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歌笑道:“栩哥儿碰见一个熟人,去他那儿睡去了。”
曹氏眼中的失望和不甘被掩饰住,却还是被谢长歌发现了,她微微一笑,没再理她,朗声对众人说道:“今日多打扰诸位了。起火的是间空房子,不会有人员伤亡,这里就全交给我们谢氏处理。诸位忙碌一天了,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明眼人已经看出这场火灾蹊跷,谢小姐这是要清场算账呢!纷纷告辞离去,很快就只剩下谢氏众人。
曹氏内心忐忑不安,迟疑道:“玉娘,我们也回去吧,这里交给下人们就行了。”
谢长歌瞪大眼,眼中满是疑惑:“二婶怎么能就回去了呢?两位姐妹还没有救出来呢!”
什么?
曹氏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她听错了,眉娘和惠娘还好好的呢……
谢长歌看见曹氏不敢置信的表情,嘴角弯了弯:“二婶知道为什么我是眉娘惠娘房里出来吗?因为我跟她们换了房间睡呀!不然,外面这么热闹,她们二人怎么可能半分没察觉,还待在屋里?”她笑起来,“二婶,怎么办呢,眉娘和惠娘好像就要被烧死了呢。”
曹氏朝原本谢长萱和谢长薇的那间房看去,谢长歌确实是从那里出来的,此时房内一片漆黑,说明里面要么人未醒,要么就根本没人。
火这么大,方才外面这么喧闹,有人的话,怎么可能不被吵醒……
曹氏有片刻呆滞,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边喊“我的眉娘!惠娘!我的女儿!”一边向着火的房间冲去。
谢长歌使了个眼色,两个谢府的护卫拦住曹氏,不让她过去。
谢长歌道:“二婶,那里危险您还是别过去了吧。”
曹氏对护卫大喊:“你们快去救我的女儿啊!快去灭火!快去啊!”
护卫一动不动,谢长歌笑容里有冷冰冰的意味:“二婶可真是糊涂了,您不是勾结了兴德寺的人,让他们在今天把水都给倒了吗?哪里还有水呢!”
曹氏全身发冷。
她们知道了?
她们知道了!
曹氏抬眼看着谢长歌和贺氏,她们一个神色冷淡,一个笑靥如花,站在那里,仿佛远古的神祇,于云端冷冷地俯视着她,洞若观火,看穿一切。
她以为自己算计得好。
却原来,她只是棋子,被贺氏母女俩操纵的棋子,入了彀还沾沾自喜。
她们知道自己的算盘,却按兵不动,贺氏用看账簿的借口拖着她,另一边谢长歌互换房间。于是,最后葬生火海的人变成了自己的一双女儿。
曹氏好恨,好悔!
看着毒燎虐焰,曹氏清楚地明白,两个女儿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失去了生机一般,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惨白的脸留下。
谢长歌暗自叹息一声,在曹氏快要崩溃的时候出声了:“二姐四妹,还活着。”
转折太快,曹氏依旧是呆呆的表情。
谢长歌道:“方才我与二婶开玩笑的呢,眉娘和惠娘好好的在房里待着呢。那间起火的屋子里面,真的是空无一人。”
她的眉娘和惠娘还活着?
神采开始在曹氏眼中汇聚。
谢长歌笑着扶起贺氏,给她拍刚才沾上的灰尘,她的声音明明那么温柔,听在曹氏耳中竟让曹氏打了寒战,比北风还凛冽:“这次可真是虚惊一场呢,幸好两位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处什么问题。不过,要是以后再出现什么火灾,就不知道两位妹妹还会不会有这次的幸运了。所以呀,人要惜福,要珍惜。二婶,你说是吧?”
