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思索:“嗯,日后你嫁去了齐王府,可让清砚帮你掌家,省点你许多麻烦,还放心。”
谢长歌扶额,怎么又来了……
……
玉轮天外,夜色凉如水。
已是深夜,谢长歌还未能入睡,一合上眼,白日的惊险如烟尘般滚滚而来。
谢长歌拥衾而坐,等着被窝的温度渐渐褪去,心中也如月色一般凉。
她想他了。
他走得匆忙——本来他是想一路护送她回谢府的,但是有人来报,说是皇帝急召他入宫。至于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
不用贺氏提醒她也知道,因为她的事,阿元的确惹上麻烦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有人轻敲了三声窗。
谢长歌先是愣住了,随即心生狂喜。
是他吗?会是阿元吗?
谢长歌翻身下床,没穿鞋袜,踩在地上一片凉意,谢长歌不管,蜷着脚趾跑去开窗,笑靥如花:“阿元!”
“玉娘!”安重元翻身进房,月光横斜进来,照见谢长歌一双玉足,安重元不由得皱眉,把她拦腰抱起,“怎地不穿鞋?冷着了吧?”
谢长歌倚在安重元怀里,摇了摇头。
安重元把她放到床上,顺势坐上床边,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听见谢长歌小声问他:“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安重元微微一笑:“你说话可以大声点,外面两个守夜的丫鬟我给点了穴,得明早才会醒。”又道,“我正是来给你说这件事的。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皇帝派我去西山大营训兵,后日一早便走。”
谢长歌的心重重沉了下去,都是她连累他了啊。
西山大营是什么地方?
若问京城诸位豪门子弟最想去的地方说什么,很多人会说是西山大营;而若问他们最不想去的地方,还是会有一部分人回答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是专门接纳京中豪门侯爵有意从武的子弟后代的军营,朝廷建立它,本意是为了锻炼这些后代,打造出一批又一批的军事人才,然而随着官爵的传承,基本上是一代比一代更好逸恶劳、游手好闲,渐渐地,西山大营也就变了味,成了纨绔子弟获得闲职的跳板——对他们来说,到西山大营里混上一两年,就可以领上一份闲职,虽然那点银子以他们的身份来说还看不上,但是有个官职挂着,面子上也过得去不是?
京城里许多纨绔都去过西山大营,便是谢府,也打算过几年把谢长桦送过去。
而对于一些胸怀大志的后代,西山大营就不是什么美妙的地方了,消磨斗志不说,也得不到良好的磨砺。还有就是对于要去掌管西山大营的人来说,更是一件棘手的事:不能管,那些纨绔都是有名的刺头儿,不服管教,横行霸道;也不能不管,万一这些魔星惹祸了,账当然得算在他们这些管事的头上。
虽然安重元在身份上有优势,那些纨绔不敢直接顶撞但是不难看出皇帝的险恶用心。一个不慎,安重元就得和这些纨绔交恶,而这些纨绔背后的势力……
谢长歌不由得对皇帝生出愤懑之情,怎么可以偏心至此?
安重元看见她眼里对自己的愧疚、对皇帝的不满、对他的心疼,笑了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有能力解决的。而且我这段时间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谢长歌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起身抱住他,脑袋倚在他怀中,低声说道:“阿元,你真好。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安重元抚摸着谢长歌的头发,又听得她说:“阿元,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两年。”
谢长歌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元,等你回来了,就上府提亲吧。”
安重元愣住了,几乎疑心自己的耳朵坏了:“玉娘,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把谢长歌从怀里拉出来,灼灼视线盯着谢长歌。谢长歌咬咬唇,本来说出口她觉得轻松多了,被他这么一看,那些小女儿羞涩的心态又回来了,她鼓起勇气:“我说,等你回来了,就上府提亲吧。”
狂喜涌上心头,安重元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玉娘,等我回来了,我会上府提亲的!玉娘,安重元此生必不负你!”
他说话,铿锵有力。谢长歌看见他的眼,熠熠若星辰。
☆、下厨
这天晚上安重元没有离开,守着谢长歌睡觉。谢长歌睡得格外安稳香甜。
早上起来,床边的人已经离开了,谢长歌微微一笑,神清气爽。
谢长歌到荣安堂陪贺氏用了早膳,随即又去了一趟承恩堂,告诉老爷子自己无虞。老爷子又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半天什么出门要带上护卫之类的话,谢长歌感动地记下了。
谢长歌也跟老爷子坦白了自己和安重元的私事,老爷子皱起了眉头,深色凝重,半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谢长歌心里忐忑,这是支持呢还是反对?
