有人来迎,几个小丫鬟和家丁站在船下,我遥遥望过去,直至走进,我竟看见了采枝。
她模样变化不大,身后跟着几个年纪稍小梳着总角的小丫鬟,正指挥着家丁去运行李。
片刻后朝裴固走过来,裴固解了披风递给她,问道:“姐姐呢?她没过来?”
采枝眉眼含笑:“柜上来交账,大小姐走不开。”
我还处于混沌中,疑惑的看着采枝,采枝的视线也挪到了我身上:“这位姑娘是?”
“她们是乔叔的家人,你好生照看着,我有事先去找姐姐。”
“是。”采枝又将视线放过来,帮哑娘把手里的包裹接过手,道:“几位随我来。”
乔翊紧张兮兮看着管家和丫鬟的脸,有些怯:“我爹娘呢?”
采枝略显疑惑:“奴婢在并没有在府里看见乔爷与夫人来过。”
哑娘朝小三比了个手势,小三语气含着不快:“谁知道他们是真的走得慢还是已经把我忘了。”
裴家不愧是江浙首富之家,裴老太爷做官能做到丞相,赋闲后经商天赋更不错,估计裴家的这处宅子建造花费与我的公主府该是不相上下了。
“姑娘是问这座宅子吗?这处宅子是睿贵妃生前赏赐给老太爷的,原先这里是行宫,你们看着每根梁子上都有鎏金,正是江南建造局的手笔。”
难怪,商贾用御制是大不敬,裴相爷纵横官场,不可能不知道。
我疑惑了:“老太爷与贵妃并非亲眷,贵妃为何要送老太爷宅子?”
“贵妃生产前有滑胎之兆,老太爷曾给贵妃推荐过一名女医,帮贵妃养胎,之后公主顺利出世,此医女功不可没,所以才有了这赏赐。”
裴家大富之家,人际关系也十分复杂,表小姐堂小姐表少爷堂少爷一大堆,我是不打算长住的,采枝说完以后我一个都没记住,我回首望着哑娘和乔小三,从他们昏昏欲睡的表情上,我猜,他们肯定也不懂。
但是从采枝的话里我晓得,小姐少爷虽然一大堆,裴家真正掌权的是大小姐裴凝碧,老太爷嫡亲的是血脉只有一个裴固,但他们两姐弟并不是亲姐弟。
“大小姐是老爷还是相爷的时候在破庙里捡的,含辛茹苦的养大,夫人去世前,把她指给了固少爷,只是…他们俩不大说话。”
乔小三似乎突然来了精神,把我挤到一边,问道:“为什么?”
采枝叹了口气:“大小姐性格太冷,少爷可能不大喜欢。说实话,少爷这几年心思就没放在家里,裴家里里外外都是大小姐在打理,两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少,近来老太爷的身体越发不好,大小姐就更忙了些。”
哦,原来裴固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乔小三满脸喜色:“那他们的婚约还作数吗?”
采枝对小孩子也是相当不设防,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前阵子少爷和大小姐大吵了一架,嚷嚷着要把大小姐嫁出去,以后自己掌权裴家,大小姐被他的话寒了心,当真出了个榜,前些年大小姐在沔城遇见个才子,大小姐喜欢诗词歌赋,那个才子很会写诗,给小姐写了一篇赋,小姐带回家后一直挂在书房,那日他俩吵架,少爷不小心把茶杯砸了上去,小姐于是出榜,谁能填上这赋上被水渍掩了的字就赠予千金然后嫁给他,你猜后来怎么了。”
采枝说完直掩着唇笑。
乔小三勉力撑着笑,然后回头望了望我。
还用猜?