寒意浸透曹氏的肌肤,渗入她心里。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侄女很可怕。
谢长歌有些疲倦,心情沉闷。
被亲人设计,就算反击回去了,谁都不会觉得愉快。
曹氏要对她下手,看在都是谢府人的份上,看在老爷子一心希望谢府和平安定的份上,谢长歌只断了曹氏伸出来的手:这次二房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只是曹氏虚惊一场而已。但她也用虚假的消息狠狠打击了曹氏。
是警告,是敲打:长房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你的手段,我们还不放在眼里。你若再敢出手,下场可会比今天惨烈得多。
曹氏如果能安分了,那皆大欢喜,若她还不死心,还想下手,那就不仅仅是虚惊那么简单。
“走吧。”谢长歌牵着贺氏,款款而行,裙裾拂过地面,像盛开的花。
留下月光照着一地森凉。
☆、师父
那日大火最终还是被浇灭了:安重元派手下到下午捕鱼的小溪那里提了水储存起来,在好戏落幕后止住这场大火的蔓延趋势。当然,那间房子已经燃成灰烬,融入尘埃。
兴德寺的内奸被揪出来,偷偷地处理了,有安重元在,住持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且他这方也理亏。
至于二房,从那日起就沉寂下来,没有动静。谢长萱和谢长薇也不像以前那么与谢长歌亲近。喟叹归喟叹,谢长歌也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大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有过多的牵扯,总比尔虞我诈反目成仇的好,虽然现在她与二房离反目成仇也差不了多少了。
谢训则完全不知道那一晚的惊心动魄,无论是贺氏还是谢长歌谢长栩都没有告诉他,他已经被自己的妻女所排斥了。
但是有些事谢长歌不得不找上谢训,关于谢长栩的。
谢长栩该练一点拳脚功夫了。自那日谢长桦强拉谢长栩走之后她就下定决心。如果栩哥儿会功夫的话,怎么会被谢长桦强拉去,闹出后面的事情来?所以谢长歌想让谢训去找长宁侯打个商量。长宁侯次子是京中出了名的好身手,所以谢长歌希望他能教教谢长栩。谢国公府和长宁侯府私交不错,想必长宁侯不会拒绝。
只是到了长宁侯府才知道,长宁侯次子许哲英去了外地一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所以长宁侯虽然答应了,但却不能立马教谢长栩。谢长歌知道了,虽然有点急,还是按捺下去了。算了,等吧。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太子耳朵里,安君烨想起自己那好像中了邪似的偶尔莫名其妙傻笑的弟弟,叹了口气,帮他一把吧,便把消息告诉了安重元。
得知消息的安重元笑道:“多谢大哥。”
安君烨拍拍他的肩:“祝你马到成功。”
安重元想,怎么青溪和泠风没有把谢府要请先生的消息告诉他?看来要罚他们的月俸了。
他这是冤枉青溪和泠风了。他本来让那俩人去谢长歌身边,一来保护她,二来上报谢长歌的去向。请先生是谢训去请的,谢长歌好好的在谢府待着呢,因此二人才没有上报。
这一日,安重元等谢训下朝后,在宫门内拦住他,向他表达了自己想做谢长栩师父的想法。
谢训很惊讶,齐王殿下什么时候和自己的儿子有关系了?
安重元仿佛看穿了谢训的想法,笑着说道:“那日小王在兴德寺偶然碰见了令郎,小王见令郎骨骼惊奇,是练武的好材料,起了惜才之心,只是不敢贸然上前,便按下此事。前不久听闻府上想要给令郎找师父,小王思虑再三,终究是舍不得,便腆着脸来打扰。”
原来如此。谢训抱拳笑道:“能入齐王殿下的眼,是犬子的福气。如此,便有劳齐王殿下多多关照了。”
第二日,天边刚露出一丝曙光时,安重元已到了谢府。谢训这一日休沐,不用上朝,亲自迎接安重元,带着他去了谢长栩的金曜堂。
昨日谢训告诉谢长栩和谢长歌今日会有先生来教授谢长栩武艺,谢长栩早早起床候着。而谢长歌想观察一下这位先生,也跟着来。
谢训带着一个男子进来。那名男子身形修长,身着竹纹藏青色长袍,身上无半点饰物,看上去朴素低调。脸上覆着一张金色面具,只遮住脸的上半部分,可见他挺拔的鼻梁,纤薄的唇,精致的下颌。
虽然他带了面具,姐弟俩认出了他的身份,都睁大了眼。
谢训向他们介绍:“这就是今后栩哥儿的老师,你们称呼他为齐先生就行。”来之前安重元就告诉谢训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谢训表示理解,皇子嘛,做事都有很多顾忌的,而且万一被人说什么他们谢府与齐王结党营私什么的就不太妙了。
安重元对谢长歌眨眨眼睛。
两姐弟回过神来,谢长栩恭敬行礼道:“见过齐先生。”谢长歌也向安重元福了身。
“既如此,齐先生还请自便。我有事,先行告退。”
安重元拱手。
待谢训走了后,安重元顾虑少了,光明正大地看向谢长歌。
她今日穿了件粉白色的对襟裙,领口处绣着绿色镶金荷叶边,天蓝色丝带系在腰间,显得那腰不堪盈盈一握。
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便是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安重元想,怎么几天不见,这丫头好像又美了几分呢,真是怎么样都看不够。
感受到那边的灼灼视线,谢长歌有些害羞,如玉肌肤上覆了淡淡一层绯色。
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谢长栩倒是莫名其妙,左瞧瞧右看看,怎么突然间就安静了呢?怎么姐姐好像有点不对劲呢?齐王殿下怎么好像在看姐姐呢?
于是他出言打破了安宁:“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应该和齐王……齐先生学武了。”
谢长歌回过神来,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待会再来看你们。”
她说的是“你们”,不过谢长栩没有注意到,闪亮的眼睛盯着安重元。他从小就听过这位齐王殿下的英勇事迹,这位年少的将军自幼从军,在东晋和西戎边关生活成长,于六年前河岩坡一战成名,率领不足两千人血战,杀敌一万余。此后更是越战越勇,数次奇袭西戎大营,杀得西戎人闻风丧胆。
六年前,那时他不过才三岁,齐王殿下就已经建功立业,声震天下了。
可以说,齐王殿下是他心中的大英雄,是他最敬佩的人。
如今,这位大英雄居然要做他的老师,教他武艺,谢长栩怎么能不激动?