老爷子说道:“玉娘,他去西山,归期未定,万一很久才回来呢?你不怕被耽误吗?”
谢长歌笑了:“祖父,我耽误得起。我嫁定他了。”
陪老爷子练了会字,谢长歌回到风和苑,一进门,清砚就来禀告:“小姐,泄露您行踪的下人已经找出来了。”
谢长歌看过去,是一个二等丫鬟,叫梅香的,此刻她脸色惨白,眼中又有不解。她不明白,不就是告诉别人小姐和忠勇侯家的二夫人有约吗?而且小姐看起来好端端的呀!为什么清砚姐姐要处罚她呢?
贺氏已经下了封口令,得知谢长歌被掳的消息除了那天寻人的家丁外再无人得知,所以梅香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自家小姐受害的罪魁祸首。
谢长歌看见梅香冷汗涔涔的脸、无辜可怜的眼神,叹了口气道:“扣她三个月的工钱,打发她到外院去吧。”
潋墨急急说道:“小姐,你就是太心软了!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就应该狠狠处罚才是!这样才能给其他下人警告!”
谢长歌摆摆手,于是潋墨只好住口了,转过头对梅香说道:“还不谢谢小姐?”
梅香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了,连忙跪下来给谢长歌磕头,感激地说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谢长歌让她离开,与清砚潋墨一同往小厨房走去。
阿元此去,任务棘手,她放过梅香,就当是为阿元积福。
在路上,谢长歌问道:“梅香把消息传给谁了?”
“是五小姐的丫鬟,佩儿。”清砚低声说道。
谢长歌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是谢长怜?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布下这个局,派死士掳走她、还能请动淑仪公主?更可能的情况,是谢长怜把消息转达给另一人,让那人出手……
“小姐,到了。”潋墨的声音打断了谢长歌的思绪,谢长歌把这件事放在一边,走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管事徐妈妈一早得到消息说小姐要来,早就在等着,忙迎上来,满面笑容:“奴婢见过小姐。”
谢长歌让她起身,环顾这间小厨房。因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此时小厨房除了她们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案板上摆着许多食材:绿油油的时令蔬菜,鸡鸭肉,几条被去了鳞的鱼,一些她认不出来的海鲜,鸡蛋……
徐妈妈挺胸,自豪地说道:“不是奴婢自夸,奴婢既然能一路走到这个位置,肯定是有一番真功夫的。小姐您说您想学什么,奴婢绝不藏私!奴婢的拿手好菜有佛跳墙、鸳鸯五珍烩、芙蓉鸡片、西湖醋鱼、花开富贵虾……”
说起自己的绝活,徐妈妈信手拈来,滔滔不绝,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彩。
徐妈妈已经想好了,今日她要在小姐面前大展身手,讨得小姐欢心,说不定以后能得小姐提携,在京中干出一番大事业!
徐妈妈,她是一个有梦想,有热血的好厨娘!
她家小姐眨着闪亮的眼睛,优雅地说道:“徐妈妈,教我做阳春面吧。”
???
徐妈妈下巴快掉地上了……
小姐又说道:“嗯,还要教我做青菜汤。”
什、什么?
准备大展身手的徐妈妈蔫了,浑身散发着一股幽怨的气质:“好吧……”
谢长歌也很无奈啊,她今天晚上就要验收成果了,若是学那些佛跳墙西湖醋鱼什么的,她肯定完不成。
徐妈妈从角落里拿出生面,说道:“小姐,来,把水掺入锅里后,咱们先学烧火。先把柴送入灶里,别塞满,然后将火镰、火石引起火,拿着蒲扇,时不时扇着……
“等水开了,就可以把面放进去了……
“小姐想吃什么面?对,什么都可以放。好的,加点鸡肉;好的,加点蘑菇;好的,加点虾仁;好的,加点……小姐,您确定要加燕窝吗?
“面煮好了,现在可以把它乘起来了,然后放调味的。小姐!盐放多了!!!