我若是个男的,这会儿已经是裴家的女婿了。
我清了清嗓子,强忍悲痛:“我听说……是个女的。”
“天意呀。”采枝托着下巴,“大小姐虽不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却比这一大家子的少爷小姐们都操心裴家,自老爷病下以后,裴家的生意能正常运转,都是大小姐在出力,不过可惜了,出力不讨好。”
乔小三满脸惋惜,哑娘拽了下他袖子朝他比划手势,小三翻译:“采枝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想休息了。”
采枝走前吩咐小丫鬟伺候我们晚饭洗浴,等真躺倒在床上,我本以为会失眠的,却很安稳的睡了一夜。
我果真是娇生惯养的命。
把乔翊送到了这儿,我也该去找杀害他爹娘的凶手了。
☆、第 63 章
从厢房的窗口向外望能看见一大片山茶花,这并不是山茶盛放的时节,但可想而知必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趴在床前看着这一片花海,心里憧憬着若有一天言昭开了窍去养花弄草,给我也种上一大院子的牡丹,我对他多年的深情也就圆满了。
我收拾好小包裹跟哑娘和乔小三告别,若是明着说回浠水村是肯定不行的,我与她们告别的说辞统一是外面很大想出去走走。
乔小三在裴家等着爹娘,白了我一眼哭了两鼻子也就罢了,让我意外的是本来把乔小三送到后坚决要走的哑娘此刻却不提要走了。
乔小三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和哑娘坐在小院,我看不懂她比划的手势,所以我和她独处时她不会比划很高难度的手语,望着我时两眼含着笑。
我一直觉得哑娘特别像一个人,说不上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并没有见过她。
临走前是得和裴家姐弟道别的,我现在的身份与裴凝碧并无交集,所以便只找了裴固。
裴固今日恰巧在家,丫鬟通报过后,我进了里间,便看见采枝口中的纨绔少爷正在伏案作画。
我站着的地方与他相隔五步,并不能看清楚他在纸上画的什么,只是很好奇,裴固在外间的声名虽然传的不大好,但此刻作画时的姿容确实是足够金玉在外的。
他神色专注的很,半晌洗了笔抬眸看我,浅浅笑了声,帕子揩着手问道:“要走了?”
我还没从他营造出的书香氛围中走出来,心里只是在感叹着到底是相爷的嫡子,再是不学无术装起文人来的样子也比我强些。
我迟钝点点头。
他还是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苏乔,你会下棋吗?”
“会一点。”
“嗯。”他这会儿手擦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缓缓走到我跟前,两眼灼灼望着我,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苏乔,行棋到一半,最害怕的是什么?”
我不晓得,他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会儿跟我说话的若真是裴固,那他前后的变化委实大了些。
似乎察觉到我疑惑的目光,裴固错开目光,撩开我额前一缕头发:“苏乔,你长得很美。”
他的声音很优雅华丽,微调却冷漠的很,带着冰冷打量货品的神色看着我:“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我想我是不够聪明的,最起码是不够市侩的。
“大哥,你开什么玩笑?”我笑着拉开他的手,“你啥意思?”
裴固也是跟着笑,微垂下眸:“不够明白?我想用你的美色帮我办成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帮你找出杀害乔木一家的凶手。”
有病。
我白了他眼,转身便走。
之后便感到肩头剧烈的痛感,极力回头便看见裴固仍是一副笑模样的看着我,脑袋晕乎乎的转着,我昏厥前便听见裴固道:“很可惜,你是棋局唯一的变数。”
昨天我还看着窗外的山茶花满心的幻想,可是今天被关在阴沉沉的地牢里,所有绮丽的想法都彻底从脑子里雨打风吹尽。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靠自己的美貌办成功过什么事,我都佩服裴固,居然相信这张脸能办成事。
其实与其说这是地牢不如说是裴固不为人知的小密室。
我估计他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这儿进行。四周的书画成库,卷宗无数,我随意抽出一本都是当世孤本,住了两三天以后,居然对这地方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
裴固偶尔下地牢和我聊天。
今天他心情不错,指着东边书柜的一角与我道:“那是简家的发家史。”
简家?可不就是我皇长嫂的娘家?
我疑惑问道:“你想我去做什么?”
我靠在太师椅上捧着深闺怨问他:“你私底下做的这些事你姐知道不?”
裴固面色不改,拱了袖子靠着书架,歪头看着我:“苏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是能让她知道,我何必把地方建的这么隐秘。”
“你就不怕我出去以后把你的事抖落干净?”