然而,谢长栩心中的大英雄却很不爽。这小子刚才做了什么?他居然赶他姐姐走?
没有美人看的齐王殿下很不爽,很生气,这火当然就要发到谢长栩身上了。
安重元微笑着露出獠牙,几分杀气腾腾:“你会扎马步吧?”
“会!”谢长栩答得响亮。
“很好。先扎一个时辰吧!”
什么?
谢长栩乖乖地去墙角扎马步去了,没多久就觉得腰酸腿疼。谢长栩咬牙坚持,心里默默数着,然而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安重元道:“行了,就到这里吧。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不错了。”训练得慢慢来,慢慢加强,第一次不能太过。
“接下来就围着院子跑吧。我叫你停你就停。”
谢长栩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脚步开跑。
安重元悠闲地坐着,悠闲地喝茶,悠闲地看谢长栩跑。
……
直到训练完了,整个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毕竟谢长栩是官宦子弟,将来要承爵的,也不依靠武艺为生,练武这种事,强身健体便可,不一定非要练到大师级别。而且他还要上学,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谢长歌端着一些吃食来,谢长栩简直就要累瘫了,哪里还有胃口,于是这些点心全入了安重元的口。
谢长栩有些啧啧称奇,原来齐王殿下也好甜食呀。
因为谢长栩在一旁“虎视眈眈”,安重元并没有和谢长歌说上一句话,直到走出谢府心里仍憋着一口气。
信步走在大街上,偶然抬头,看见一家名叫福瑞斋的铺子,安重元隐约记得谢长歌很喜欢这里的蜜饯?
走进去买了一些蜜饯青梅,安重元塞嘴里,皱紧眉头。咦,怎么没有谢小姐那里的好吃?
……
谢长栩最近过得生不如死,每天训练之后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最可怕的时候,他连走路都走不好,走几步就要摔。
谢长栩有股狠劲,什么也没说,坚持下来,谢长歌看在眼里很心疼,却没说什么,她知道这对他好。弟弟的懂事也让谢长歌很欣慰。
同时,谢长歌来金曜堂的次数多了起来。一开始谢长栩还不觉得,只以为姐姐是来看望他的,后来他发现,姐姐每次来,十有□□先生都在场?而且俩人似乎,关系还不错?
这不,姐姐又端着点心来了。
谢长栩扎着马步,看见那边林荫下俩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若有所思。
“你很喜欢如意糕?”安重元问道。
谢长歌点头:“是呢。只可惜我娘不准我多吃。”
安重元心下思量,又听闻谢长歌问:“齐王殿下几乎每日都来,那么早朝怎么办呢?”她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武将,平日里上朝,那些大臣们参奏之事我也不耐烦听,去了也只是凑个数。再说了,”安重元笑笑,“我不去上朝,有人会更高兴。”
和谢长卿说话的时候,谢长卿有时也会跟谢长歌说说关于皇家的事,所以谢长歌是能理解安重元这番话的——皇帝偏心,恨不得昭告天下下任所属是赵王,只是赵王一不占嫡二不占长,立赵王为太子,不合规矩。皇帝想方设法打压皇后,比如说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孙淑妃所出——尽管是位公主(淑仪),在皇后生下长子之后,因着清虚子的断言把太子送出宫外去养。
安重元是皇后所出,太子一派,在皇帝眼中,自然越少接触朝政越好,像安重元不去上朝,他非但不嫌安重元惫懒无志,保不准还更加放心。
在某种情况下,皇帝和她爹谢训是一样的。谢长歌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有心爱之人,还要另娶她人?你若真爱她,还愿意让她做妾,屈居正妻之下,登不上台面?对她的爱就要建立在对正妻的践踏之上么?
说到底,你要娶谁都是由自己决定的,一方面为了权力利益迎娶正妻辜负妾室,一方面又深情款款宠爱妾室冷落正妻,不觉得自私吗?
真是可笑,谢长歌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作者君要坐上火车去学校了,两天的火车,到学校是差不多要10点了,更不了,所以9月2/3号请假两天,抱歉。
☆、教学
谢长歌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老爷子在看书,见到她露出笑来:“今日来得比平时迟了些。”
谢长歌笑道:“是呢。近来天气越发炎热,今儿个刚出门呢,日头明晃晃地照过来,直教人眼花。我便寻思着待这一阵毒辣劲儿过了后再来,便比平时迟了。”说着,走到书桌边,提笔练字。
今日老爷子没有陪着她一起练,坐在一旁看着她。自家孙女容貌那是一等一的好,气度沉稳,气质高华,便是放在京中贵女里面也是不遑多让,与半年前的木讷麻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老爷子欣慰之余不由得愧疚,玉娘以前那般模样虽然嫌弃,却没想着该如何教导如何培养,只会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幸好玉娘的性子扭转回来了。真是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