“……好的,咱们多加水就行了……”
在一番手忙脚乱后,谢长歌终于成功做出自己人生中第一碗面,徐妈妈一副“命都折了半条进去”的模样。
谢长歌看着那一团,看上去、闻起来似乎还不错,但她没有勇气去试吃……
最终潋墨怀着视死如归的壮烈心情尝了一口,在谢长歌闪闪发亮的眼光中点评道:“还不错,就是咸了点。”
徐妈妈握紧拳头,鼓励谢长歌:“小姐,只要勤加练习,您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接着,徐妈妈又开始教她做青菜汤。
……
谢长歌苦练技术,一直练到夕阳西下的时分,才抹着汗回到风和苑。她闻闻自己衣裳上的味道,皱起了眉,有好大一股子油烟气。她洗了澡出来,换件干净的衣服,神清气爽。
安重元一直都是晚上来的,现在还早,谢长歌知道自己可以先去看会儿书打发时间,但她翻开书,却什么也看不下去,索性把书一合,不看了,百无聊赖地等人。
等到夜色渐黛,灯火初上,安重元终于来了。
谢长歌小声咕哝:“终于知道古人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什么滋味了。”
想起以后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安重元了,谢长歌有些发愁。
安重元和谢长歌说正事:“那天两个死士,有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在齐王府的地牢里,他嘴巴牢,还没有把他主子撬出来,不过快了。”
谢长歌觉得,这件事交给安重元去调查,她很放心。她跟安重元交换了消息:“我这边也问出来,是一个丫鬟把我出行的信息泄露给了谢长怜,我猜想可能是谢长怜与其他人勾结在一起。”
“我会派人看住她的。”
谢长歌摇摇头:“不必,谢长怜就叫给我。阿元,你派人去打听一下淑仪公主最近和哪些人有联系。”她与贺氏商量了,淑仪公主那边还是交给安重元。
“好。”安重元也知得知自己皇姐很可能也参与进来了,便一口应下。
正说着,潋墨悄悄走过来,跟谢长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我已经把厨房的人全支走了,小姐你大胆地上吧!
谢长歌了然,对安重元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她看似很自然地牵起安重元的手。
这是谢长歌第一次牵安重元的手,安重元心神一荡,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被她拉着走。
其实谢长歌心里紧张得要死,一方面她牵到手开心得快飞起来,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主动是不是不太矜持呀……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二人来到小厨房。潋墨和清砚守在外面把风,谢长歌和安重元走进去。
谢长歌装作很自然地放开手,挽起袖子,笑着说道:“饿了吧?我做碗面给你吃。”
说着,谢长歌加了足量的水在锅里,然后把火生好。
安重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谢长歌在等水开,等着等着,安重元想起来什么,问道:“玉娘,那个,你,是不是没有洗锅啊?”
谢长歌眨眼。
安重元看见她无辜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遂道:“没关系,反正之前厨子应该也洗了,不碍事的。”
谢长歌转身,一不小心,把灶边的抹布扫进锅里。
锅里的水冒出一个大泡,“啪”一声,碎了。
谢长歌:“……”
安重元:“……”
“哈,哈哈。”谢长歌干笑几声,“我说我这是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重新下一次面,你信吗?”
“信……”
在安重元的帮助下,谢长歌把水全部倒掉,洗了锅之后再次掺水,然后下面……
等到煮好了,谢长歌把面捞起来,撒上调味品。她将面碗递到安重元面前来:“吃吧。”
安重元取了筷子,抱着碗,小小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啊?”
安重元看见她闪着光的眼睛,笑了:“很好吃。”
于是谢长歌也就笑了,眉眼弯弯,安重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呀?
……
那一天晚上,谢长歌踮起脚,第一次亲安重元的唇。
很多很多年以后,二人回想起今天晚上,都觉得,那是人生中最美的一次月色。
☆、家丑
虽然安重元去了西山,但是他和谢长歌之间还有通信,每三天安重元都会派一个护卫送信给谢长歌,虽然不一定每次都有事,但难得的是信居然写得满满当当的,事无巨细全都一一向谢长歌汇报,比如“今天吃了两碗饭”,“山下的花开了”,“教训了一个刺头儿”什么的。
谢长歌读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唇角微微勾起,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谢长歌通常是第二天就回信给安重元,所以送信的护卫的安排是这样的:第一天从西山出发,送信去谢府;第二天从谢府出发,送信去西山;第三天休息;第四天又开始从西山出发……
送信的护卫表示,我可是齐王殿下一堆护卫中精锐中的精锐,轻功一流,当初在战场上什么紧急消息都是由我通传,如今却被用来做你们打情骂俏的通信工具,你们真会玩。
这一日护卫把信送来,还附了一页纸。谢长歌先把信打开读了,目光变得凝重。
信上说,经过一些手段,那个死士终于吐出了他主子的身份。
平宁世子。
谢长歌没想到会是他。这位世子算是京城里有名的二世祖,而且她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和他妹妹平康郡主也算得上好友,怎么会惹上他?