裴固浅浅而笑:“到时你不会。”
“我相信我会。”
裴固没跟我抬杠,朝我怀里丢了本圣旨:“你看看这个。”
我展开匆匆扫过:“数年前册封太子妃的诏书,怎么了?”
裴固略略皱眉:“数年前?”
我忙意识到,这个时间段太子妃刚嫁进东宫,何来的数年前。
裴固打量我一眼后,续道:“我想让你做的事不难,况且我也知道,你没有经过训练,对你而言太困难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到。我想让你帮我引诱一个人。”
“难道是太子?!”
“当然不是。”裴固缓缓走到太师椅前,我刚松了口气,他便含着希冀的看着我道:“是太子妃。”
啥?
我大睁着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裴固道:“但凡女子都有爱美之心,太子妃虽面貌丑陋却也不例外,你告诉她你原本也是丑女,但是经大师之手才拥有现在的姿容,病急便会乱投医,便是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也会信。”
“她信了以后呢?”
“信了以后你的任务便结束了。”
我更疑惑了:“这事只要随便一个貌美女子就能做,比如采枝,为什么要我去?”
裴固挑着我的下巴来回打量:“因为你这张脸对她而言最有诱惑力。”
裴固看我的眼神就跟菜市街买白菜一样。
我稍稍不满过后问道:“你不怕我揭发你?用简家在朝中的势力,帮我找凶手不是更便利?”
裴固笃定的看着我:“你可以试试看。”
他说完站起身,掩着帕咳了两声,声音嘶哑了些:“你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走得匆忙,帕子掉了都没发现,我蹲下去捡,便看见帕子上鲜艳的血迹。
他姐姐后来嫁进宫时,舒贵妃看她盛宠然却是个病秧子,疑惑她活不久,偷偷找御医瞧过她,御医曾说过裴凝碧虽久咳,却非厉疾。因凡先天不足体虚困乏者,若无外伤却每咳必见血,便是入膏盲久矣。
说白了,就是他姐咳着咳着咳习惯了,不咳不行,也没咳出过血来,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是裴固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算计着人,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第 64 章
尽管我的直觉不是一直那么靠谱,但是看着帕子上赫然的血迹,直觉告诉我,裴固可能是活不长了。
这个念头初生在脑海时,不可否认的我有些侥幸,可是立马想到,就算裴固是活不长了,我也不可能拿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陪他耗,只怕没挨到他死,我就先闷死了。
可是若让我去骗我嫂子,我还是不怎么能忍下心。
我挑了个自认为十分唯美的姿势,斜靠太师椅捧着书,眉间蹙的十成十,掩面抚袖自叹嗟。
叹着叹着,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细嗦声。
我悄悄从太师椅上挪下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藏到书架子后面,过了许久,方看见进来的是谁。
采枝大约不知道我被关在这儿,或许她还以为密室里没有人,步子提的甚轻巧,像是唯恐惊着什么人。
她站到一幅画前,望了望四周,望遍周围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香囊,打开画像的暗格后,把香囊放了进去。
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拨弄机关,她走了许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我方走到那幅画前。
裴固的这个小密室仿佛有许多秘密,放在人前任人翻阅的那些我丝毫不感兴趣,可能是人的天性,我比较中意他藏着掖着的这一部分。
暗格的机关精巧,我小心打开,抽出抽屉,方看见这里面还有一重机括。
我鼓捣了许久,才打开最后一层,掀开木板后,我极大的好奇心被这藏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给吸引了住。
抽屉里躺着一卷黄绫和采枝方才放着的一个小香囊。
香囊我并不认识,可是黄绫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这是圣旨专用的绫布,可能是从小到大已经见过太多次,我都没有什么惊奇感。
绫布展开,寥寥数语。
是太子的笔迹,其内容是给言昭的一个承诺。
我不知道他们的交易是什么,只看到这布上写着,待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会帮言昭办件事。
我看完以后的第一瞬,连忙揪了下胳膊,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可是梦里怎么会痛。
我仔仔细细看着最后这句话,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诞。
这天之前,我一直觉得言昭或许有过那么一瞬,是爱过我的。
可是这上面又写的明明白白,太子允诺给他的,是赐死华仪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